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闪烁,在众人面上游走,忽然看见了隔壁的席秀才,咬了咬牙,手臂一抬,指着他,颤声道:“我……我好像看见席相公……在我前面打水。” 陆诀愣住了,他活了一千多年,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都被栽赃过,却从来没有人诬陷他偷半块火腿。
第七十二章 饮食男女 这罪名,怪新鲜的,妖果然要活得久一点,不然哪能遇上这么新鲜的事? 陆诀好气又好笑,众人看向他,都不太相信,洪氏道:“席相公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偷东西?你休要胡说八道,栽赃嫁祸!” 蔡屠户双目泛红,摇晃着苇娘的脑袋,凶神恶煞道:“贱人,快说,到底是不是你!” 和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他比起来,苇娘就像鹰爪下的小麻雀。仓皇之间,她又看向陆诀,那满含恳求的目光仿佛漆黑的沼泽里伸出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杀人不眨眼的妖王心中叹息,没办法,谁叫她是个弱女子,还是个美丽的弱女子。他对女人总有些心软。 “是……是我……拿了那半只火腿。”陆诀结结巴巴,声音不大,众人却都听见了,又转头向他投来惊奇诧异的目光。 苇娘也很惊讶,她是在心里恳求他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却没成想他真认下了。 陆诀红着脸,从袖中摸出十几个铜板,走到洪氏面前,道:“邓大嫂,那火腿我已经吃了,这些钱想必不够,你还要多少,改日我给你送来。” 洪氏对读书人向来有些敬重,闻言满脸讪笑,道:“席相公,你不早说,又不是燕窝鱼翅,能值几个钱,就当是我送你了,这钱你收起来罢。” “这怎么好意思?”陆诀与她推来让去,围观众人见事已了,纷纷散去。 蔡屠户也放开苇娘,道:“快打水来与我洗脚!” 苇娘唯唯应诺,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盆,瞥了陆诀一眼,打水去了。这一眼不像是感激,也不像是歉疚,意味不明,难以捉摸。 过了两日,陆诀歪在床上,翻看席冲藏在床褥下的春宫图册。比起海市上卖的那些会动有声,花样百出的春宫图,春宫镜,凡人画的春宫图便显得很无趣。席冲收藏的这册也不是什么精品,笔法拙劣,颜色艳俗,陆诀权当解闷。 天黑下来,有人走到门外,半晌敲了下门,轻轻的,生怕人听见似的。陆诀翘起唇角,却不去开门,等了一歇,又响起笃的一声,他还是不动。 屋里亮着灯,应该是有人的,也许没听见?门外的人踌躇着,毕竟不敢弄出大动静,转身欲走。 吱呀一声,门就在这时开了,屋里的灯光罩住她,她身形一僵,竟有种无处遁形的局促感,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眼门里的男人,低头道:“席相公,那日多谢你,寒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我做了一罐肉骨汤,你趁热喝罢。” 肉骨头是蔡屠户中午带回来的,本来他要喝汤,忽然有人请他去仁和县的亲戚家吃酒,那亲戚是个乡绅,蔡屠户便脚不沾地地跟着去了。 苇娘估摸他今晚回不来,便将肉骨头煮了汤,自己只喝了两口,都盛在瓦罐里,给席冲送来了。 陆诀接过她手中的竹篮,放在桌上,拿出瓦罐,揭开盖子闻了闻,道:“好香,你晚饭吃过了不曾?” 苇娘在门口站着,也不进去,道:“吃过了,你把汤倒出来,罐子和篮子我还要带回去。” 陆诀哦了一声,找出一只干净的碗,将汤倒在里面,空罐子放回竹篮里,拎着竹篮走到门口,温声道:“那日看热闹的人那么多,你为何不指别人,偏指我呢?” 苇娘盯着自己的鞋尖,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檀色的线,不知是原因难以启齿,还是单纯地不想和他多说话。 陆诀道:“你是不是觉得读书人好欺负?” 苇娘被他道中心事,益发难为情,脸红成一颗熟透了的荔枝,低垂着,小声辩解道:“我没觉得你好欺负,我就是觉得你不会打人。我若指认别人,别人气急了,或许会和他一样打我。” 这不就是挑软柿子捏么!陆诀笑了,自己竟也有被当做软柿子的时候。 他是不怎么打人的,他一般只杀人。 他将竹篮递给她,道:“你知道我为何承认么?” 苇娘的心像被踢了一脚,飞向高处,落在地上,狂跳起来。这种失重的感觉也让人恐惧,却不同于被打的恐惧,一味让人想逃,这种恐惧有魔力,让人既想逃,又兴奋。 她不作声,接过竹篮便要走,陆诀却握着提梁不松手,一双眼含笑看着她。这竹编的提梁被他们的手握住,竟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苇娘松开手,东西也不要了,慌慌张张地转身奔入夜色中。 她做贼似的,灯也没带,陆诀怕她摔了,敞着门替她照亮。等她绕过院墙去了,才把门关上,坐下喝那碗汤。 次日早上,蔡屠户不在,苇娘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不紧不慢地穿衣梳头,打开房门,要去厨房烧水做饭,却见给席冲送汤的瓦罐和竹篮在地上搁着。想起昨晚的情形,脸上一热,心又怦怦跳起来。 她盯着那篮子,像在看什么难处理的野味,好一会儿才拿起来,意外的沉。揭开瓦罐盖子,热腾腾的一罐八宝莲子粥香气扑鼻。 这绝对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是他自己做的么?苇娘不敢相信,读书人即便会做饭,哪有这样好的厨艺? 