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没什么人了,花兰青依旧蹲着,盘子整整齐齐,一个也没少。 察觉到这边有人,他转过头,红灯笼的光在他眼睛里晃,很亮很亮。 “回来了?”一直在等。 付长宁绷紧的神经突然就松了,“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么,怎么还在这里。夜深风大,又卖不出去,不卖了,回家。” 帮着花兰青收拾好摊子,两人一道回去。 她手上拿的是烂大街的竹藤绣球,做工却百里挑一,应当出自箭师之手。她去见箭师了? 还不让他知道。 箭师对许舒儿用情至深,也不中意付长宁这款。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我们早上刚跟箭师刀剑相接,你就敢一个人去见他,不怕被擒住做人质么。” “他没你说得那么不堪。”箭师没那么做,而且还送她一个竹藤绣球。 花兰青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郁结,背着布兜转身离开。一个竹藤绣球就把她给收买了。 眼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付长宁追上去,状似不经意间问道,“花兰青,你知道许舒儿的事吗?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 明明就很感兴趣,耳朵竖得跟兔子一样,假装也起码装得像样一点儿。 她问这个做什么?莫非针对箭师起了心思? 安安生下来,他没用了,所以打算换人了吗? 这可不行。要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花兰青心思蔓延出许多弯绕,面上不显,“我与箭师结交时,他是一个纯粹的修炼器具,是宗门最利的一把刀。许舒儿的出现使得器具有了喜怒哀乐,开始像一个人。后来两人成亲,一同生活。没过多久许舒儿就有了身孕。箭师向宗门请辞,退隐归家,一心一意陪着妻儿。宗门百般劝阻无用,只得随他去。” “大概是箭师煞气太重,许舒儿一个普通女子承受不了,孕时身体每况愈下,有了不足之症。这病症全天下只有精通岐黄之术的周良能医,周良也承诺许舒儿生产之日会全程陪着,可没成想先丧命在扶风镇。” 付长宁想听到的是花兰青和许舒儿之间的事,找到他没害人的证据。 “那你呢?你与箭师结交,肯定也认识许舒儿,你们两个关系如何?” 花兰青没在她脸上看到一点儿沮丧、落寞、难过之类的情绪,相对于许舒儿她似乎更在乎“花兰青和许舒儿”。 “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不用吞吞吐吐拐着玩儿打探。” 付长宁松了一口气,把话说明白她也轻松。 “许舒儿并非死于难产,而是被害死。” 花兰青脚步一顿,倏地回头看向付长宁,神色惊讶,“你说什么?”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付长宁说了竹屋牌位竹筒粽子发霉的事情,“箭师认为害了许舒儿的是你,因为只有你与他结仇。” “胡言乱语!即便我与箭师有仇,那也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与他娘子何干。他娘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花兰青少见得拧起眉头,对这说法嗤之以鼻。 不是他做的就好。杀□□儿以报私怨这事儿确实不地道。 “你也觉得是我动得手?”花兰青突然开口道。 他语气如常,与平时一般无二。但付长宁就觉得他很在意这个。但凡她敢开口说半个“是”字,他能掀掉她一层皮。 头摇成拨浪鼓,“哪儿能啊。你对上箭师都占两分上风,何必费那个神去杀许舒儿。” 付长宁偷觑花兰青,他一听这话皱起来的眉头舒缓了几分。垂眉敛目思索许舒儿之死。 湖心小筑。 付长宁跑了一天,屁股在凳子上还没坐热,房间门被敲响了。 “你来的正好,这只八宝鸭子半只给你,另一半留给程爹、程一观补身子。”付长宁招呼小断指。 小断指眼前一亮,喉头上下耸动、咽了咽口水,满心欢喜接过八宝鸭子。 “不是让你陪着程一观吗?你怎么跑过来了。” 小断指视线压根没离开八宝鸭子,舔了舔嘴唇,“程一观醒了。” “真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点儿说。”付长宁翻出压箱底的木盒子,抽走一张契约书快不离开。她今天一定要让程一观成为她宗门的弟子,哪怕是按头让他在上头签字。 花兰青随后跟上。 他大概意识到了,他对付长宁与其它人过从甚密的事儿会有一点儿不满,而这种不满说明他开始在意了。 第108章 程一观靠在床上, 身上伤口很多且伤势过重,几乎不能下地。 一双眼珠子盯着屋顶发愣。 假的吧,他居然能从箭师手上活下来。 而且还回到心心念念的湖心小筑。 爹也活蹦乱跳的。 付长宁, 我欠你的这一生还得清么。 程爹让小断指去给付长宁报信儿,见儿子恢复清明,双手搁在膝盖上喜得不知道该怎么放,“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又道, “花兰青从箭师手中抢回你的性命。咱们家败啦, 付姑娘把我们接回湖心小筑一起住。他们俩是我程家的大恩人,你的再生父母。若不是你比付姑娘大太多,我真想把你过继过去日后给她养老送终。” 程一观:“......” 程爹推了程一观一把, “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跟你说话呢,别装听不见。付姑娘对我们有大恩,你断不能忘。” 