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渔民原本慢慢悠悠地划着桨,一下两下,第三下就叫什么东西卡住了,弄了半天,连着杆子挑上来一副白森森的手骨,刚好飞溅到道旁几个正在面摊上白吃白喝的衙役脑袋上。 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尸首自然不是烂光的,是叫啃噬见骨的,所以还残留着些许血丝。 那衙役还挺贪,要白吃人家一碗酱排骨做浇头的面。 脑袋上落了个东西他还以为是树杈子,抓下来一看,叫得比过年杀猪还尖利,想来得有好一段日子不能白吃人家的酱排骨了。 “哪有这么容易成神的?” 听罢乔金粟的和盘托出,释月先是嗤了一句,又细看了看乔金粟,确定她身上没有什么暗浊的阴气,才道:“不过水鬼的确有可能更畏水而恋火,毕竟是因溺亡的。” 她转脸看方稷玄,问:“阿玄,可还记得那个饿死鬼?” 这是他们做巡游仙将时抓的一个厉鬼,生前穷困,是活活饿死的,所以死后对于食物的执念达到了顶峰。 每每附身一人,总要大吃特吃,直把人吃得腹鼓如孕,裂肚而亡,饿鬼再从裂口处爬出来,如得新生般喜悦满足。 方稷玄正朝这边走了,搁下两个青花小盏,在释月身边坐下。 青花小盏里装的是绿豆薄荷水,乔金粟触到盏壁就觉冰凉沁人。 “自然记得。”方稷玄又端起茶几上的另一碗,递给释月。 因为那饿死鬼狂塞食物的,生啖猪羊的场景实在有些令人作呕,所以被歼灭之后留下的灵核都没给炎霄吃,生怕叫他吃了,也染上不知节制,日日饱食的恶习。 最终是拿去冥府兑了一朵火莲给炎霄做宝器,火莲是冥府血池里产物,最是镇压凶邪恶鬼,也很合用。 “人若溺亡,其实也同其他死法一样,很快会有小鬼将魂魄带去地府。” 方稷玄说着展臂一揽释月,释月也斜斜往他臂弯里一躺,她是通身的清凉,连方稷玄身上的火气也被压灭了,看得乔金粟忍不住托腮浅笑。 “不过有些水鬼的确需得寻替身才能转世。”释月搅了搅那一碗澄澈缤纷的绿豆水,舀上一团糯米吃了,满口米香薄荷甜,心眼都通透了。 乔金粟端着绿豆水,还没喝上一口,先问:“什么?” “被湖底的什么精怪妖魔钳制了,亦或者,被湖神河伯抓去做了苦力,他走了,不就没人干脏活了,所以要一个换一个。” 乔金粟眨眨眼,蹙着眉道:“这样说起来,湖神河伯和精怪妖魔,好似没差别啊?” 释月笑了起来,方稷玄道:“很多时候,这两者是一样的。” “满南苏到处都是水,几步一桥,那得有多少河伯湖神?”乔金粟问。 “小溪小河哪够份量供出一个神来?”释月微微摇头,道:“满南苏城中这条水脉至多出一位水神,此地地仙说自己在位以来就没有见过满南苏的水神,但满南苏又的确是有水神的。” “至多只一位水神?那徐广玉是蒙我的?” 释月一摊手,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倒是方稷玄想起了一些往事,“江临这地界千年前可住不了什么人,一到雨季就泛滥成泽国,我那时在北边打战,只依稀听说妖道国师给出了个什么投神像金身止汛的主意,似乎也有些效果。” “神像金身?那岂不惹得神佛大怒?”乔金粟惊讶道,“可眼下满南苏水道也颇为平静,偶有翻船,也都是风大雨急,误触暗礁才导致的。” 释月一笑,道:“那说明很有用啊。” 