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乾摸着右手食指上的绿扳指,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问他,“若你真喜欢,为父便去问问玉娘肯不肯割爱。” 郭城仿佛吓了一跳,心中隐隐也有些期待,模棱两可的回了句,“但凭父亲做主。” 正逢楼下周莘一舞跳完屈膝抵在台上,裙摆铺了一地,厅中寂静,仿若还没从这舞中反应过来。 周莘起身利落收剑,不知是谁起头拍掌,大家都醒过来一般鼓掌,赞赏之词不绝于耳,周莘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未曾出错,她朝众人微微伏身,随即退出众人视线,消失在帘幕之后。 郭乾见她退了,唤了人进来,吩咐去请玉娘。 小丫头不慌不忙的回道,“城主还请稍等片刻。” 郭乾觉得奇怪,想起这几日城中似多了小队人马,他在城中皆有眼线,查到这队时却没有任何近身的可能,可见来的并不是寻常人,本来他未曾多想,毕竟樊阳玉人阁十三州皆知,陈国襄公就来带走过几个舞姬。 襄公来时阵仗大的很,还是郭乾亲自接的人。现在想想,玉娘过不来,只怕玉娘正在迎接这位客人。 郭乾似不经意问她,“可知来的是何人?” 小丫头想了想回道,“方才路过时听到一句,想来应是北晋庆阳侯。” 郭乾神色凝重,眉头紧皱,任他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位庆阳侯。 庆阳侯位乃世袭侯爵,历代侯爷骁勇善战,只可惜三代之后受了诅咒,虽不能活过二十五岁,每代侯位仍旧是北晋的神话,卫长风应劫之后,卫家只剩一个卫玘。 郭乾较他年长二十几岁,略微记得他五岁袭爵,此后他只在十六岁出征过一次北晋边境,与戎北异军对阵,后戎北异军节节败退,数十年不敢犯北晋,现如今还在岁贡。 卫家为北晋垒起来的城墙太高了,导致九国境内只看得见卫家,看不见北晋帝王,功高盖主,终究不是好事。 卫玘与从前的侯爵不太一样,从胜了戎北之后,再未上过战场,似乎是退了北晋朝廷做了个闲散侯爷。 郭乾坐镇樊阳城数年,除开他自己对樊阳城的了解,还有各地传来的密信,他知道,不只是北晋和樊阳城,整个九国十三州,都有庆阳军的眼线。 这个卫玘,不是位好惹的侯爷,只怕他来樊阳,也别有目的。 郭乾叫那丫头退了下去,没再请玉娘,若是卫玘在樊阳城行事,也迟早会找上他,他又何必上赶着送。 . 卫玘来樊阳时周莘正在玉人阁舞剑。卫玘一下榻客栈,立刻就有线人来报周莘这些日子在樊阳的所作所为。 她目的很明确,来玉人阁就是为了找玉娘,卫玘知道她一向没什么底线,但并不会自己主动提及,所以就算在玉人阁练舞,应该是和玉娘做的交易。 卫玘这些日子从越国回北晋,又从北晋匆匆来鲁地樊阳,一面是为了查清周莘的真正目的,另一面是他意外得到一方帛书,上刻秘术正巧与解他身上的咒诅有关,他这才回来一趟樊阳。 九国百年大妖,论辈分,七百年的玉娘当属第一,她甚少管外事,在樊阳开了个玉人阁过日子,只凭着这一份就能见过不少小妖,知道不少人妖两界的消息。 这是周莘,也是卫玘都来了玉人阁的原因。 卫玘并没有太过招摇,捡了一小队人马,甩开跟踪的人来了樊阳,连城主郭乾那边都没去打招呼。 周莘跳完舞,卫玘的第二杯茶正见底。他斜倚在靠椅上,姿态慵懒,眼中倨傲的笑意轻轻浅浅,他只听闻,越国的小周公主并不会跳舞,也不曾学过。 