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它在老头之前并无爽灵,那他那些诗文本领又是从何处来的?” 释月一连抽出三团精光,一块灵核,掂着那块散发着旧书色泽的光芒,忽然想到租书铺子里没烧完的余烬,那书页上满是虫洞,如今想来,是被蚕食了。 “蠹虫,书虫。原来这才是它的本事。” 释月随手就把那块撅出来的灵核扔给小呆了,小呆知道这是好东西,张着嘴飞去接,吃到肚中一时消化不掉,被坠得堕地,连忙攀到释月身上,钻进她腰间的小小银制香球里。 巨大的蠹虫散落成无数的小蠹虫,密密麻麻像是在这院子里下了一场虫雨,因为甲壳硬的缘故,堕地有声,如哗然大雨。 沙狐一下从墙头跃出去,落在虫堆里大嚼特嚼起来。 释月一点收拾烂摊子的心情都没有,抛下这里就往城隍庙去。 方稷玄立在原地,没有跟上。 直到院中各种惊呼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释月一走,方稷玄就藏不住了。 “你,你果然是能人异士,这这,呕呕。”李越叫喊时嘴里还落进去几只虫尸,看得方稷玄也是一皱眉。 不过此时他知道舒君誉只是个皮囊,被李越杀掉的不过是蠹虫精,心中稍微好过一些,但依旧没什么好脸色,道:“舒君誉被蠹虫精占了身体,它有蚕食书册和吸食魂魄之能,租书铺被焚,蠹老头身亡皆是因此。” 李应茹面无人色,却是一步步踏过虫尸朝方稷玄走来,“那,那他其实,早就死了?被这蠹虫精怪,害死了?” 方稷玄想到被释月带走的幽精,心中顿感焦急,但还是道:“算是。” 李应茹不知是要哭要笑,复杂难言的心绪中,还有一丝庆幸。 她庆幸不是他,但又不禁惋惜。 舒君誉的尸体瘫在地上,一层血肉薄皮,头颅与身体将断未断,堪堪还有一丝皮肉牵扯,喉咙处有一很深很窄的伤口,像是旧伤。 李越就是一刀砍到了这里,蠹虫精才会这么轻易崩裂的。 李越还要再问,却见方稷玄高立于墙头之上,冷声道:“李将军,我还有些事需得料理。你自己也要想好对策,你我虽知舒君誉早就被蠹虫占了身子,可舒家认吗?” 言语间上位者的威势倾轧而来,李越都没怎么想就躬身一抱拳,道:“是,多谢高人提点。只,只这狐狸?” “它也算是无妄之灾,吃了这些蠹虫补身自然会走,不要伤它。” 他虽感激,方稷玄却觉得自己太多话了。 得知他是罗建转世,方稷玄心里很是厌恶。 罗建生性淫.贱,为人龌龊,分明姬妾众多,可这一世的李越却只有一位夫人,一双儿女。 方稷玄心烦得很,又担心释月拿着舒君誉的幽精不知做什么去,只能先找她。 在城隍庙外找到释月的时候,她正走出来,腰间银香球中时不时有红光炸裂,左手指缝里又是华光流彩。 “蠹老头还没投胎呢,我叫城隍把他的爽灵送到冥府去了,省得投胎成个脑袋空空不识字的傻子,老书虫怎么受得了这个。” 释月说着就见方稷玄伸手,管她要舒君誉的幽精。 她没给,反而抱臂把这团流动如竹叶映小溪的幽精藏得更深,又歪首去看方稷玄的面色,“生气啦?” “既然把蠹老头爽灵送回去了,为什么不把罗,”罗建和李越天差地别,转世多次,罗辛定然也不同了,方稷玄顿了顿,才道:“把他的幽精还给他。” 释月见他面色很不好,反而笑得更开心,故意把幽精往银香球中一抛,道:“我就不还,我拿来喂小呆。” 红光吞噬了绿芒,方稷玄下意识伸手去夺,释月哪里会跟他客气,一掌劈下来。 两人灵力截然不同,一冷一热,致使平地起飓风,一时间飞沙走石,落瓦催树,天地可怖。 方稷玄连忙收了手,释月却不理会,银鞭化作重剑劈下,逼得方稷玄抵挡。 地面霜冻成冰,又遭火灼,只听咔啦咔啦几声,原本平坦的路面隆起崩裂开来,像是埋在地下的妖物正破壳而出。 栓春台鲜有地动,如此剧烈的响动,轻易惊醒满城熟睡的人。 附近的土地神是个拄拐的老婆子,灰色挽髻,布衣布裙,若非拐杖灵光闪闪,看起来就是个寻常老妇,她此时正哭着哀求释月和方稷玄快些住手。 “这不是玩笑!” 见方稷玄眉头深锁,释月无所谓地一笑,一把扯过方稷玄移到城外,将他摔进干涸的河道里。
第47章 和盘托出 ◎“拔掉一臂,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够吧。”◎ 河道雨季有水, 秋冬则干涸,全是各种各样的石头和鱼骨。 有些孩子来这里玩耍,比谁搭的石塔更高更稳, 还有佼佼者立在河道里, 可惜方稷玄一掉下去, 全都被砸塌了。 从高处望下去,河道开阔, 可一落进去, 才发现冬日的芦苇在岸边密密摇摆, 绒絮蓬松开来,像一幅暗黄暧昧的帷帐,掩得月色也影影绰绰。 “到底要怎么才肯将他的幽精给我?” 释月落下的瞬间, 方稷玄便逼到她面前, 一手攥住她两腕, 灼痛似被捆缚。 “你自去一臂, 我就给你。”释月绝不示弱。 方稷玄就见月光寒冰顺着手攀上臂膀,整条胳膊都有僵化的趋势。 他恍若不察, 只收回灼烧灵力, 却并未松手, 而是更攥紧了几分,同时俯下身细细看她拧在一块的纤眉和漂亮的银眸。 “拔掉一臂, 你就安心了?怕是也不能够吧。”他整张面孔被月光照得分明,没有一点退缩藏匿的余地。 释月警惕地盯着方稷玄在月下显得分外清浅的琥珀眸子, 听他缓缓道:“你只需知道, 我绝不伤你, 更不可能杀你。