天上彤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留得残荷听雨声,是不愁吃穿的文人才有的雅兴。穷人大多是不喜欢下雨的,尤其是阴寒刺骨的冬雨。苇娘也不喜欢,但她此时吃着隔壁男人送来的粥,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原来只要能睡个安稳觉,醒来有一碗美味的粥在等候,就可以这样快乐。 她不禁贪心地想,倘若能日日如此,该有多好。 陆诀这日的早饭当然也是八宝莲子粥,吃完收拾了家伙,他便化风去了海市。 仙乐会是海市一年一度的盛会,就在今日,请帖早就发出去了,能收到请帖的都是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江屏好音律,吕黛便想带他去仙乐会一饱耳福,以往她都是跟着吕明湖去的。吕明湖自己有请帖,灵宠跟着主人不需要请帖。 今年她要带着江屏去,至少需要一张请帖。 夫妻俩提前一个时辰便来到举办仙乐会的天风阁外,等到红日西坠,各路嘉宾或腾云驾雾,或御剑乘风,或坐车搭船,陆陆续续来了。 忽闻一阵缥缈的歌声,唱的是:绿竹入幽径,青罗拂行衣。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江屏循声看去,霞光潋滟的海面上,一群青衣人簇拥着一顶白纱轿子踏波而来,他们皆着广袖长衫,行动优美,却很迅速,倏忽间到了眼前。 一名头戴紫金冠,身着羽衣的道人下了轿子,他满头白发,面若童子,看起来与子元真人差不多年纪。门口众人都来与他作揖,他只微微点头,寒暄几句,便带着两名青衣随从进去了。 江屏好奇道:“这位老神仙是谁?似乎修为很不一般。” 吕黛翻了个白眼,道:“什么老神仙,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宗主,他们暮月宗还没有长乐宫一半大呢。” 江屏见她很不待见这位暮月宗的宗主,便问道:“怎么,他得罪过你?” 吕黛道:“道门有些人主张对妖族赶尽杀绝,这位焦宗主就是其中之一,因他修为高,年纪大,这些人都以他为领袖,整日与妖族作对。像行乐城,筑雪川,水龙岭这些地方的妖,毕竟有上头罩着,他们还不敢怎样,无门无派,散落在外的小妖不知被他们杀了多少,他们还自诩替天行道,可恶极了。” 江屏闻言,心想她这样的小妖,若不是有吕明湖护着,多半也死在这些人手中了。那些被杀的小妖里,未尝没有像她一样活泼可爱的。 思及此,仙风道骨的焦宗主立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江屏道:“我看你们掌教是位极仁慈的长辈,说话想必也很有分量,他不管这些人么?” 吕黛叹了口气,道:“掌教和明湖都不喜杀戮,主张对人和妖一视同仁,但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少的。就连一些名门正派的掌门长老,明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也是支持焦影真他们的。” 江屏也叹了口气,与她同仇敌忾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种人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徐徐降落在天风阁门首,锦绣帘子掀起,出来一位身着银灰色长袍,手持折扇的美少年。他叫苏天心,是蓬莱岛主的三公子,苏家九位公子中,他天资最高,深得其父喜爱。 却说这位苏三公子别的都好,就有一件毛病,好赌。兴致上来,身家性命也能做赌注。好在他赌运不错,赢多输少,所以他父亲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吕黛在江屏背上一拍,道:“就是他,去罢!”
第七十三章 天风海雨(上) 江屏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拱手作揖道:“在下江屏,久闻苏三公子赌技高超,今日有幸相逢,不知能否赐教?” 苏天心一听这个赌字,便精神一振,微笑道:“江公子想赌什么?” 江屏从袖中拿出一颗鸡蛋大小,淡红色,晶莹剔透的珠子,道:“我用这颗火珠赌三公子的请帖,如何?” 苏天心道:“怎么赌?” 江屏道:“掷骰子,比大小。” “好!”苏天心从乾坤袋里拿出两副骰子和两只骰盅,道:“江公子若是信得过,就用在下的赌具罢。” 江屏接过一副骰子和一只骰盅,道:“三公子的为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两人摇骰子,吸引了一众围观者。陆诀头戴纯阳巾,穿着玄色绣花道袍,臂挽拂尘,走到这里,也驻足观望。 有人看见他,作揖道:“甘观主,近来可好?” 真正的无量观观主甘彬,半个时辰前已被陆诀一掌打得魂飞魄散。他变成甘彬的样子,袖了他的请帖,颔首微笑道:“甚好,甚好。” 苏天心打开骰盅,旁边的好事者扬声道:“苏公子,五五六,好手气啊!”再看江屏的,愣了愣,道:“哟!这位公子手气更好,五六六,差一点就豹子通杀了!” 江屏向苏天心拱手笑道:“三公子,承让。” 苏天心倒也爽快,将请帖递给他,道:“江公子,有缘再会。”便上车走了。 苏天心与吕明湖有些交情,认识吕黛,吕黛不想让他知道是自己算计他的请帖,见他走了,才从暗处出来,欢欢喜喜地拉住江屏的手,道:“郎君真是赌遍天下无敌手!” 江屏笑道:“娘子过奖了,比起我的赌技,还是你算计人的功夫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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