褚无咎眼神冷厉下来,他不愿与这老魔再废话一句,转身就要走,却听见身后血罗刹猝然急喘着厉道:“褚无咎,你要知道,你身上终究流着妖与魔的血,你与乾坤仙门不是一路人!如果衡玄衍活着,他当然不会放过我,但若我死了,当他占据上风,他也必不会放过你!” “我们这样的疯徒,骨子里流着不甘人下的野心和欲望,只有站在不败之巅,才能长久恣意地活着!” “我总有一天会死,我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的,就算你想屠遍乾坤界我也只会为你大笑叫好——但如果是衡玄衍”血罗刹阴森森地冷笑:“他与我们不一样,他是正人君子,是万人敬仰的圣人,他会像一座山永远压在你头顶,瓜分你的权柄,夺走你年少妻子所有的仰慕与依赖,你甘心吗? “——究竟该站在哪一边!”血罗刹野兽般的低吼:“你可定要想清楚!” “……” 褚无咎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半响回眸看他一眼。 他神色淡漠,从容镇静,毫无变色。 他只淡淡说一句“谢佚䅿义父关怀”,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径自迈步离开。 血罗刹死死盯着他背影,猛地拍碎身侧的榻椅。 褚无咎直接去接衡明朝。 一路越走越荒凉偏僻,褚无咎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前面带路的刑干戚一行人感觉背后越可怕的威压,等终于走到暴室里,昏光斜落,落在一座被层层妖兵魔将看守的破败宫室。 刑干戚已经不想回头看那个太可怕的青年人的脸色,他拿出手令,几个妖兵快跑进去,过一会儿,它们左右夹挟着一个人族少女走出来。 褚无咎一眼看见了衡明朝。 她长发披散,穿着灰白色的素衣,低垂着头慢慢走下来时,风吹动布料伶仃挂在单薄的身体上,能清晰印出肩头细瘦的轮廓。 胸口一直压抑的那股怒火倏然爆裂,褚无咎大步上去,边走边解开衣领前的系带,扯开自己的鹤裘一把罩在她身上。 “衡明朝…”他的声音像从牙缝挤出来:“你真是,天大的本事。” 阿朝感觉肩头一沉,被罩进一种温暖熟悉的气息里,她抬起头,看见男人熟悉俊美的脸庞。 她鼻尖倏然一酸,扑进他怀里,嘶哑哽咽地小声叫他名字:“褚无咎,褚无咎。” 褚无咎冷着脸抱住她,任她在怀里呜咽着哭,手掌迅速大致摸了摸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又去摸她据说被折断的左臂,那里布帛比其他地方包得更厚,他摸的时候她疼得小小嘶了声,他心里对血罗刹生出更深的杀意,去牵她完好的右手:“走吧。” 阿朝却一下背过手不给他牵,抽噎着摇头:“我不能走。” “血罗刹囚禁了霍肃,又派人包围了长阙宗与昆仑周围万里。”她哑声说:“他说过,如果我敢走出帝宫,他就先杀了我师兄,再屠长阙昆仑。” “他伤得很重,他很恐惧,他快疯了,我知道他是说真的。”她低声说:“我不能走。” “…”褚无咎看着她,神色逐渐冰冷起来。 他终于知道血罗刹那句“如果她愿意跟你走”是什么意思。 衡明朝对乾坤仙门忠心耿耿,如果能保护她的宗门,她当然甘愿死在帝宫里。 “那你想怎么办。”褚无咎冷冷说:“你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阿朝看着他,又低下头。 “我也想回家。”她小声说:“可现在又能怎么办,魔君把昆仑围了,我回不去…” “我还记得家里的花园,屋角的风铃,我屋子里养的那几株青竹,好久都没浇过水了,我真怕它有一天枯死了…” “褚无咎…”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兽似的呜咽:“我真想回家,我真想回家看看…” 褚无咎到底孤身出了帝宫。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车厢闭目养神,一路无话回了褚氏在江都的新宅。 深夜,褚毅正照常带禁卫巡视,突然被传话说主君召见。 他快步走进书房,一进就看见神色惶惶的吕总管,再抬起头,就见主君一身劲装,面无表情坐在案桌后。 “褚毅,即日起,你带兵马往这片凡人疆域搜查,要声势浩大,大张旗鼓。”褚无咎并不废话,拿出一张纸条给他:“这是衡玄衍出身的凡人界,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已有了大致的方向,正在大力追查他的生死,必定大作声势,你要让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那里。” 褚毅心头升起怪异和无数疑惑,他接过纸条:“是。” 褚无咎又看向吕忠:“你留守这里,这几日不见外客,只叫那些最忠心的附庸家族来府中宴饮,找人坐在帘后待客,假装我始终在府中。” 吕忠汗毛一紧,直接跪在地上:“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褚无咎一时没有说话。 他微微偏头,目光看向窗外,看向无边夜色,像跨过万丈山河,投向遥远万里之外宏宏仙宗中那座如巨剑贯入大地的雄峰。 他的眼神看似淡漠,却分明无比冰冷,在夜色中渐渐泛开让人脊骨寒凉的光泽。 “我要去哪儿…”他忽而轻笑,每个字像从牙缝挤出来,森凉得近乎可怖:“我要去看看,她之前连我也要费尽心机瞒住的,究竟是什么宝贝东西。” 作者有话说: 阿朝屋子里没养竹子,只有密室那面墙上,画了青竹花纹,褚无咎一听就知道。 师尊,终于、终于终于要醒来啦!!!
