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渺侧首, “但如今,你已不必将念想寄托在梦境中了。” 院内寂静, 结界已撤下,不等沈妄开口,她推开院门。 屋门打开时, 沈妄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见她轻轻摇头,又退开一步。 绕过木屏风, 楚挽朝正安静坐在靠窗的小榻上,摆弄着窗侧瓷瓶中的几条花枝。 花枝早已枯萎了, 或者说, 这间小院中本种下的药植也尽数枯萎了, 有风吹过时,零落一地沙沙的响声。 听到房门处的动静, 楚挽朝抬眼,看向颜渺时的神色有些惊诧, 又很好的掩盖下去。 颜渺记得他这样的眼神。 在她逃离宗门后,凌雨时与楚挽朝初次前往瑶山寻她的时候。 那时她身份不便,伤未好全就匆匆离开药谷,与这二人见面时尚且狼狈,楚挽朝掩下讶然,关切的问询她的伤势,又将随身带着的伤药尽数拿给她。 他的目光柔和极了,就像现在他看向她,声音也依旧很轻柔:“渺渺?沈妄?” 如果不是眼见楚挽朝手脚腕处以符印束缚的镣铐,颜渺甚至会觉得,他们依旧如在宗门时那样,楚挽朝也依旧是当初那个万事周全,温柔待他们的师兄。 颜渺唤他:“楚师兄。” 多年的称呼早已经成了习惯,甚至如今面对楚挽朝,她也还是下意识的叫他师兄。 听她如过去一样的称呼,楚挽朝的唇畔弯起:“渺渺,我从未曾想过,我们还能在这里再见。” 颜渺:“是啊楚师兄,没想到,我没死,你也没死。” 楚挽朝顺着小窗看出去:“我从前没有来过这里,但见这些枯萎的药植,这里想必是药谷吧。” 见他一如过去那般敏锐,颜渺点点头:“你的体内有傀蛊的母蛊,我们只能将你带来药谷,让元晚清想法子压制蛊虫,唤得你神志。” 楚挽朝笑的温柔:“雨时呢?你们既在此,她该也,来了吧?” 颜渺垂眼,话语直白:“凌寒她不想见到你,想必师兄也知道,如今她的骨刀已经开刃,若是她前来,恐怕你们二人就该以刀剑相见了。” 楚挽朝低低笑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是啊,折晷,我见过的,果真是很漂亮的骨刀,十分衬她。” 颜渺没更多言语此事,径直点明来意:“楚师兄,我近今日来是想问你,有关南岭墟的,那个名为江一的弟子一事。” 楚挽朝抬眼看她,笑道:“你们查到了江一?” 与过去别无二致,楚挽朝眼中笑意柔和,可不知为何,颜渺的背后却陡然发冷。 她点头:“江一的身份被替换过,他供出是你做的。” 楚挽朝:“受人之托,为人调换身份,保人一命罢了。” 颜渺皱眉。 楚挽朝看着她,话语中是理所应当意味:“你能查到江一,想必也见过了徊生境中的那个人,他曾为融灵引一事出了不少力,延迟他的死期,也算是给他的报酬了。” 颜渺指节微拢:“所以你也是因与苏南齐合作,才背叛凌泉宗?” “我当年跟着师尊回到凌泉宗,不过是为求得一处可以栖居的保命之地,并无忠于宗门之心,又怎么能说是背叛?” 楚挽朝柔声道,“若说背叛,当初被私欲蒙蔽双眼,被我三言两语劝说后,便决定对我师尊动手的程掌事,大概才叫背叛吧。” 颜渺睫羽抖动:“所以这么多年……你对凌泉宗,对凌师伯和凌寒的关切与感情……” 楚挽朝低声叹息:“渺渺,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会明白,心中的情感与所为之事,本就不必混淆作一谈。” 颜渺的指节蜷紧了:“你能在宗门隐藏多年,更在苏南齐死后对凌泉宗的昆灵玉出手,伙同之人必不只是苏南齐。” 楚挽朝没有言语。 颜渺想了一下,缓缓道:“是……沈惊谪。” 楚挽朝缓缓抬眼。 颜渺:“与融灵引有关的人中,除却你与沐长则,便还剩下当年在宗门时与你交好,如今逃脱在外,意图除掉沐长则的沈惊谪。” “前些日子我们将你带来药谷时,曾有人想带你走,也是沈惊谪的人。” 楚挽朝无奈一笑:“渺渺啊,我曾想,当年你如果不是这般敏锐,如今你我的境地,会不会大有不同。” “若是你当初没有察觉到那么多的事,会不会如今还留在宗门,还是云浮宗的小弟子,也不必如今日这般,颠沛奔波,死而又生。” “的确会不同。” 颜渺咬咬牙,答道,“若是当年我没有察觉到你们所行之事,恐怕被削去灵骨,废掉经脉之后,便会被你们除掉,亦或是如许多无辜的宗门弟子那般,被丢入徊生境中,化作鬼魂,永世不得出了。” 过了许久,颜渺已然想通了徊生境一事。 当年苏南齐与沈惊谪,楚挽朝,沐长则三人勾结,同时得到剑宗三门的帮扶,又取得南岭墟助力,这才筑得徊生境那个巨大的销赃地。 研制融灵引需得修真之人的灵脉,于是他们将一个个宗门弟子投入其中,供他们研制融灵引所用。 