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趁着夜色进了角门,穿过长廊送了李幼蓉回房,哪知李幼蓉拉住她胳膊不叫她走,“小周哥哥,你陪陪我罢。” 灵犀急的脱口而出,“郡主不可!” 周莘木着,脑海里有瞬间炸了一般,一时间是留下也不是扯开自己的袖子也不是,只得挨在榻前细心劝她,“郡主殿下,您是万金之躯,我…又是个男子,万一坏了您的名誉和清白,那我可就是罪人了。你且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看你。” 周莘哄人怪有一套,两句话一出口,李幼蓉听了就乖乖躺下,由着灵犀给她擦脸洗漱,周莘和卫玘则是默默退了出去。
第55章 、青玉玺(十) 方退出门, 周莘虽长出一口气,眉头仍紧锁,她想清楚了, 李幼蓉是真当她是个男子了, 甚至添了些情窦初开的心思,她急的直挠手心。 卫玘在她身侧睨着她,半开玩笑,“这会知道急了?” “你可别说风凉话了, 有什么招尽管支给我!”周莘的步子快的生风,往前走了好几步,又退回来。 周莘的屋子离李幼蓉的本就不太远, 这两步就到了, 心里打定主意明天去李幼蓉跟前说清楚,转身想叫卫玘陪她一道,谁知刚回身怀里便被塞了个东西。 她看清,是卫玘回来后一直抱着的匣子, 她话都还没问出口,卫玘清冷的眸子刮了她一眼就走了。 “哎?莫名其妙!”周莘低头端详,捧着匣子进了屋, 连点了三盏灯才看清, 长匣子外雕了纹路,点了翠刻了花,看着就是件价值不菲的物件儿。 顶着卫玘为何送她的疑问,她拧开匣子的锁扣, 里面正经放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柄剑鞘, 外表倒是朴实无华, 拿在手里细看,有细小的云纹显着,周莘登时亮了眼,想起自校练大营回来后,卫玘就将长生剑拿回她这里。 她将长生剑放进去,意外的合适,除了剑柄处的鸦羽长绫,一眼看着是真普通了不少。 周莘满意的点头,放下长生剑又看着另外一样东西,是个卷轴,她解开铺在桌上,映入眼帘的正是婚书二字,字里行间苍劲有力,撇捺间透着股锋芒。 周莘认得,是卫玘的字,待彻底铺开,落笔处盖着卫玘的私印。 周莘愣住,内心有块柔软的地方正在塌陷。 诚然她嫁给卫玘不是真心的,到底是拜了天地的,昭华夫人的金册宝印未曾交给她,客栈刺杀那夜婚书被刺烂后她一直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见了叶若淳心里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下周莘才明白,她原来不是怕自己拖累卫玘,她是怕自己不够资格,回首这些日子,她与卫玘经历的何其之多,已然是共担过生死的人了,她回过神来,扬起的唇角立刻垮下,手中猛然将婚书卷起。 周莘心想,完了,她铁定栽在卫玘手里了。 在玉人阁时,玉娘笑夏侯复怕他,不敢回周莘的信,玉娘还靠着栏杆和她说话,语气轻蔑,“瞧见了吗?这就是男人,薄情寡信,疼你时有说不完的花言巧语,天上的月亮都能摘给你,不爱你时,你吐口气都能碍着他的眼。小阿莘,你可要清醒点,不要进了男人的圈套。” 周莘脑海里都是断云崖下卫玘那双含了情|欲的眼,她低头看了眼婚书,迅速放回匣子里盖上,吹灭蜡烛,人已经回了榻上。 她拍拍心口安慰自己,一定是和卫玘待久了,被他的魔性入了心,等她明日就去借了青玉玺。 周莘这一夜都没睡好,翻来覆去的梦里都是大婚那日瑰红的绸子,天过五更时她蹦起来耍了两套剑,才回房躺下就觉得天都亮了。 周莘起来用膳时都已过了巳时,不仅卫玘和李幼蓉没见着,就连灵犀也不见了人影,她问了王府的侍女,才知道这二人一早就去了校练大营,是席将军亲自来接的人。 周莘夹菜的筷子一顿,心中疑问丛生,卫玘去大营兴许是为了卫长风的旧部,席将军也肯把李幼蓉带出去,实在匪夷所思。 她这会追过去也不像个样子,干脆就在王府等着二人回来。 · 校练大营里,李幼蓉着了暗色的骑射装束,长发盘起,眉目一改昨夜乖巧,暗藏锋芒。 纤瘦的胳膊吃力拉开长弓,弓弦扯的李幼蓉指尖发红,席灼远替她矫正姿势,她的目光落在靶心,蓦地松手,箭矢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李幼蓉眸中露些不甘,席灼远双手递上一支箭,恭敬道,“郡主殿下,您力气尚小,小心弓弦伤着自己。” 李幼蓉接过箭再次上弦,抬正手臂缓缓拉开弓,利箭破空而出,擦过靶沿插|进土里。 李幼蓉仿佛在和自己较劲,拿了席灼远递上来一支又一支的箭,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拿箭,尚小时,李渊就亲自教过她。 李渊说,骑射之术,最忌心浮气躁,要有足够的力量和耐心,方能正中靶心。 那时李幼蓉不懂,射出去的箭都落在地上,连李渊身边只会炼丹的大巫师都比她会使箭,她一时泄气,将弓都丢在地上,最后还是李渊牵着她回了乾正殿。 李渊还说过,她不善箭,就多动笔杆,于是她就在李渊的案几上看了好些年的折子。 