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背后一凉,立刻认怂,竹筒倒豆子般将柳承絮新带来的消息事无巨细地交代出来。 “已经确定无疑,就在此次试剑论武上。” 长涧连日来的阴霾因着这个消息终于散开,露出久违的璀璨天光。他眼睛亮起来,染上星星点点发自内心的笑意,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灿烂的弧度。整个人一下子心情大好。 “很好,立刻吩咐下去,一切计划照旧。让崖落管好自己的嘴,敢泄露半个字,我就拔了她的舌头。” 穿云才要称是,长涧立马改了主意:“不,别把消息告诉她。告知风成匀、风成息,赶往江阳,接替崖落的事务,与牧歌汇合。” 穿云等了片刻,应声说好。 临出门前,穿云替长涧吹了其他的灯,步子都迈出去了,又没忍住回头问:“林姑娘那里怎么办?她若真的继续追查,帮还是不帮啊?” 屋内一下暗下来,唯余一盏孤灯摇摇欲坠。 穿云听见长涧哼笑一声,冷意十足道: “不帮。” 林霜似回了自己的屋内。 沐浴过后去立柜中寻衣物,手指一一扫过置办时特意以她的偏好买下的素色衣裳,落在了一件梅子色的新衣上。 林霜似甚少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她穿惯了门派青衣,也偏好素雅,这条裙子在满柜子青青绿绿的衣物中突兀异常。 林霜似手指一顿,取了这件新衣换上。 她很少花心思在外貌上,幼时是因为一切都有家中为她置办,无需林霜似操心,后来上了云上山,初尘剑宗规定弟子穿着统一的竹叶纹青衣,也就没什么机会在衣着上分心。 因此后来反而是长涧看不下去,提过好几次让林霜似穿好看些,省的让认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堂堂魔尊克扣底下人的月钱,叫她们连衣服也买不起。 他倒的确没有克扣林霜似的月钱,林霜似根本就没有月钱。 说的多了,见林霜似是的确穿不惯,长涧也就随便她,后来为她置办的新衣都是款式最新的素色衣裳。 其实她很适合艳丽的颜色,这话林霜似只从三个人口中听说过。 一个是她哥哥林雪如,一个是她师妹桑芷。 还有一个,是长涧。 林霜似的相貌本就不是温柔如水那种类型,她面部线条清晰凌厉,像利剑的刃,需要用最坚硬的砥石去磨砺它的美感。 长涧说这话时,正是她答应留在长涧身边那天,她跟着长涧离开暖香熏人的房舍,重新走入初春微寒的风中,在又冷又干的空气中重重打了个喷嚏。 长涧转身嫌弃地上下打量衣衫单薄的林霜似,大手一挥,让穿云送了件披风过来,劈头盖在林霜似脑袋上,将人捂了个严严实实,而后亲自带着她去挑衣服。 林霜似偏爱素雅,推拒了店家递来的娇嫩粉色,连选了好几样,不是白的就是青的,看的店家脸都要绿了。 长涧耐心坐等,还是店家凑过来悄悄说了句“小姐喜好与众不同”后,才懒懒地抬起眼,扫了一眼林霜似,又扫了满墙的衣物,指了件枫叶红的衣裳说:“何不试试这个?” 林霜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拒绝道:“我不爱艳色。” 长涧无所谓地“哦”了声,面无表情地感叹:“那可惜了,你应当很适合的。” 这二十来年,林霜似听过很多人夸赞她的美貌,众人将她的脸夸得上天入地,说这偌大一个修仙界估计再也找不出一个人的脸能够与她的媲美。林霜似并不认为自己的脸真的冠绝天下,比起相貌,她更希望别人能看见自己其他的长处。 可是太少了。 即使是在试剑论武上一举成名后,许多人提起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仍旧是:“她长得很美。” 林霜似不想这样。 但长涧与那些人不同。他站的位置高,在那个顶端的位置,只有别人阿谀奉承他,断没有他假惺惺恭维别人的份。 他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恶劣,一切的疯狂偏执与狠辣恶毒都透露于皮相。 即使是这样,林霜似也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那种令她恶心的觊觎,那种垂涎三尺的下流眼神。 一次都没有。 所以林霜似才会在长涧提出让她以女侍的身份跟在他身边疗伤时,并未出口拒绝。 她在赌,赌长涧救她的目的出于善意。 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命里该绝。 她赌赢了。 天乾山。 林雪如熄了灯,合上书卷放回书阁的木架,起身离开。 才出了书阁的门,一只脚还在书阁里,便见门外站着个白袍小少年。他背对着林雪如,一袭白衣在月色下猎猎飞舞,像一节孤高而挺拔的青竹。 许是听见了声响,少年轻而快地转身,恭敬地朝林雪如躬身见礼,不急不徐地喊了声“师兄”,咬字清晰温吞,像山林间淙淙的溪流水。 来人腰间别着把长剑,重新放下手后,宽厚的手掌立刻又摆回腰间,虚虚搭在剑鞘上。 “白七师弟。”林雪如认出他,脸上浮现出个浅浅的笑容,“明日就要出发前往试剑论武,你还来藏书阁看书么?” 被称作白七的少年正是那一日赢下试剑论武名额的白盏吟。他生得很是精致,一张脸像是精心雕琢过的玉制品,细腻又动人,眉眼间隐隐透出三分疏离感,又像高山之巅常年不化的一捧雪。 白盏吟淡声说:“不是,我是专程来寻师兄的。” 林雪如诧异地瞪大眼,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这位师弟口中说出。 “什么事这样紧急。”林雪如引他登上前往寝舍的小路,“师弟可不是会深夜造访的人。” 白衣少年落后一步跟在林雪如身后,听了这话,脸上寡淡的表情也仍旧没变味,反而是颇为认真地问了个问题:“师兄当真认为,初尘剑宗的林师姐,是因为追击偷窃的贼人而失踪了么?” 