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阳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地一挑长眉:“以前怎么没发觉,你竟如此笃信鬼神之论?” 乐岚丝毫未觉对面的变化,只是就事论事,继续道:“非是我笃信鬼神,而是事实本就如此,倘若世上没有鬼神这一说,世上那么多的修士苦苦修炼数百年,所求为何?不正是一个得道飞升,永登极乐?” 李未阳道:“话虽如此,却也没见哪个真的飞升过。” 她不禁笑了,这个问题她之前还曾开导过连笙,索性再开导一遍李未阳,“凡人想要成仙哪有那么容易?且不说这一辈子的寿元够不够修炼到化神之期,即便化了神,凡人与神仙之间的天堑也不是那么简单便跨过去的。 “想从黄埃之下,一步登到九霄之巅,中间所隔的,岂止是九道天雷那么简单?修道之人盈千累万,可得道之人却寥寥无几,大多数不过殉道而已,成仙真那么容易,天庭不得早被挤塌下来。” 李未阳只道:“我还是不信。” 乐岚深深地无奈了,天命司里有那么多道士,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下,这样他都不信,她以往在清谈会上听各大天尊向顽石论道,直把石头都能说出花来,也不似这般对牛弹琴。 他显是圣贤书读得多了,圣人言语常不语怪,语人不语神,在心里已经根深蒂固,要他相信神仙之论,恐怕比让他接受重钧的身份还要难上加难。 她也不与他争,只道:“到时候你就见分晓。” 李未阳却问:“我见什么分晓?” “见……”话到嘴边,她及时悬崖勒住了马,“……没什么。” 李未阳笑了一笑,递来一杯凉茶,“口若悬河说了这么多,舌头干了吧?” 何止是干,简直快要冒火,她接过来润了一口,缓了一缓,问起正事:“重钧知道朝廷准备往斧师山发兵的事么?” “暂时不知。他毕竟是斧师山的人,若是知道了消息,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但这消息早晚是瞒不住的,在此之前,须得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才行。” 乐岚默了一默,忽然道:“我想见见重钧。” 李未阳的目光顿时抬了上来,“见他做什么?” 丹渚曾言他之前救过一个人,倘若这个人果真是皇后要找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重钧,这样说来,他的身世成谜,谜底定和丹渚有关。 她道:“有些事情要同他商量。”怕他掂不出轻重,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不让他到侯府来,可有些话在纸上说不清楚,我得跟他当面说才行。” 李未阳的目光又垂了下去,吹了吹那片槐叶,道:“我可以代为转告。” 乐岚:“……” 她想和重钧说明了丹渚的事后,再算一下泄她身份的帐,他能转告什么? 李未阳自然是分得出轻重缓急的,但凭乐岚怎么说,左右她心里的那兜小秘密,不愿意让他知道就是了。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即便算不上青梅竹马,好歹也能算个莫逆之交,可事到临头,她对他敞开的心扉,竟还比不上重钧一个初来乍到的,难免心下有些不衡。 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起身道:“刚刚那话是逗你的,我回去会通知他,皇后既然也在留意这边的状况,你要更小心些才是。 “时候不早,我就不在这里鸠占鹊巢,占温先生的地方了,有什么情况记得派人告诉我。” 乐岚道:“你放心,我有分寸。” 李未阳起步向外走去,她在后面追问了一句:“对了,重钧和天命司之间的事情,现在进展怎么样了,摆平了吗?” “有太子出面,天命司那里也不敢多声,这两天浪头已差不多平了。”他道,话音一顿,神色又缓缓凝重,叹了一声: “所谓息事宁人,事情倒是息了,人何时才能宁下来呢?” 李未阳果然守信,她在府里坐等消息,料想他不会放心重钧一人前来,便早早睡了,不想到了半夜,正是美梦正酣之际,忽然有人拿石子敲她的窗。 檀书睡在外间,听到动静披衣起身,开了窗却什么也不见,乐岚问了一声:“怎么了?” 檀书道:“我听见有什么东西敲窗,瞧了瞧,却没看见什么东西。” 她道:“许是什么鸟雀,不用理,你且回去睡吧。” 檀书应了一声,又向窗外看了看,这才将窗子放下,拉好帘子,回外间去了。 她走后,乐岚在枕头上翻了个身,还是坐了起来,揉了揉两鬓清醒一下脑子,轻手轻脚下了床。 她没有惊动檀书,跳窗出去,来者果然是重钧,这人估计是属夜猫的,白天从来没见他露过脸,每次出现必定是半夜,李未阳还真能放心他一个人过来。 他在屋檐上坐着,手里抛着几粒碎石,碎石的材质有些特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乐岚十分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她房顶上的琉璃瓦,便问了一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重钧看了看手心,“你说这个?等你无聊,随手揭的。” 乐岚问:“你就是来揭瓦的?” 他道:“房顶上瓦这么多,揭一片怎么了?” 这个言论十分耳熟,强词夺理还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她忽然理解了李未阳打死也不相信这人就是安阳王的心情了。 重七浚要是这么不着道,不用皇帝下令诛杀,他自己就能把自己挖坑埋了,哪里还会惹来后面那一串的麻烦? 她打了个哈欠,言归正传,“我找到有关你身份的线索了。” 重钧道:“我听李未阳说了,丹渚是么?” 