她于政事无师自通,南晋地界堪舆图,她只看一眼就能记住,朝中臣位,兵马制度,李渊只教一次她就能运用自如。 她从不喜表露自己心意,便是朝臣辱骂,她也从不在乎,可到了周莘这里,她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竟开口叫周莘留下。 手中的箭矢不断飞出,没有一支落在靶子上,李渊教了她许多,她独独没学会射箭。 一向是个温柔和顺的小郡主,来大营时周身气氛低沉,只有一个席灼远在身侧伺候,其余将士都站的远远的。 隔着两三座营帐,卫玘和陈征瞭望台下瞧着郡主练箭。两人交手之后今日才见面,众人以为这二人心心相惜便不以为意。 “叶公子,你这名字可有出处?”长棍在前,陈征双手叠着目光平淡,他自第一眼起,就认出他来。 像,太像了!他眉眼间敛下少年的青涩,五官线条愈加利落清晰,与当年的卫长风太像了。 可他不敢轻易认定,南晋与北晋,素来不合,绝不可因他再生事端。 “阑雨是家父的字。”卫玘接过他回首的目光,眸中笑意浅浅,“在下姓卫,字承渊。” 陈征抿唇,他怎么也没想过隔了二十三年还能得见侯爷后人,一时心中难抑激动之情,眼角生了滴泪,他伸手抹掉,却见整只手都颤抖不已,只得低头咬牙忍着。 陈征在席灼远底下待了八年有余,八年再往前他在各地之间辗转偷生,扮流民躲追杀,沿着北晋的边境,一路南下到了汾州。 在汾州他才安定下,听说南晋的卫长风应劫战死,夫人生了个男孩后也没了性命,卫家宗祠被烧毁,孩子留在王府,五岁承了侯位,及冠取了字叫承渊,又过了几年听说他在赤霞关外大败异军,拓宽边境数方州郡。 卫玘伸手拍着他的肩,陈征摆手,抬头看卫玘,他一人身处北晋皇室,不知曾历经怎样的厮杀,他跨过穷上恶水,只为了寻一个旧部,陈征嘴唇噏动,似乎悲恸至极,说出的话也不成行。 “请陈叔不要伤怀。”卫玘目光落得极远,眸子里泛着光与影,转瞬又似挟着肃杀之气,“二十三年前我尚在襁褓中,记事后一直未寻到当年之人,如今上苍恩赐,能再见父侯旧部,其间种种还望一一告知。” 陈征长呼一口气,他在南晋八年,早已经将心志磨的差不多了,上京城里叫的上名的几乎都认识当年的卫长风旧部,他半点回上京的想法都不敢有,那就是个龙潭虎穴。 “卫侯爷,他不是应二十五岁的劫数,而是被逼迫战死。” 二十三年前,边境动荡,丹阙戎狄两族联手,以血献祭,在赤霞关外施了场大雾,蔓延关外数千里,这一招釜底抽薪,想与庆阳军决一死战。 以卫长风为主将的大军镇守在冰河大营,历来勇猛的庆阳军在这场巫术大雾里吃了个暗亏,死伤无数。 偏巧在那之前出了个大岔子,丹阙人生性狡猾,与凶悍的戎狄联手派了刺客潜入上京城,刺杀明宗帝萧烨,天子卫只护住萧烨,却叫他们掳走正当受宠的宣姬,这才扭转战局。 宣姬系十三州最后一只鲛人,丹阙戎狄得手时利用宣姬逼迫萧烨让出边境十方州郡,不若就取了她身上的鲛珠,复活战死将士,拿下边境所有城池。 这战打的本就艰难,里外全靠卫长风鼓舞士气,排兵布阵,才稍稍有了起色。 “当时卫主将与幕僚商定,上上之策便是明宗帝松口求和,卫主将争取相让五方州郡,他说等大雾散去,不出三月,他必定能将丹阙戎狄整个踏平。” “可远在上京的明宗帝,一口否决!” 卫长风写了战报,呈递回上京城。 萧烨誓不松口,命卫长风应战,还要将宣姬平安无事的送回来。 君之令,将不得不从。卫长风领着庆阳军背水一战,丹阙戎狄二族也屡受重创。 “大雾里丹阙戎狄毕竟占了优势,兄弟们撑了许久,可没了骑兵,许多将士便丢了利器,从此在雾里长眠。” “他们将宣姬提到卫主将跟前,威胁主将,那时陛下拨的援军就在赤霞关里苍鹭江之外。” “兄弟们浴血厮杀,只是为了替陛下救一个女人。” 直到现在他仍感觉到那双握着剑还颤抖的手,他想起雾里有万箭齐来,落在他腿上,落在卫长风的心口,他想起过了苍鹭江还迟迟未到的援军。 陈征通红的双眼里生出凌厉的杀意,咬紧的牙关恨不能将萧烨生吞活剥,那场大雾里死掉的将士何止数万,逃出生天的都失了踪,只剩他和几个将士一路躲躲藏藏。 陈征以为援军接管冰河大营是来救人的,可他亲眼看到历经厮杀后活着的将士被一一猎杀,那之后便开启了他长达数年的逃亡。 “早在那之前,卫侯爷与萧烨多次政见不合意见相左,卫侯爷性子耿直武人心思,哪懂朝臣们明里暗里多回讽刺他忤逆君上,边境军营制度仍以他的旧制来。” 所以就算派了援兵,也要生生耗死卫长风,在他身死之后,还要处理他所有旧部。 这就是二十三年前的真相吗? 帝王之心,真叫人彻骨寒。 卫玘手掌紧握,阴翳的天悬在他的背后,眼中掠过的寒芒衬的他面色愈加清冷。 他一言不发,在瞭望台下站到了天黑。 萧烨能留下他,大抵也是因为太后和长公主护着,直到他长大后越来越不受控,甚至牵出当年的一点苗头,所以不惜屡次三番派人要杀他。 画舫宴,断云崖,萧烨几乎派了天子卫的所有精锐,只为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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