沈惊谪叛逃宗门,青琅宗被灭后沐长则亦无所倚,只剩楚挽朝继续潜伏在凌泉宗。 楚挽朝笑着摇头:“不会,你是雨时的好友,我无论如何也会救下你的。” 颜渺冷笑:“是吗,你若救我,恐怕今时被沈惊谪设计追杀的,也会有你楚挽朝一个。” 楚挽朝沉默一瞬。 已想清楚了答案,颜渺走近楚挽朝,扫过他被符印束缚住的手脚:“不瞒师兄,我的血可解你身上的蛊。” “只是这母蛊已在你的身上扎根太多年,它死了,你也活不成。” 颜渺伸出手,指尖灵力涌动,带出一道血来,“所以我的另一个问题,希望楚师兄可以如实回答。” 她的声音发冷,灵力旋绕,缓缓向楚挽朝蔓延而去。 带了血色的灵力几乎难以控制之时,颜渺的腕被一只泛凉的手握紧了。 于是她指尖灵力收拢几分。 楚挽朝眼睫微敛:“渺渺是觉得如今的我,会怕死?” 颜渺轻声笑道:“楚师兄误会了,我只是想,楚师兄死之前,或许会想见见凌寒的。” 楚挽朝轻叹一声,松开手中的枯枝,任它落回到瓷瓶中。 他的目光转向跟在颜渺身后的沈妄:“你也想让他一同听听吗?” 颜渺侧过头,将手腕抽出,牵一下他的衣袖:“沈妄。” 见她神色认真,沈妄没有多言,确认过她手中灵力不会失控,点一点头。 房门关合,未等颜渺开口,楚挽朝率先道:“渺渺,你心中早有思量,如今不过是想来我这里吃一颗定心丸。” 颜渺看向他,坦然道:“是,我想问你,当初将你的魂识重归人身的人,现在何处?” 楚挽朝如实作答:“我自在徊生境中苏醒之后,除了沈惊谪,就并未见过旁的人了。” 颜渺垂眼,缓缓点头。 她如今,不得不先同沈惊谪打打交道了。 -- 一连三日,凌雨时都未再提及过楚挽朝一事。 像是此人不存在于药谷,像是她从未听过他醒来的消息。 东陆山的乱子未见消停,岭泉山下的小镇也有了异常,传言是有魔修为引出宗门弟子在山下作乱,凌泉宗的掌教已带领弟子下山平乱。 凌雨时皱着眉头听完传音石对面的消息,只道将药谷事宜处理过就会立刻回去。 白日里,凌雨时用传音石同代掌宗门的掌教和几位师叔师伯共商宗门事宜,等到空闲下来,就同颜渺几人说笑玩闹,一如往常。 颜渺放心不下,偶尔夜里去找她,总能撞见她在喝酒。 颜渺也不问询,只笑说她酒量不好又爱喝,再倒一杯酒,陪她一同浅酌。 藏在元织书页中的叶子牌也玩过了,凌雨时手气极佳,玩牌又十分厉害,一连几十场牌局打下来,从无败绩。 颜渺连输了两日,几乎将沈妄兜里的灵石赔了个精光,最终实在招架不住,干脆扔牌耍赖,道是要即日收手,自此戒赌。 第三日,凌雨时抱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说绝对让让她,让来让去,让得元织从早赢到晚,颜渺又一次输了精光。 周礼来的那天,灵苎谷落了雨。 几人正在院中收着元织铺晒的草药,颜渺拎着张符纸在旁,怎么也画不出避水的符印来。 凌雨时捧着满怀的草药,抬脚踹她:“快来帮忙干活,少在那鬼画符。” 颜渺丢了张禁言符过去。 小院中的雨珠凝滞一瞬,院门被风拂开,周礼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指尖凝着避水的符印,黑练在雨丝中飘荡翻飞,半点也未沾湿。 过去曾多次前来药谷为周让奔波,周礼对药谷的路也十分熟悉,轻而易举找到了几人所在的小院。 他缓缓走入,对着虚空微微欠身:“又见面了,诸位,别来无恙。” 颜渺扔下手中符纸:“别来无恙啊周礼,避水符怎么画啊?” 周礼转向她的方向,递过一张符纸:“颜渺,许久未见,你的伤可好全了?” 颜渺接过符纸,发现原是自己少画两笔,笑着“嗯”了一声,回答他:“活着还不成问题。” 沈妄在她身上用了双生蛊一事她有所盘算,如今只当是二人之间的秘密,未同任何人说过,也未再问过元织。 收好小院中的草药,五人一同前往后山。 细雨未歇,小路周侧的枝叶被雨水浸润过,光泽鲜亮。 林间小路被雨水冲刷着,小径因落雨而更安静了,天地之间,只能听见分迭响起的脚步声。 路走了一半,自打来到药谷便未歇息过的周礼终于觉得不对,开口问道:“你们将楚师兄安置在了后山?” “关在后山的人不是楚挽朝。” 元织摇摇头,应答他,“你先随去我们瞧一个人。” 周礼便也没有再多问。 雨水层层流淌,潮湿的雨雾起起伏伏,几人穿行过小路,行走在一片雨雾中,身移影动间氤氲了一层柔和的雾气。 颜渺的目光在周身转一个回环,恍惚觉得,如今竟像极了从前在宗门,几人在南岭墟修习心法的那些时日。 山林小路上,凌雨时与她走在最前闲聊不断,偶有提及沈妄,她便强拽着人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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