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饿。”路笺看起来十分平静,仿佛刚被揭开是魔物嗜血所生的,并不是自己。 “擅自帮你溯源血脉,又把真相这样没轻没重地抛给你看,是我不对。”迟问今天不知已反省了几次,简直反出了惯性。 但仔细想来,如此没有分寸的做法,她竟是第二次做了,身而为神,她居然数十年也不知进步,反而是路笺,已稳定许多,没有炸毛,也没有暴走,简直鬼界楷模。 “我自己能活,没有仇怨,不必寻亲,也不想找什么同族。”路笺在最混杂的同皁山和最纯净的天宫都待了很长的时间,他就如断燎所言,不是个容易受影响的人。 “好,我——” “——但现在我觉得,把小羊找出来也不错。”路笺又说。 “嗯?”迟问反倒惊奇,小仙兽居然有所求了。 “他,不能留。”路笺歪了歪头,笑得很慈悲。 路笺的逻辑很直:折溺上一次见他,揭开了他的血统谜题,让他直接失控断了片,被神子一把扔下了界,而现下的状况,亦是如此。 真相揭了,迟问也在,独缺折溺。 所以不能有折溺。 那么折溺该死。 迟问当然不会理解,但不妨碍她点头同意,“好啊,你掐折溺我掐肃飔,也算给宁小草的母亲报了个仇。” “为何给她报仇?”这路笺就不懂了。 “我且还算个人,有点良心,觉着拯救人类同胞于水火,义不容辞。”迟问这次不自省了,她开始标榜自己,“昨天帮了芳桃,今天便帮帮小草妈妈,爱护大自然,亦是人之职责。 这一通话花里胡哨,也就路笺能听出趣味来,他没有异议,只问,“那灵庙还去不去了?” “去的,这个选献山小花的活动,其实是同皁婚介所办的选美比赛,你可知道?”迟问刚才在宣传手册上看到了。 路笺是健忘,不是失忆,就跟寻常人烧了水忘了关火那样,记起来时不会对自己烧了水这件事有所存疑。 所以他知道同皁山的这些传统活动,“年年都会选。” “其实就是选个花魁送山神对不对?”迟问又问,得到路笺的肯定后,便道,“那便要去的,肃飔和折溺,婚介所和山神啊。” 迟问针对肃飔,除了杀人必补刀的习惯使然,余下的全当是在做公益。 他实在太杀千刀了。 那狼蛛掌控三辰殿日曜院多年,利用这个身份做了多少阴损买卖,坑了多少仙妖神鬼,作为三辰供奉的神子本神,神圈冉冉升起的超级新星,她怎么可能不查不管呢。 特别是昨日还让迟问碰巧知道了同皁婚介所这样的机构存在。 须知宁小草来这山中,是寻亲寻仇都可以,但首先他此行的主导,其实是画下风阵的肃飔。 而肃飔是青森纯血,临危不遁回老家,到同皁来干什么? 这里必定有他的产业,至少有让他觉得可以依靠的后盾。 那么同皁婚介所就很是符合迟问的猜想。 三辰殿山脚下的村子近来不得安宁,村民们被肃飔看上了用于固魂,左右都是死,他便还顺手挑了些合适的送来同皁作妖配,或是喂了自己的下属。 迟问穿境时替走的那位不知算幸运还是倒霉的新郎,恐怕亦是被选中的工具人,那群妖鬼费事儿骗婚,除了大喜的生魂好消化以外,大概也打了与那新郎行好事的主意。 这条产业链很是成熟,人类的体质适合生养,可以孕育妖类后代,且人魂强韧,又能供有特殊追求的妖类修炼鬼道,若是还有个别灵脉也不错的,那便更好了,还可当个修灵补品。 一切都很切实地满足了肃飔半分也不在自己身上出力气的妖设。 就跟他的妖鬼们宣传的那般,反正人类也活不长,与其碌碌无为,不如全奉献给妖算了。 “你如何记了这么多事在脑子里。”路笺只道她这几日看了几场热闹罢了,却没想她都能写一个话本了。 “我说我有超忆症你可信?”迟问只笑。 “我信。”路笺指了指迟问的手臂。 同皁山热得很,山阴也凉快不了多少,白天大家伙皆穿半袖,迟问也不例外。 妄语不在了,不在了就是没撒谎,那她说什么,路笺都信。 “没骗你。”迟问拍拍心口保证,“所以失忆这件事,我很难受。我脑子里记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多少是我自己的。” 每一个她超度过的死者,濒死时的不甘和执着都在迟问记忆里赖着,堪比殖民,而关于自己濒死的时候在想什么,她却根本就不知道。 必须快些拿到剩下的神体碎片,为了归神,为了记忆,也为了取走路笺身上的神印。 “神印啊。”路笺听罢,感慨一声,“那或许我今日稳定,没再失控,是因为神印压制。” “嗯?”迟问没有想过,但若是如此,她这印还取得取不得了? 远处一声尖利的喊叫破过人潮传了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我?我已经第二——不——第三次被弃下了!” 这庙会热闹,迟问与路笺站得颇远,能有这力度的话音,怕是妖类才能完成。 可迟问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 “走,去瞧瞧,牵一个。”迟问拖起路笺往前。 选献山小花的舞台就搭在供奉霸下的灵庙跟前,上面有不少的参赛者,男女各半。 围观的人本就不少,本还是边逛街边看看罢了,那一声喊叫出来以后,倒皆往前凑,迟问根本去不了前排,瞧不见声源何人。 倒是身边低声议论的,她能听见几句。 “为什么小情侣还逛这庙会啊?” “这对我知道,这两个我昨天在山阳那面见过!” “长得好看的谁你没见过,快说!” “你别看那男的长得好看啊,他很弱耶。” “唉?” “昨日在燎木烧水我看见他们两个了,那男的把漂亮姐姐就这样单手扛回去了,我还以为磕到糖了呢,结果才多久啊,人家就出来了。” “多久?” “没多久!而且一出来人家姐姐就在客栈跟几十个妖打了一架,那叫一个生龙活虎,反是那男的,都没出来露个脸……” “啧,又快又虚啊这是。” “对啊对啊,果然很弱。” “那也……那也可以,我反正可以,就那张脸,就算天残我也可以的。” “哟,你现在年纪小,不懂个中滋味才能说出这话,虽然……好吧我好像也可以了。” “喂喂你们一个个发什么癫,有妇之夫好吗?” “一想到是有妇之夫反而更刺激了。” 迟问忍不住边听边笑,人潮把他俩往前推搡,她终于能瞧见台上正被两个人架着要往下拖的是谁了。 是芳桃。 她刚脱离了成为妖配工具人的危机,怎么转头就自己送上来要选献山小花了?