乔金粟琢磨着这句话,舀了一勺绿豆水也没看清是什么,吃到嘴里凉得一眯眼,才发现自己嚼了个金桔蜜饯果儿。 满南苏的绿豆水做法很不同,看起来也不似甜汤,更像凉水泡饭。 张巷边和于娘子从不喝满南苏的绿豆水,到了夏日,还是用小钵熬上一锅开花绿豆汤,搁上一把冰糖,悬在井水中镇凉。 张铜麦幼时顽皮,趁着张巷边午后昏昏欲睡之际换了他的汤,他又不会防备自己女儿,端起猛地吸溜一口,凉意直钻脑仁里了。 于娘子听见响动跑过来,就见张巷边用掌心猛砸自己脑门,嘴里叫着,“辣!” 吃不惯薄荷是这样的,于娘子很是心疼,替张巷边按揉额角,呵斥张铜麦不该戏弄她爹。 他们夫妻二人年轻时都为生计和子女操持,只有老了那几年,才把彼此挪到心中第一位上去。 爹娘年岁大了,口味也固定了,吃不惯许多东西。 但孩子们还年轻,又在满南苏住了多年,年年夏日少不了这一味绿豆水。 不过入夏后,小食肆里添了这一盏绿豆水,乔金粟才觉自己喝到了最最称心如意的滋味。 熬好的薄荷水也是悬在井里镇过的,但乔金粟接过来的碗盏上都起水雾,想来释月更用了别的法子冰过。 梁上竹篮里悬着蒸好的糯米,风干可防馊腐,等要吃的时候加在薄荷水中,复软回韧,更添口感。 满南苏的绿豆是不能煮开花的,不使汤浑,不硌牙就成了。 释月做的薄荷绿豆水添料很足,除了糯米绿豆打底之外,拈一撮红绿丝,撒四五粒葡萄干,舀一勺红豆,落三两颗糖莲子,还有糖渍金桔、蜜枣和冬瓜糖。 潮闷的夏日喝上这一口真是清凉透了,连汤带饭一起下肚,解暑同时连肚肠也饱了。 汤里的冬瓜糖很大很脆,并不像其他铺子里卖的那样,小小一粒,淹没在绿豆糯米里头,又被薄荷水泡软,吃起来全然没了口味。 乔金粟一边吃一边笑,“从前都是方郎君做饭,如今倒是释娘子做饭多了。” 释月道:“灶台窄小,叫他使着别扭。我也是只是做些小食贩卖,生意疏疏落落,也不乏累。” 乔金粟将一盏绿豆水吃得精光,释月见她搁下的碗儿空空,道:“鱼怪上岸,水鬼入梦,你倒也不慌张。” “哪里比得上人心丑恶贪婪?”乔金粟摇摇头道。 炎霄此时走了过来,提着一篓子从灶洞里扒拉出来的灶灰木炭。 乔金粟赶紧接过,连声道谢,又问炎霄可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吃椒盐大排和油汆团子。”炎霄没怎么想就欢快地蹦出一句来。 椒盐大排和油汆团子都是炸食,听着火气就大。 乔金粟摸摸炎霄泛红的头发,笑道:“好,城北茶楼做这两样吃食手艺最佳,我这就让人给你买去。” 乔金粟走后,炎霄皱着鼻子挑薄荷水里的红豆粒吃,道:“乔阿姐都不好奇呢,也不探问我们的身份。” 方稷玄可不惯着他挑挑拣拣的毛病,端走他那碗薄荷水,道:“多年前的邻居他乡再遇,缘分匪浅,还要探问什么?” 方稷玄拿着空碗归置到盆里,等摞了几个再端到河埠头清洗。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银白小兽跟着进了厨房,三两下顺着衣裳下摆越到背脊肩头上,尖尖利爪隔着夏日薄衫戳进来,有些酥麻微痛的感觉,薄粉的软舌在耳廓上一舔,激得方稷玄‘咔啦’一声,捏碎一个青花小盏。 释月本体坐在小茶桌畔敦促炎霄练字,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这妖媚缠绵之举并非她所为。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我回来啦! 好想开车啊!