乐岚颔首,“只是猜测,你再仔细回想一下,醒来后对于之前的事,真的一点记忆也没有么?” “之前没有,但是听你们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一些东西。”重钧道,“只是不大确定,得证实一下才行。” “怎么证实?”乐岚问,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大对劲,这才注意到重钧的不同寻常。 他往常来时,着装都十分随意,反正衣服都是黑的,不怎么显眼,可今日却特意换了一身夜行衣,背了剑,腰上还挂着暗器。 这身行头,绝非仅仅是过来听她说话这么简单,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惊道:“你打算再去一趟天命司?” 重钧站起身来,对于乐岚的反应速度颇为赞赏,抱臂道:“别这么大惊小怪,我有些问题要找丹渚核实一下,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他一个人活腻了想找死就罢了,还想拉她一起垫背? 乐岚想也未想,道:“别想拖我下水。” 重钧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找个陪他一起送死的,循循善诱道:“你跟丹渚之间不是也有恩怨在?刚好一次算清了,以后再也不用受累。” “我跟丹渚之间的恩怨,不劳你费心,你这条小命好不容易捡了回来,还是悠着些,再丢一次可没人救你了。” “我有把握,丹渚不会杀我。”他道,“我很好奇,你真是神仙转世,怎么会忌惮一个小小的道士?莫非他比神仙还厉害?”
第42章 .迷潭 说到神仙转世, 乐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丹渚的事情抛开一边, 问:“那天我和你说起我的身份, 你回去之后都跟李未阳胡扯了些什么?” 重钧也不知是真的没听出她的意思, 还是故意装聋,摊手道:“我没胡扯啊, 我胡扯什么了?” 乐岚道:“你既没说什么, 他怎么会忽然起了疑心,问起我来?” 他眼光一闪,“哦, 他向我问起你和丹渚的纠葛, 我瞧着他挺担心的, 就跟他说你的身份特殊, 和常人不一样,让他不用担心。至于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我可没有多说半个字,只是好心相劝, 这也有错?” 乐岚仍不肯信,“你果真只说了这么多?” 重钧轻轻哼了一声, 把胳膊抱在胸前, 眯着眼打量着她,目光里满是鄙夷, “我可不像某人见色忘义卖友求荣, 嘴上说着守口如瓶, 转身就向旁人告了密。” 他的身份是如何被李未阳知晓的,真当他心里没数? 乐岚被他反将了一军,顿时哑口了。 那时她不忍看李未阳在一个错误的计划上空耗心力,才将事实说了出来,虽是迫于无奈,到底是她负约在先。如今你兜底来我泄密,双方倒是扯平了,她确实没什么立场来找重钧的茬。 语结了半晌,她道:“这不能一概而论。” 重钧心中倒没什么扯平不扯平,他仍旧惦记着要把乐岚拉上他的贼船,继续方才的话题,劝道:“我听说那些道士说你是个魔星,你爹是个凶星,你们家也算是受够了天命司的气了,难道你就没想过报这个仇?” “想过。”乐岚道,“可是能怎么报仇?我是能一把火烧了天命司,还是能让陛下主持公道,把那些散播谣言的人收进大狱?” 倘若她真的跑去天命司放火,能不能烧着另说,冷将军戎马半生攒下的耿耿忠名先是晚节不保,而自己这个“魔星”的名号也就落了实,正逞了那些天师的心意。 重钧仍不死心,“那丹渚呢?你没法对付天命司,对付一个丹渚总不至于束手无策吧?” 乐岚幽幽道:“你若是束手有策,还至于在这里同我苦口婆心当说客么?” 被她一语戳破小算盘,重钧顿时哑口无言了。 今晚的贼船注定是拉不上了,他转身咕哝了一句:“神仙转世还这么怂。” 乐岚:“……” 她嘴上说着不会陪他一块送死,可重钧真要单枪匹马杀进天命司,她到底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送了小命,见他转身欲走,便问:“你要去哪?” “回去睡觉。” 他兴致缺缺地说了一句,显然对于此行的结果颇为失望。 乐岚叫住了他:“你想找丹渚,不一定非要冒险去天命司里找他。” “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天师府和天命司会一同举行祈福道会,丹渚肯定到场。当着全京城的面,他肯定有所顾忌,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举,到时你再去找他,岂不更好?” 她的话初初落音,便见重钧转过了身,以一种奇异的目光将她打量着。 乐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道:“……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不,你说的没错。”重钧道:“我只是觉得,这段时间你好像变聪明了,换成以前,肯定早就跟我一块去天命司了,哪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考虑这么多?” 乐岚一怔,想起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做下的傻事,似乎……还真是如此。 以前总是风风势势,不知何时忽然就学会了谨慎,许是这两个月来听进了温先生的规劝,遇事冷静了许多,也许是前后在天命司试探了几次,吃足了教训,不敢再轻易以身犯险。 抑或,因为某些原因,她比以前更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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