因为离了你, 我宁愿神魂俱灭, 不存于世。” 释月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一歪首,万分困惑地说:“什么呀?” 方稷玄略略叹气,看着释月狐疑的眼神,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全然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依旧不信。 他垂下眼睫,索性和盘托出。 “因为只有你在,我才是我,否则那数万人殉死前最浓烈的情感都会冒出来,对家人的歉疚,对死亡的恐惧,对背叛的愤怒,这些感情杂糅在一块,会让我重新变成只能用杀戮来发泄的怪物,再没有一丝清明和理智。” 释月稍稍一扬脸,有些惊讶,她只知道自己被方稷玄限制了自由,却没想到自己甚至可以说是拿捏着他灵魂。 “那,那你就这样告诉我?” “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放松一些。” 低沉的嗓音该承载着怎样的心思,说出来的时候才会有温柔的感觉呢? 释月轻轻一挣,方稷玄就松了手,垂眸瞧着她细白的指尖戳了过来。 喉结情不自禁的滚动了一下,从她指尖逃走,又自觉的回到她的钳制中。 释月觉得好玩,也晓得捏碎了这块软骨,方稷玄虽不至于像脆弱的人类一样被呛堵而死,但也会难受。 她没有捏碎,只是微微翘起嘴角,嗔道:“可是这也只是你一面之词。” 方稷玄低下额头,闭上眼,只道:“来。” 释月的食指一路从喉结点到下巴,又点到鼻尖上,轻轻落在他额上,稍稍用力一推。 方稷玄顺势后仰倒地,芦花簇拥而来,在他身后拢成松软的巢穴。 释月趴在他胸膛上,指尖化作一缕如烟的月光钻了进去。 剜脑,如何不痛,方稷玄只是一皱眉。 虚虚遮遮的记忆,可以捏造,释月才懒得看。 她横冲直撞搅乱方稷玄的识海,令他自己也混沌糊涂,这才一下钻进最深处,窥见他最浓郁深沉的秘密。 方稷玄虽说让她看个安心,但抵抗也是下意识的,难以遏制。 释月见他面色痛苦,肌肤上金红的符文时隐时现,但也比不过他忍耐不发时,唇上咬出的血痕夺目。 舌尖轻柔地舐过渗出的血珠,释月感到灼烫和刺激,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下撬动,冒出许许多多渴盼吞噬的欲望。 方稷玄鲜少触到这样柔嫩的质感,在承受痛苦之际,唇上湿润的抚慰和薄凉的欢愉就像夏天的冰和冬天的火,轻易就能勾动神魂,舍命追逐。 释月感受到方稷玄深埋地下时所遭受的折磨,也领会到自己复苏那一刻,方稷玄获得的巨大平静,久违的安宁,绝望后的救赎。 方稷玄所言的确不假。 这种极致的坦诚勾起了释月更多的兴致,她已经探了个清楚,却没有到此为止,更是以额相抵,更充分的释入一些灵识。 痛苦折磨对于方稷玄来说是熟悉的,而欢愉抚慰却是陌生的。 他一下惊觉过来,紧抱住释月,芦花震荡飘扬,像一场从下往上飘的雪。 敞开识海本就是违背理智的行为,方稷玄如今还迷乱着,只遵循本能做事。 释月一下叫他团在怀中,简直像要把她塞进心房里去。 炽热和寒凉交织相裹,升成一团雾,聚成一片云,又落成一场雨,滴滴敲在方稷玄的识海中。 释月能触到每一粒雨滴的坠入,方稷玄能感识海的每一点凹落,那无边的快感,无尽的吞吐,快意如海啸般重叠起来,令他们几乎沉溺醉死。 风中忽然卷起鹅毛大雪,像是降下重重帷帐,要遮住旖旎欢好。 冬日本就姗姗来迟的阳光在突然而至的大雪中格外晦暗朦胧,寂寥清冷的芦苇荡里,也只有一点红光闪耀,像一团瑟瑟发抖的火。 雪花沾身即融,过了很久很久,方稷玄从芦花堆中站了起来,释月挂在他身上懒得动弹,小呆在银香球中一闪一闪的。 蠹虫精怪的灵核并不强大,不然也不用藏在人皮底下,还需得偷狐妖的魅术来行事了。 因为少了爽灵的缘故,咬文嚼字而不求解,才情都是抄来的。 释月掂了掂香球,意有所指地道:“应该已经嚼吃的差不多了。” 舒君誉的幽精! 方稷玄原本托了托她的身子,垂首想讨要一个吻,闻言顿在那里。 释月觉察到了,抬首挑眉与他对视。 她为何这样美好,又那样可恶。 小呆听到释月说起它,赶紧飞出来显摆。 就见它甩出左手炸成个‘娘’字,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它得意洋洋的甩了右手出去,炸成个‘爹’字。 两人皆是目瞪口呆,连小呆张口吐出幽精也没伸手去接,直到一个虚虚幻幻的影子显出来。 “多谢二位相帮。”幽精主掌人之喜恶,处事接物,所以那只蠹虫精才能藏得那般好。 舒君誉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方稷玄,目光友好温和。 释月阴阳怪气地道:“瞧瞧你这魅力,一个个转世轮回了,一打眼瞧见你,就像猫儿嗅见鱼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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