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用担心食客找不到,锅盖一掀开,雾白甜气在夜色中明显就像他们画了大大油旋的店招。 店家自备了一摞摞的大陶碗,有客人要了山楂甜汤,就用大勺在锅里搅一搅,歪出一大勺稠稠勾芡的棕红稠汤来,乔金粟眼瞧着就有百合、红枣、米粒、山楂碎碎各种小料。 除了甜汤,还有一道细沙炒八宝是招牌。 黑稠稠的江米和豆沙和了猪油炒,香极,出锅扣盘,再撒一把瓜子仁、芝麻和最最要紧的山楂粒儿。 “我和方稷玄吃了好几家,别家用的都是山楂片、山楂碎,就这家是自己熬的山楂糕冻上了,然后切成细粒粒。” 释月说着一扬脸,乔金粟就见摊头案板上倒扣着甑子那么高的山楂糕,剔透红润的像一大块玛瑙石,在冬日里格外熠熠生辉。 这一大块的山楂糕卖得很快,能切细了洒在细沙炒八宝上,还可以?一大勺下进锅里煮成山楂甜汤的汤底。 乔金粟勾了一勺细沙炒八宝含进嘴里,只觉软糯香烫得难以形容,能嚼到山楂粒,又在舌尖化成甜酸,刚有那么一丝腻味,立刻就被解掉了。 “释娘子,你从来都连名带姓叫方郎君的吗?”乔金粟笑嘻嘻问。 “有什么不可以?”释月坐在小摊头吃八宝饭,也优雅得好似在茶轩品茗。 “没有不可以,只是觉得去掉姓,或者只叫一个单字,又或者叫郎君也好,哎呀。” “你近来同张巷边是越发像了,油嘴滑舌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释月一弹指,乔金粟差点被这一个脑嘣弹到地上去,捂着脑门埋头挖沙。 蠹老头死了,乔金粟没了老师,也没了能白学字白看书的地方,每日做些跑腿活计攒银子,大半都费在书上了。 她也不好意思吃白食,替油旋铺子跑腿,乔金粟从来都不收铜子的。 张巷边忙活着买卖,得闲拎回来一包裹得很体面的柿饼,让乔金粟给释月送去。 虽说冬日里天黑得早,但总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头熟络,于娘子已经没那么操心了,看着黑豹跟着乔金粟出去,转脸把个热帕子递给张巷边,笑问:“吃锅贴吧?我都包好了,今儿菜市上有牛肉,我割了半斤呢!牛肉白菜锅贴!怕腻还有山楂汤,闺女同释娘子去喝了觉得好,又拎着钵子特去买回来的。” “腻?咱们家还没到沾点油荤会嫌腻的地步。”张巷边一听口水都冒出来了,捏捏凑到他腿边的乔银豆,瞧着于娘子道:“这日子才有点意思,会挣银子,也得会花银子啊!” 乔金粟快去快回,手里还提着那包柿饼。 张巷边锅贴还没吃上,正捧着碗吸溜山楂汤,热乎乎酸甜甜,开了胃口好大吃特吃呢! “怎得了?送吃的没见释娘子不收呢!” “人不在呢。”乔金粟踮着脚把柿饼放得高高的,怕叫乔金粟扯坏了油纸,不好看了,又道:“是有事出去了吧?” 释月和方稷玄此刻正在月下墙头上看人家的好戏,她能隐没在月光中,连带着同行的方稷玄、小呆和沙狐也藏住身影。 张巷边都能打听到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总也有不少人耳闻。 李应茹前些日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此生非舒君誉不可,这事暂且还只有她母亲知道。 李母不敢将女儿私定终身的事情说出来,遮遮掩掩的吹了许久的枕头风,但李越素来是既做严父,也做慈母的,虽觉得舒君誉配不上自己的女儿,但见女儿执着,也答应先让舅兄去探一探舒家的门风。 今夜舅兄的书信刚到,李越看了几行就是皱眉,信上说舒君誉原本才华横溢,一手好字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能进出祖父的书房,受他亲自开蒙教导,说是个文曲星下凡,也不为过。 可自从多年前书房大火之后,病了一场,有些江郎才尽的意思。 信中舅兄还十分不解,李应茹若是个性子怯懦些,不堪为掌家媳的,嫁他也罢了,可李应茹颇有主见,样貌才情皆出众,怎会想来探这门亲事? 李越看罢这封信,心里挺不舒服。 此时李应茹又口风一变,说自己就是死也不嫁给舒君誉了,前后态度相差之大,仿佛魔怔了。 李母反是急了,一时失言,说出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不嫁他,哪还有何人好嫁? 李应茹羞愧万分,恨声说:“爹爹先前捉的狐妖,怕不是给他做了替死鬼了!?我真是叫他迷住了!娘啊,女儿我怎么会做出这种无媒苟合的事!”