卫玘见周莘俯身退场,礼数周全,进退得当,全然没了曾经小周公主的招摇和嚣张,须知这两年历世的光景,足以叫她改了脾性。 卫玘的雅间很大,除了他的人在跟前伺候,玉娘派的丫头被隔在楠木屏风另一头,玉无心来时,外间的人才撤了下去。 “玉娘来迟了,还请侯爷见谅。”玉无心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亲自端着上好的梅花酿,到卫玘跟前取了空的酒盏,一边斟酒一边笑着道歉。 梅花酿刚出壶,便有盈盈梅花香气扑鼻而来,朔朔六月里,叫人闻着就激起一身凉意。 “这杯梅花酿,算是给侯爷贺喜了。”玉无心双手敬着茶盏,等卫玘接过,她才自顾倒了杯坐在卫玘对面,“侯爷好大的喜事,在陈国悄悄就办了,叫十三州多少女子的心都碎了,可不知是什么女子,叫侯爷这么耐不住性子啊?” 庆阳侯的婚事办的急,连北晋的旨意都送的快,消息从陈国传出去的时候,叶家那边都已经完婚了,纵有人想阻止,也来不及。 想起瑰红的婚房里一个身影都没有,卫玘失笑,“她呀,像只野猫子。” 玉无心哦了一声,“那侯爷还敢来玉人阁?不怕夫人生气?” 卫玘似乎有些无奈摆摆手,“我倒盼着她能生气些。” 话尽于此,玉无心也不必再问,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他庆阳侯,也总不能拴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既已来了玉人阁,后面的事情总也不是玉无心来管。 玉无心眼尖,修为也高,她知道卫玘不是个好惹的,更不必说他宽大衣袖里露出的一节缚魔锦。
第38章 、玉人阁(六) 缚魔锦, 那可是仙家留下来的宝贝,虽然玉无心也只三百岁的时候见过一次。 天山之下,九国十三州, 百年内没一个成仙的, 小精小怪倒多如牛毛,妖族近几十年落没不少,百年修为的妖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魔了。 从前也有魔化者, 发癫疯狂,嗜血杀人,九国集结能者灭之才得了这百年太平, 从此后魔化者成了九国禁忌。 卫玘不过一个正常人, 身上却缠着缚魔锦,叫玉无心又惊讶又好奇。 只见他就着玉无心递的酒盏抿了一口,称赞道:“玉人阁果然名不虚传,酒醉人, 舞姬更甚。” 玉无心低头浅笑,瞄了眼楼下正伏身退场的周莘,客套的回了句, “我这玉人阁旁的没有, 美酒和舞姬却是最好的,遍寻九国你也找不出第二个。” 玉无心并不知道周莘和卫玘之间的关系,因着白岑的缘由,她对周莘也偏爱点, 就算她只跳这一场, 就算比不上当年的白岑, 也足够惊艳了。 玉无心不爱和人打马虎眼, 等这一番客套结束,她单刀直入,“初听侯爷来樊阳的消息,还以为是谣传,我还想着侯爷这样的人物,即便是要来鲁国,也是鲁公亲迎,接进沂州王宫里才算完,没成想竟真来了我这玉人阁,总不会是真的来看舞姬的吧?” 玉无心看似无心的调侃,说的也是最准。 以如今卫玘的身份,来鲁国,鲁公也得给三分面子,在陈国时,襄公都要贴着笑脸来迎接。 卫玘放下酒盏轻点桌面,眼里浮现一丝笑意,从容的从袖中掏出来一枚上好的花纹玉佩,靛青光泽莹润剔透,雕琢花纹精致细腻,若还有些资历老的人在,必定能看出来,这枚玉佩是夏侯家主所有。 夏侯复赠予卫玘的时候,是希望他能好好照顾周莘,如今他却拿了出来,摆在酒盏旁,语气波澜不惊道:“这枚玉佩是我偶然一位老者所赠,看着是个颇有些年头的物件儿,想来玉娘见多识广,总该是认识的吧?” 