第28章 ◎没有人能拒绝大狗狗!◎ “这就是我的价值, 我只有这个价值了。” 芳桃穿的就是昨天的那一身红,脸上的妆也还是昨天的新娘子妆,同皁天热, 那喜色的扮相早就花了大半。 台上选美的人倒也不是个个盛装, 但都非常得体, 衬得芳桃愈加落魄。 她却全然不顾体面, 挣扎着不愿下去,“把我送给山神吧,送给别的妖也行,我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迟问不算站在最前, 却听得清楚,架着芳桃下台的人倒也算温和, 还在细语劝导, 让她回家。 “我没有家可以回了,我连怎么走都不知道, 我饭都是别人施舍的,我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芳桃的声音时大时小。 想要让她离开的人不知得了谁的暗示, 招呼了一名护卫, 把芳桃拖到了台上一角,没再强制她走。 芳桃便又换了种方式询问,“把我的郎君还给我好不好?” 她竟还念着那个要把自己卖掉的人。 这也算一种命定吗? 迟问把她救出来, 她却爬也要爬回那个泥沼。 “我很听话, 不会乱跑, 我有用的, 我还年轻, 我有价值!”芳桃的神态完全在崩溃的边缘, 吐字却很清晰。 这可不妙, 人类在这种状态下讲话,不可能有这个力度。 芳桃恐怕是在妖化。 同皁山鱼龙混杂,妖气极重,环境比宁安村乱上百倍。 而妖本就是一种挺违背自然的物种,它除了能靠上一代孕育诞出以外,也能自己生自己,比如人生执念化妖,又比如物生灵识化妖。 如若走“生念成执”的路线,除了自己努力,还得有环境加持,足量妖气、大批妖源,便是加深异化的绝佳养分。 芳桃目前这个状态,完美集齐了每一个妖化条件。 选美比赛顿时变成了一场人类妖化现场的观察秀,这约莫就是芳桃被示意留在台上的缘故。 她依然说个不停,语速忽快忽慢,双目赤红,妆发散乱。 迟问挪不开脚步,差点被身后的推搡挤倒。 “我昨天刚救了她。”她拽着路笺的手,越握越紧。 “嗯。”路笺能记得。 “我昨天算不算救了她?”迟问不懂了,“她想要这个命定,她被我拖出来,又自己找了回去,她……” 这个人不想要自由,不想要改命。 所以擅自为她扭转了命运的迟问,做错了。 “她觉得命不定比较惨。”路笺看着迟问,迟问却一直盯着芳桃。 周围的人显然只把这闹剧当饭后调剂看。 人类妖化一事,想来这儿时常发生,众妖——也包括不少人类——皆不算惊奇,甚至就跟刚才赌宁小草的身世那般,已经在赌芳桃会变成何种妖怪了。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惨淡的一生,亦或者说她惨淡一生里最重彩的一笔,于一群妖眼里,不过是个见惯了的小水花,一段随便听个响的小插曲,一场笑着聊两句顺便看一眼的小热闹。 迟问被遏抑得厉害。 自己是不是也要妖化了?迟问感觉到她和芳桃竟在同步崩溃。 那女子脸色煞白,眼底的青黑混着眸妆浮在双颊,额头贴的桃花斑驳开裂,迸成更碎的细瓣,从艳粉风干成了褐红,又浸了汗水,变成了刺在眉间的点点血迹。 芳桃趴在地上,近乎匍匐,她的表情痛苦,却又笑得魔怔,一声声似丝线在扯着迟问。 她笑得好难听啊,她笑得好难看。 怪不得她一直哭呢。 迟问没见芳桃笑过,是不是有些人,她天生就不该笑的? 不行,不能这么想。 迟问仿佛置身海底,无法呼吸,无法挣脱无形的负重感,亦或者说,负罪感。 她错了,这件事错,堕神也错,闹得天境不得安宁亦是不对,从把路笺带回去开始,她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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