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庆阳军不服他所托,越国周家的事情悉数给他查了个遍。 早在他回来前就已经查清楚画舫宴刺杀一事并不是陈国王后齐长宁一人所为,中间混杂的诸多杀手,皆出自萧氏天子卫。 他做事不喜欢有偏差, 便是这一条, 他足查了三遍。 明宗帝下的是死命令, 庆阳侯位高权重, 在此时痛下杀手绝对不是良机,依着明宗帝的性子,大抵是破罐子破摔,卫玘人若在北晋境外出了事,那可不只是卫玘和萧烨之间的私事了。 二十三年前的事情太过久远,如同一团乱麻,他如何理都未能探清,论及如今还能知道当年旧事之人,左不过也就是明宗帝宣姬娘娘和嘉仪长公主三人。 说起这位宣姬娘娘,他方才进殿时宣姬娘娘正要离开,身后的侍女捧着锦盒,她眸中笑意浓浓,摇曳的衣摆生香,似乎并不因萧烨未召见她而生气。 见到行礼的沈才均还笑着同他说话,“沈大人,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呢。你是天子近臣,要好生替陛下分忧才是!” 沈才均颔首,由内侍领着进殿。 奏折掀了一地,黑影和内侍跪在一侧,萧烨撑在案几前眉头深锁,脸色并不好看。 沈才均入到跟前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一捡起,整理成册放回案上,案上放着剑鞘和长绫,他见过那柄鞘,正是枷楞山时卫玘后来拿到的那把佩剑,他未露异色,退至阶下才行了大礼。 “沈卿,你来了。”萧烨压抑着怒气,见到是沈才均稍缓和了脸色,唤他起身。 萧烨对沈才均极其信任,封其令尹,北晋上下军政大事都由他过手,就连天子卫这样的机密也未曾隐瞒。 三月前卫玘成亲,沈才均亲自替萧烨往朔城送了诏书和金印,回程时沿途做了各州郡考察,半月前写了折子呈上,待监察核实萧烨一一做了裁断,由沈才均分府下发旨意,奖则升罚则降,大大小小揪了不下二十多位贪官污吏。 “陛下,自边南达上京各州郡按陛下旨意裁断下发,昨日全已执行回传,请陛下过目。” 折子在案几一侧,萧烨翻开过目,眉头舒展些,“你办差,朕一向放心。” 沈才均做事谨慎细致,从不让他忧心,他合上奏折,瞥见跪着的黑影和内侍,顿时生了不详的预感。 萧烨抬手揉着眉心,心里盘着这几月来卫玘的动向,自他暗里离开上京开始,就已经不受控了。 卫玘从枷楞山后过朔城与叶家汇合,又上鲁越之地,这会入了南晋更是难动手,他派出的精英杀手何止一二波,竟只带回来柄剑鞘。 “陛下,不知因何事烦忧?”宽大纹绣袖口遮住的双手叠在跟前,身上暗红的官服衬他的越发白皙,沈才均立在那里,身后明亮的光就映在他的肩头。 庆阳军前几日传回来的消息令他心惊,卫玘和周莘二人跌崖,九死一生,他从前还不敢妄加揣测,如今看明宗帝这般恼怒,多半是卫玘和周莘还活着,索性连宣姬也不见了。 萧烨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剑鞘上,悠悠道:“庆阳侯在朔城成亲那日听说叶家准备了好大的排场,你去瞧过了,究竟是哪家千金,令他隔着万里也要纳进卫家的门?” “回禀陛下,臣去那日并未见到昭华夫人的面,叶府上下极为恭敬,又是自叶府出嫁,想来应是叶家的亲眷。”满叶府的红绸,灼的他晃眼,无相花根燃的香都没能留下那个姑娘。 “那可真是与叶家亲上加亲了!”字句里蕴着切齿的怒气,沈才均霎时就听了出来,还没等他回话,萧烨就拈了案几上的剑鞘和长绫丢在地上,唤了跪着许久的黑影和内侍上前,“将这长绫和剑鞘都给朕碾碎。” 黑影和内侍应声,拾了地上的东西,退出殿外。 萧烨下了台阶,沈才均后退随在一侧躬身垂首。 “沈卿,你亲自替朕传个旨意,他完婚已三月之久,是该携新妇回京了!”萧烨背手站着,鬓边上了白,却仍不减他帝王之威。 沈才均袖中的手指微动,萧烨之意明显,外面动不了他,那就提回来杀,他只得躬身作礼,“臣遵旨。” 沈才均退了许久,萧烨才静下来,他亲派沈才均传卫玘回京,不让他动手,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沈才均始终太过清正,不适合做他的刽子手,既然黑影除不掉,他就亲自杀! 便是卫玘查到些当年的事情又怎么,他还胆敢造反吗?当年卫长风都败在他手下,何愁收拾不了一个卫玘。 萧烨想起卫长风,总能想起宣姬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终究可惜了。 萧烨突然笑了起来,何其开怀,这世上最后一颗鲛珠都是他亲手捏碎的,粉末还藏在他的暗格里,卫玘活不过二十五,也就是只没了爪牙的狼,又有何惧? . 沈才均隔日就动了身,他在庆阳军掩护下,去了趟平山隆恩寺,那里的后山有座清音庵,出家的嘉仪长公主萧亦如正在那里。 上京城平山上原来有座行宫,二十三年前染了满行宫的血后,萧烨就派人拆了行宫盖了座隆恩寺,再往后山就是清音庵。 沈才均上次来清音庵大约还是三年前,若不是托了他母亲的面,只怕长公主不愿再见朝中之人。 