絮絮叨叨, 好聒噪啊。大哥不愿意回家是有原因的。若是能动弹,程一观一定会抬手捂耳朵。 声若游丝, 几乎从嗓子眼飘出来,“爹,口渴。” 程爹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一瞅程一观嘴唇起皮干裂, 白得毫无血色, 干皮裂缝处渗出丝丝血渍, “腾”地站起来跑到桌子上拿茶碗倒水。 抬高程一观脖颈, 动作轻柔拿茶碗边沿贴着唇缝送水进去。 程一观心中一暖。 程爹:“诶呀你就不能小心些, 这上好的茶碗让你弄上血了。及时擦干应该不会渗进去影响品相吧。” 程一观什么话都不想说。 大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付长宁风风火火过来。程爹无比自觉让位, 付长宁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床铺上,“程一观醒了?感觉怎么样?我给你用了药,都是这世上顶难寻的,你还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尽管跟我说。” 瞎扯的。湖心小筑穷,里面人疗伤基本靠躺。 程一观眼前一亮,看付长宁跟看救世主一样,“无碍。” 也没闻到什么药味儿啊。转念一想,没准顶级丹药就是无色无味。 “你千万别乱动。我跟你说,你这个伤至少得在床上躺十天,用灵丹妙药小心养着才好得快。” 她语气热络得有些过头,程一观心中起疑,眼珠子瞥到手中那契约书,“那是什么?” “是这样的,我想让湖心小筑成为一个宗门,三位金丹修士就可以创宗。我和花兰青都是金丹,现在三缺一。”付长宁语气中带了三分恳求、三分忐忑、四份希冀,手无意识抓皱了契约书,“我想让你加入湖心小筑。” 程一观没说话。 付长宁等啊等,原本上扬的心慢慢沉寂下来。程一观好像瘫在那儿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她找个空挡抓着他的手按下去。到时候事实既定,任他百口莫辩也无可奈何。手段有些趁人之危蛮不讲理,但也不是不行。 程爹愣住了,满心感激,三分迟疑。 程家人现在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很感激付长宁不介意外界言语善待他们父子,但若是因为一观的加入而使得湖心小筑蒙上污点,他们可怎么担待得起。 程爹:“付姑娘大义,湖心小筑前路一定光明灿烂。程家只会给湖心小筑带来麻烦。” “付长宁,大哥是妖修,程家骗了天下一百多年。我身染妖气,这辈子是好不了了。我加入湖心小筑,就如这血蹭上茶碗,初时刺目,久了黯淡成污垢瑕疵,茶碗还跟着掉价。”程一观垂下的眸子抬起,越过血污茶碗直视付长宁,“这是最差的结果,我跟你挑明了说。然后,” 程一观顿了一下,眉眼弯了起来,“若你不介意,我们可以试着一路同行,尽量走得更远。” 风动云移,有光透过小窗投射在程一观身上,给肩膀到头顶的轮廓线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边。 细碎的光在他肩头浮动。 程爹脸上愁云散尽、拨光见日,笑得温和,一颗心都揉碎了。 “好,好,好。”付长宁喜不自胜连道三声好,揉了契约纸。程一观肯追随,定然风雨无阻、万山不拦;程一观若不愿,这一张纸又算得了什么。 惊喜来得太突然,付长宁有些飘飘然,没什么真实感。绕着桌子走了几圈,凑过去跟程一观反复确认,嘴角差点儿没咧到耳后根,“话说出口就不能变,程一观你往后就是湖心小筑的人了。” 程一观点点头,“是。” “我太欢心了。不瞒你说,我现在想出去绕着绿梅镇跑两圈,叫所有人知道程一观是我的人。” 别人恨不得跟程家划清界限、分个楚河汉界,她倒是逆着人群来。程一观哑然失笑,眉眼完成新月形,“你是真的不嫌丢人啊。” “大好的事儿怎么会丢人呢。我给你带了半只八宝鸭,来,咱们小小地庆祝一下宗门成立。等到湖心小筑有钱了,我们再大办一场。” 考虑到程一观下不了床,付长宁体贴地把桌子支到房间里。 程一观受重伤只能喝水,眼睁睁地看着众人在他身边分食了他那半只八宝鸭,吃得满嘴流油,骨头都没放过,嗦完后埋在梅映雪树下给她做花肥。 程爹原本担心程一观特立独行不受教,免不了会跟付长宁起冲撞,于是一直耳提面命。看到这儿彻底放心了。一观话多活泼的外表下裹得是铁石心肠,他方才那张笑脸,只有面对程一叙时才出现。 他身为父亲也不例外。可如今,程一观对着付长宁也会有那种表情。 花兰青坐到程一观床前,照常检查他的伤势。 “我什么时候能下床走动?”程一观侧头问花兰青,鼻子前全是肉香,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他进镜壁之上时不过十三,口腹之欲依旧活蹦乱跳。出来后没事儿就抓把瓜子往嘴里送。 “不笑的时候。”花兰青指尖青光逐渐敛去。 “嗯?”程一观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笑得太灿烂扯着皮肉,影响伤口愈合。尤其是眉眼弯成新月型的时候,有一定概率伤势变重。”花兰青视线从指尖移到程一观身上,“为了你好,尽量别笑。” “哪儿有这种说法?我没听过。你哄我的吧。”程一观觉得匪夷所思。 花兰青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唇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你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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