林雪如骤然停步,猛然回首望向他。 白盏吟说:“师兄不必顾虑,这里只有你我。” 林雪如盯着他,白盏吟也毫不退缩,任由他打量。 最后林雪如败下阵来,他长叹一口气,似乎是想把近半年来憋着的气恼都一口气吐出来,然而叹到底,最终还是被深深的无力感占据着所有情绪。 “我当然不信。”林雪如颓然地垂下眼,“霜似是我妹妹,她是怎样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以初尘剑宗的解释,说她失踪是假,意指她联合贼人偷窃秘宝才是真。但她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白盏吟了然地点点头,“果然师兄也是不信的。” 他像是得到了某种答案,满意地翘起嘴角,那张脸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笑也生动起来。 “林师姐为人光风霁月,若她并未勾结外人,初尘宗为何要这样暗指她?师兄可想过?” 林雪如苦笑道:“自然想过。可霜似是悟道真人的亲弟子,连真人都不出面,我想不通。” “问题就在这里。”白盏吟蓦然上前一步,带着山岳般千斤重的压迫力倾身,几乎是凑在了林雪如鼻尖,“师兄,悟道真人一步渡劫,早就不再管束弟子,常年闭关。”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雪如手脚脱力,几乎要跌坐在地上,被白盏吟眼疾手快地搀了一把。 “真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林师姐的事情,传播消息的人也不会让真人知道林师姐的事。这件事,或许只是初尘宗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他们不敢让外人知道林师姐失踪的真正原因,为此甚至不惜嫁祸她。” “只要问题出在师姐身上,就没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初尘宗身上了。” “甚至秘宝失踪,也可能是他们的谎言。东西丢没丢,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林雪如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来另一茬,眼中怀疑逐渐被震惊与愤怒占据,“那个只有三个人才能解开的封印。” “师兄注意到了。”白盏吟语气终于起了波澜。 他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这场戏的真正主导人。”
第14章 ◎这世上没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 九月的夜还有依稀几声微弱的蝉鸣,伴着不知从何处起的蛙声,共同谱奏一曲夏的小调。 踩过院内枯叶时,细细簌簌的声响也格外带着季节的韵律。 皎洁月色下天地低吟浅唱。 林霜似深吸一口含着金桂与熟柿子香的晚风,心中沉闷之气终于消解不少,头脑清明许多。 对于长涧,林霜似心有愧疚。 她自问对抗斜因问心无愧,私仇公仇,她与斜因迟早都要清算。但在此时此刻,她的行动将长涧也牵连进来,使得长涧多了许多麻烦,林霜似没法无动于衷。 若是无心之失,林霜似尚且不会这样歉疚。 她不够聪明,想不出完美的计策,计划里处处都在利用长涧,明知长涧讨厌麻烦,还是咬牙将收尾的事情尽数抛给他处理。 长涧若只是魔尊,是仙门的对立,林霜似恐怕还会心安理得。可偏偏长涧是她的救命恩人,林霜似一路上皆在思虑该如何报答他的恩情,如今恩情未报,反倒这样利用自己的恩人,林霜似自己也得唾弃自己一句恩将仇报。 林霜似在屋内想了半夜也没能想出该怎样向长涧解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这一线疼痛攥着她的神经,脑子里乱哄哄的,根本无法静下来思考任何事,只好起身出门。 经过昨夜的事,林霜似算是坐实了解语楼这个斜因暗桩的身份。后续全方天几人落入初尘剑宗手中,无论全方天他们会不会供出斜因,斜因都必然会收敛爪牙,小心谨慎行事。 他们有出了名的隐匿能力,错过了昨夜的机会,再想抓住他们的尾巴已经不大可能,因此当务之急并不在斜因,而在孟凌州。 孟凌州被斜因从北地拐来南地叶落城,却恰巧在昨夜失踪,势必引起斜因怀疑。 必须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叶落城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长涧身边。 只要有长涧在,哪怕是林霜似的师尊悟道真人亲自找上门来,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坏就坏在,长涧已经发话不让孟凌州待在身边。 失去了长涧做遮风挡雨的庇护树,林霜似就必须带孟凌州寻找其他的藏身之所。 但叶落城内,还能有什么地方值得信任?她在这里可没有值得托付的相熟之人。 等等,相熟之人。 林霜似灵光一现,心里冒出一个名字来。 初尘剑宗的人不是在叶落城么,他们既然是来参加试剑论武的,身边一定跟着至少合体期的长老。让孟凌州以昨夜的事情为由去投奔他们,弟子们即便对她抱有怀疑,也一定会秉着门规提供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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