那日飘了小雨,沈才均撑了伞辗转大半个时辰从隆恩寺往清音庵去,卫玘的探子立时从林中高树跳下,垂首在他身侧回话,“清音庵周围布满暗卫,约摸是天子卫的人,此番平山探子只有四人左右,除尽暗卫只怕打草惊蛇,倒是能拖延住半刻钟。” 沈才均立在青苔阶上,袍角都染了泥土,雨丝渐密,他遥遥抬头,眉目清朗,“足以。” 探子飞身而去,不多时便有暗号,沈才均抬步进了清音庵。 是个小师傅开的门,嗓音稚嫩,“你找谁?” 沈才均在檐下收了伞,礼数得当,“敢问慧明师傅可在庵中?” 小师傅才来庵中修行,光她来的这些时日想见慧明师傅的不在少数,大多都是非富即贵,可慧明师傅嘱咐过都叫她一一回绝。 沈才均见她面露难色,拱手道:“劳烦小师傅带句话给慧明师傅,说我姓沈。” 小师傅想姓沈应是有什么缘故,一刻也不敢怠慢点头叫他等着就跑回院里报信。 不多时小师傅说请他进来,沈才均道谢,跟着小师傅入了院子。穿过石板路,院中两侧摆了水缸种了满满两缸睡莲,八月里开的正盛。 正堂门大敞着,中央摆了佛像,蒲团上跪了个着素色海青的女师傅,头上戴着僧帽,盖住后劲所有青丝,素面细眉仪态万千。 她手中转动着刻了圈纹的木色碧玺珠串,另一只手敲着阵阵木鱼声,浓浓檀香味漫出,沈才均就着袍角鞋底沾了泥土为由停在门口。 小师傅无可奈何由着他,跨了门槛进去回了慧明师傅,旋即退了出去。 “晚辈沈才均,见过慧明师傅。”沈才均仍旧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慧明闭着眼,口中念的经书停下,木鱼声未断,“沈夫人可还安好?” “劳慧明师傅挂念,家母身体尚好。”沈才均回道,雨声渐大,斗大的雨滴砸在青瓦上腾了雾气,睡莲的瓣也被砸裂浮在水面上,与此同时一齐传进去的还有沈才均不大的声音,他说:“慧明师傅见谅,沈某此番叨扰,是因为庆阳侯卫玘。” 慧明神色淡然不为所动,声音里透着回绝,“贫尼如今只管庵中事,其余外事一概不知,还请施主回吧。” “天子卫接了暗令,追杀卫玘,他如今在交界落了断云崖,生死不明。” 慧明骤然睁眼,手顿在空中,正堂里木鱼声久久没有落下。 夏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沈才均下山时日头沉了西山,满天霞光昳色,叫人叹其惊绝。 有人在山下替沈才均备了马,他拢了伞,抽出手中信件递给那人,嘱咐道,“传到汾州城里,自有人会拿到卫玘手上。” 薄薄一页信,探子接过收好,与沈才均俨然去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沈才均翻身上马,手中握着半拓信件,是他下山时庆阳军的探子呈给他的,信件被捏的发皱,引着他前往越国卫都。 · 暮色西沉时,席灼远送了李幼蓉回王府,周莘和卫玘跟在后头,周莘疲惫不堪,浑身像散了架,卫玘看起来倒什么事儿也没有。 白日里周莘和卫玘像两个靶子,挑战的人轮番上场,二人应接不暇,最后还是李幼蓉叫了停才罢手。 校练大营的将士对二人印象颇佳,恨不能夜里将二人留下来把酒对歌。可郡主身份尊贵,二人又是郡主的座上客,便是郡主不说,席灼远则是头一个不同意。 因军营比试周莘卫玘二人取得席灼远的信任,翌日一早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出了府门。 周莘精神大好,和卫玘并肩走在汾州主街上,想到卫玘的化名,不经意问出口,“叶阑雨,是谁的名字?” 从前卫玘化名叶青骗过周莘,这会周莘问他倒也不稀奇,他眸光浅浅,主街上早有庆阳军的探子隐在人群里替他们引路,卫玘背着手,一面缓步跟着,一面回周莘的话,“阑雨,是我父侯的字。” 卫长风,字阑雨。 卫长风年轻时也是个疏阔男儿,纵马驰骋天地之间,庆阳军踏遍赤霞关冰河大营,十三州内仍有庆阳铁骑的盛名。 周莘心里咯噔一声,好死不死她非要问这一遭,暗暗掐着自己指腹,又偏头瞥着卫玘的脸色,觉察并无异样才缓出口气。 在玉人阁的时候,卫玘曾说过来汾州的目的是寻当年卫长风旧部,跌崖时杀手提起说是幌子,如今他又用了卫长风的字,到底是有些缘由。 周莘一点就透,她不识的卫长风的字,但总有人知道,她立时顿下脚步,盯着卫玘波澜不惊的面色,惊异道,“难不成你父侯还余有旧部的事是真的?” “校练大营,你也看见了。”卫玘停下来等她,周莘跟上后两人并肩走着。 校练大营里,卫玘与每一位上场的将士都拱手报了名姓,仅有那么一双眼睛,不同于其他人的试探审视,而是笃定和坚信。 周莘想起来了,那人是御林军副都尉陈征。 作者有话说: 差点就忘了还有个小沈先生啦
第54章 、青玉玺(九) 卫玘一向严谨周密, 就算是身在王府里也有办法同探子联络。 那日入汾州时二人大摇大摆跟着明阳郡主的车架,除了萧烨的天子卫,还有卫玘自己的人也注意到庆阳侯已经到了汾州, 庆阳军在汾州布下的网, 那几日里瞬间活络起来。 满汾州找叶若淳叶昭二人并不难,再等周莘卫玘出王府时,派人引路,轻而易举两方人就能接上头。 卫玘带周莘进了个酒楼, 立刻便有小厮迎了上来,引着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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