第76章 肉身菩萨 ◎她看起来是娇滴滴的白瓷瓶,摸起来是软绵绵的糯年糕,但她实际上强大而◎ “佛像金身, 觉不觉得太仁慈婉转了些?不似妖道素来的手笔?” 分身小兽一边传出释月的声音,一边不住的在方稷玄耳垂脖颈处□□。 妖道死得一缕灰都不剩下了,方稷玄哪里还管他, 当即把破碗抛下, 大步朝外走去。 炎霄听见脚步声分心一抬头, 方稷玄已经到跟前,顺便一摁他脑袋。 “啊!爹!”炎霄一鼻子撞纸上了, 未干的墨迹全沾他脸上了, 可怜巴巴像只小花猫。 一抬头, 方稷玄和释月全不见了,气得炎霄把笔放下了,抱着胳膊气哼哼坐了半天, 发觉四下无人, 做出这样子也只有河畔歇脚的鹭鸶肯赏脸瞥他一眼。 炎霄撇撇嘴, 老老实实揭过一张宣纸重写, 不曾觉察二楼大开的小窗被设了一层结界,藏住许多小娃娃不准听的动静。 方稷玄做事从来不疾不徐, 唯有在这件事上, 受不住释月一点魅惑。 见他脱衣脱得干脆急切, 释月还倚在床上笑,多少还有些随意自得的样子。 但那只银白小兽窝却在被褥上不住的摇尾吟叫, 一声声酥麻入骨,也暴露了她的欲念。 释月从前有多痛恨方稷玄这副身躯, 如今就有多么喜爱。 这不再是镇压她的符篆, 而是永恒欢愉的宝器。 银白小兽又分化出几只来, 一只跃到方稷玄的背脊上, 一只缠绕着他的腰胯, 一只见缝插针的撩拨他。 方稷玄觉得这世间能有一个肯喜爱他的,肯陪着他的释月真是太好了,让他可以释怀过去漫长的折磨。 她看起来是娇滴滴的白瓷瓶,摸起来是软绵绵的糯年糕,但她实际上强大而贪婪。 不论方稷玄有多么频繁而惊人的索求,她只会尽情而肆意的享受。 小兽已经消失不见了,欢好过半,释月也会支撑不住对分身的控制,无法再享受全盘掌握方稷玄的感觉,而是迎来被操控快意的时候。 情浓深处,方稷玄只觉神识被释月熟稔的撬了开来,他全无抵抗的放任她裹着冰凉而锋锐的灵力席卷而至,在熊熊火焰之中诞生一道道爆裂的白光。 神识之域里的景象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许多改变,池水蔓进了森林里,森林长进了池水里。 水杉,那种能在浅水中生长的树木,一株株散着它绿雾般的枝叶,将池水映成轻轻浅浅的绿。 这里的池水很宁静,那些游鱼和花都不见了,再怎么惊心动魄的经历成了回忆,也只是一捧只想和水杉相依的池水。 方稷玄和释月懒洋洋的躺在池水上,顺着水流蜿蜒,绕过一树一树。 流到一处,他们携手没了进去,转脸就见方稷玄背着重弓大步流星走进营帐中。 帐外铁骑萧肃,帐内的几个副将倒是或坐或卧,难得说上几句闲话。 罗辛听声辨人,抓起一个还烫的饼子朝方稷玄扔了过去。 方稷玄面上还有泥脏血痕,但在军营之中,谁身上又是干干净净的呢? 他抓住饼子撕咬一口,道:“说什么呢?” “说是南地水患不断,国师献策将昌宝塔的十樽肉身菩萨投进长河。听说当时水势就缓下来了。若此法有效,南地地热肥沃,一年三季,到时候军粮就不缺了。” 妖道主意多,一天一个,如今想来很多提议都是为了掩盖其真正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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