第46章 噬魂套皮 ◎“噢,原是这样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李越一听李应茹这话, 提刀便是要砍了舒君誉去,还是李母几番拦阻,叫他冷静几分, 也觉得亲自前去太过张扬, 只怕百姓揣测, 更添风言风语,就令书娟假传李应茹的意思, 将舒君誉骗来。 “你既说自己被他迷惑, 那他到底是何种妖物, 你可有所觉察?”李越紧紧攥拳,更是不解。 “他,他是人呐。我, 我, ”李应茹强忍恶心, 道:“我与他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他确是冀州舒家的幼子啊。只是,此番再相遇, 只觉他书法反而比不得从前, 待人接物倒是一如往昔。” “书法比不得从前?”李母不明白李应茹为何单挑这一点来说, “那诗文才气,经世韬略呢?” “说来说去, 总有拾人牙慧之嫌。”李应茹脑子清楚之后,再不替舒君誉遮掩, “前些日子秋试取消, 他颇为郁郁, 写下不少文章与我看, 我见其中几篇论断毒辣老道, 就带回家给爹看。岂料…… 李越点一点头,道:“那些都是瞿先生的旧作,多年前军粮短缺,瞿先生带头捐过一些粮,我亲去谢他,看过那些文章。” “瞿先生。”释月想起蠹老头书册上的私章烙印,道:“就是张巷边收书的那个文士吧?” 李越摆好了阵仗等舒君誉前来,释月等的就是这一刻,想看他如何自保。 只见舒君誉在李越威逼之下变了脸色,一张口却是吐出好些狐媚之气,惑得院中几人神色迷离,对其俯首帖耳。 “只这样?”释月十分失望,“这还是蓉娘的本事呢!” 小呆蹲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很是兴奋。 沙狐哼哼一声,却是看得不太明白,那夜诗会舒君誉的确也在场,但嗅闻不到他身上有妖气。 方稷玄伸手指了指舒君誉,道:“这东西真是罗辛转世?” 李越的佩刀随他征战沙场多年,此时又被他拔了出来握在手里,杀伐血腥气撵开那一股股的狐媚气。 李越一甩清脑袋醒过来,挥刀相向,怒道:“你果然是妖孽!” “他是罗辛转世,”释月转过脸看方稷玄,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道:“而李越,是他兄长罗建转世。” 方稷玄果然错愕非常,下意识不愿承认,就道:“罗辛明明死在罗建前头。” “他们轮回过好几次了,早死晚死,已然颠倒了。”释月十分体贴地给方稷玄解释,“我问过城隍了,他去冥府查过轮回簿子,在你那一世,确是兄弟俩呢。” 方稷玄可算知道释月为什么不告诉他李越是谁人转世了,她就盘算着能叫他亲眼瞧见罗建再杀罗辛一回。 她想看他痛苦纠结,无法取舍。 可偏偏这一世,方稷玄与李越交情更好,还隐约从他身上看见了方谋的影子,有过错,行为龌龊的是舒君誉而不是李越。 李越砍杀了他,在方稷玄看来是站得住脚的。 方稷玄有些僵硬地侧首看释月,见她在月下微微笑,面庞银白融月,发丝也似落雪,他清晰知道她不是人,而是冷口冷心,恶劣乖戾的兽。 舒君誉当头挨住了李越一刀,像是砍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居然震得李越双手发麻,若是常人早就吓得撇下刀剑逃窜,但李越久经沙场,便是死在这里,也没有逃跑一说,竖砍不成,握着刀对准舒君誉的脖颈就是横劈而来。 原本还想着舒君誉与李越能对上几招,也好瞧瞧方稷玄左右为难,不知该帮谁的艰难抉择,又或是两个都不帮,眼睁睁看着这辈子的罗建再杀罗辛一回,岂不好玩? 可没想到舒君誉这样无用,第二招就接不住了,耳边传来他尖锐而诡异的叫喊声,像是什么昆虫的口器震动而发出来的人声,有种畸怪而冰冷的感觉。 释月望过去,就见舒君誉的人肉躯体坍塌似堆叠,好似李越方才只是捅穿了一条面粉袋。 无数黑金色的小虫争先恐后从人皮中跑出去,像流水一样淌下去。 李应茹躲在暗处看着,又是惊惧又是恶心,边呕边退。 李越再怎么有戾气支撑,也只是凡人,同方稷玄差远了去,两刀下去已是极限。 密密麻麻的小虫失去了栖身之所,满地乱动,还有不少顺着李越的脚面爬上去。 李越掸下去几只,踩爆好些,也不抵事。 渐渐,好些小虫爬到他腰上,胸膛上,脖子上。 释月总算看清那些黑金小虫的模样,竟是有些像…… “蠹虫?” 除了甲面更为黑硬似铁,翕动时会刮擦出火星之外,这分明就是旧书堆里时不时会出现的小虫,以啃食书页为生,不只是蠹老头,应该是全天下的爱书人士最恨之虫。 有只蠹虫爬到李越后颈处,钳嘴一咬,破了口子便拼命地往里面钻,痛得李越大叫。 行军打仗多年,他身上有大大小小的伤,深可见骨的那回都不及此时被蠹虫咬破的疼痛,只因如今被吸食的不是血肉,而是魂魄。 “噢,原是这样噬掉人的魂魄,套了人的皮囊。” 蠹虫群起而攻,带着诡异的火花。 释月一脸的饶有兴致,道:“火属,倒是合小玩意的灵力。” 说罢,铺在院子里的月光一下成冰,那些细足乱颤的小虫一下都凝住了。 冰追着虫子攀上李越的躯体,李越也被全然冻住,抱着一瓶符水冲过来想解救父亲的李应茹也被冻在原地,呵气成雾,衣袍还是奔跑起来的姿态。 月光薄冰悉数升起,在半空中如无数墨玉镜。 方稷玄觉得十分割裂,那么丑陋的虫子被释月的灵力一制住,竟有些美态。 释月一挥手,月光崩裂。 方稷玄下意识挥掌握拳,所有企图逃走的虫子被挤成一个团,一同爬起来的时候,足肢翕动像是在发颤。 它们还在垂死挣扎,融成一只巨大的蠹虫,背上两片黑甲翅扇起来,扬起一股旧书霉气。 “原来不是没妖气,而是我没留意。”释月喃喃自语了一句,一银鞭甩出去,化出无数个细爪钻进蠹虫体内。 这蠹虫身体里的第二魂爽灵是刘识老头的,而第三魂幽精应当是舒君誉的,否则释月在占他星盘的时候,就该得出他已死的走势,不会糊里糊涂被绕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