第82章 苍穆听见有通传说褚氏少主请他去沧川峰的时候,一时都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 “他怎么进了昆仑?”苍穆惊站而起,质问阶下的清微长老:“守门的执法长老何在!谁放他进来的,谁准许他擅自去沧川峰?” “掌门,守门的何长老已经在门外请罪,但何长老发誓没在门口看见过任何人影。”清微长老神色也有些惊动,低声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还是沧川峰附近巡视的弟子看见有人站在沧川峰顶,过去查问,他只说请您过去,便站在那里再一言不发。” 苍穆听见这些,沉默良久,冷哼道:“什么谁也不知道,是谁也不敢说吧,分明是他修为已高过这宗门所有人,才可在我昆仑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 清微长老露出羞愧的神情,苍穆又哼一声,大步往外走:“走吧,去看看那小子搞什么名堂。” 去沧川峰的路上,苍穆还在心里思索,褚无咎听说如今被血罗刹收作了义子,也不知跑来这里是不是被血佚䅿罗刹授意,但褚无咎毕竟是明朝的未婚夫,苍穆还是把他当半个自家孩子,本心其实并不怀疑他,倒是更想问一问明朝的情况,昆仑被妖魔大军围困,许久没收到那孩子的消息…… 带着纷繁的思绪,他落在沧川峰上,一眼就看见褚无咎。 青年鹤带纶巾,长身玉立,他站在小洞府门口,宽大的青麂裘像某种庞大兽类天然冰冷的皮毛,被风吹得轻扬起伏。 苍穆刚想开口,就听见他淡淡说:“苍掌门,我请您几位进来。”他转身就走。 清微几人露出惊愕之色,苍穆皱眉,大步走进去。 他往日来沧川峰顶多是去正峰那边找大师兄议事,明朝是晚辈,又是小姑娘,因此苍穆没进过她这座小洞府。 他看着褚无咎熟悉地往前走,穿过水池、花园,面前是一座被毁了的小楼废墟,迎面只有孤零零一面墙,墙上画着几丛青竹,那本该清雅的颜色,却因为在斜落的昏光,显得黯淡寥落。 一颗珍珠大的珠子趴在墙边,看见苍穆几人来,心情复杂地轻轻晃动。 褚无咎手扶在墙上,缓缓用力,墙壁打开,苍穆几人顺着看去—— 苍穆看见此生难忘的景象。 庞大的灵光与魔气扭曲厮杀,簌簌如雾寒气,笼在冰玉榻上的人身上。 苍穆清微几人呆呆看着那人影,清微猝然震惊大喊:“大师兄!” 那声音出口,才发现竟已哽咽嘶哑。 苍穆眼眶无知无觉泛红,他下意识想上前,却被一只手拦住。 他猛地扭头怒视,那年轻人以漠然平静的姿态站在旁边,目光望着结界中那道隐约的人影。 “衡明朝把他偷偷带回来,把他藏在这里。”褚无咎淡淡说:“他本早该死在仙魔战场,却被生生拖着活到现在,侵蚀的魔气与他自身的灵气厮杀不休,如果他最终吸收了灵气,他也许能活,如果魔气彻底占据他的灵智,他就会变成世上最大的魔。” “这场厮杀,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永远也不会真正决出胜败…这倒也没什么关系,衡明朝甚至不奢求他醒过来,她养着他、守着他有一口气,就觉得心里安定,他活过来、或者有一天彻底死了,也无碍大局——但如今不一样” 苍穆听见他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语调:“血罗刹受了重伤,神智已近癫狂,他在不择手段地寻找衡玄衍的下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来昆仑,等他到了这里,一一个昏沉而魔气缠身的衡玄衍,会是他最好的补品。” 苍穆思绪乱糟糟怔怔看着衡玄衍,听见那一句“补品”,有如冰水灌顶,悚然全身寒透,他想都没想到怒声大吼:“放肆!” 褚无咎神色丝毫未变,平静而无情地回视着他 “苍掌门,您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褚无咎温和说:“您更清楚,作为昆仑掌门,乾坤仙门之首座,这个时候,您有责任做出什么决定。” 旁边的清微长老倏然红了眼。 “你想我们杀了大师兄。”这个从来脾气最好的昆仑长老第一次勃然大怒,他厉声:“你以为这是谁,这是沧川剑尊!这是昆仑太上长老!是正道至尊!” “他曾为乾坤苍生祭剑、战死仙魔战场!”清微长老哽咽:“他是明朝的师尊,是你的岳丈,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你小小年纪,怎么有这样狠的心肠……” 褚无咎没作无任何辩解,他的神色清冷温和,甚至毫无变化。 他当然有这样的心肠,衡玄衍早已是个不该活的人——是衡明朝不愿意死心,硬把他拖回来,费尽心思地藏着、守着,让他这么不死不活拖着。 这又有何意义,旧日的英雄霸主,就应该留在旧日里,痛快地死去,留下一片浩大英名,还好供人千古传扬称颂,远胜过今日不死不活躺在这里,浑浑噩噩、苟延残喘。 血罗刹早晚会死,衡玄衍又怎么不可以死。 褚无咎并不理会这些无关痛痒的埋怨,只看着苍掌门。 他冷眼看着这个迅速衰老而疲惫的中年男人嘴唇颤抖,深凹的眼窝闪动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和泪光,苍穆猛地闭上眼,像陷入激烈的挣扎。 褚无咎无动于衷,他在冥冥中以平静而居高临下的视角,已经判定这个男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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