玉无心余光瞥见那抹靛青,凤眸微眯,内隐妖异红光,只一瞬,身上妖气尽显又消失不见,她哼笑一声,“侯爷大可不必试探,你既拿了来,便是已然知晓我与这夏侯家的渊源,若是替什么人来瞧我,我玉人阁可不留。” 卫玘眉梢微抬,淡淡一笑,“玉娘多虑了,晚辈绝没有试探,也并无窥探别人过去的意思,只是偶有听闻玉娘与夏侯家有些旧情,想着这枚玉佩还给旧人,总好过在我这里落灰。” 玉无心静静聆听他说完,正厅有舞姬搬了琵琶坐上来拨弄。 她撑着手肘,细长白皙的手托着下巴,随着琵琶的声调点动,眉眼处尽是风情,整个过程,没再看那玉佩一眼。 琵琶三段声色,一阶更甚一阶,等后半段如珠玉落下时,玉无心才懒懒的开口,“说吧,想拿玉佩换什么呢?” 卫玘正色,敛了笑意,“玉娘修为深厚,听说足有七百年,不知可听说我卫家祖上被大妖诅咒之事?” 卫家祖上第三代得罪过一个大妖,自那之后卫家不论男女皆活不过二十五岁,卫家原也是个大家族,后族系凋零,只剩卫家嫡出这一支。 到了卫长风这一脉,他应劫而死后一日,卫家宗祠起了场大火,将所有记载的宗卷和词谱都烧了个干净,卫玘长大之后便没了和从前卫家的所有联系,如今想活命也只能自己钻研。 卫玘修长的手指抚过那枚玉佩,等待着玉无心给他解答。 玉无心抬眸,眉头微皱,像是沉思瞬时又点头致意,“哦~你说这事啊?” 卫玘眉眼微抬,视线掠过玉无心指尖,她正点在鬓上,又是思忖半晌,问卫玘,“不知侯爷可曾读过戏文里的故事?” 卫玘沉默,他自幼熟读万卷,这戏文里的故事在上京城里偶有谈资,只可惜他未曾接触过。 玉无心轻笑,“想来也是,那些戏文话本都是乡野市井里的生活平淡之人才看的,侯爷从小在侯府里由长公主抚育,从未听过也不稀奇。” 玉无心换了个姿势翘腿,继续说,“这戏文里啊,多爱写薄情郎和痴情妖,薄情郎贪恋美色,与痴情的女妖一夜沉沦,甜言蜜语都掏出来迷惑女妖的心。女妖甘愿付出所有,薄情郎却利用女妖的能力,为自己铺路。 男人嘛,总闻新人笑,陷入荣华富贵就迷了心智,娶了比女妖更貌美娇柔的大家闺秀。女妖不甘心,却深爱薄情郎不肯下手,直到薄情郎要剜她的心,然,终醒悟,可惜为时已晚。” 卫玘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讥讽,这不是卫家的故事。他沉静半晌回道,“世人常言,爱恨嗔痴,若我是那女妖,必将负心之人都杀个干净。” 玉无心回头看他,眸子里噙满笑意,“侯爷想必还不曾为一人动过心,才敢说出这话,须知情之一字,叫人碎心断肠。” 说罢她摇摇头,“卫家曾惹上这么一只女妖,若她如侯爷这般果断杀伐,兴许也就没有如今的侯爷了。” 玉无心长叹一口气,“只可惜啊,那只女妖是鲛人一族。鲛人族不分雌雄,等到懵懂觉醒,才知晓自己究竟是何物。鲛人最贵重的便是鲛珠,她为那薄情郎拼尽所有,生生被骗,流下血泪。 细枝末节我不清楚,我只听闻那只鲛人死的那日,满地鲜血,鲛尾断裂,她以鲛人血起誓,咒卫家断子绝孙永世不得安宁。” 卫玘听见她嘲讽的笑,“北晋卫家,权势滔天,得了些道人相助,用镇灵的符咒混着黑狗血,将那鲛人的尸体连同融了血的土,一齐装在千年棺沉在海底,这才叫咒诅的力量小了点,可卫家后辈终究活不过二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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