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蘅道:“我认识的那个美人诅的制造者是魑魅魍魉四位长老,您知道他们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他略想了一下,神色微变:“难道……” 九蘅点头:“都已被美人诅反噬,以极端残忍的方式杀了自己。” 奕远抬眼看着虚空处,思考半晌,似乎在找破解的办法。很快无奈道:“果然无解。美人诅能杀死别人,当然也能杀死主人。除非永远不接触水。” “简简单单杀死倒罢了,在杀他们之前,美人诅令他们把水葫芦挂在身上,随时随地将他们的性命捏在手心,着着实实奴役了很久呢。” 奕远慨叹道:“这些巫术往往就是如双刃剑,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若不是心中渴望压倒了死亡的恐惧,谁又愿意出卖性命甚至灵魂去换取强大的力量呢?”叹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 九蘅把铁片在手中把玩着:“那您还想要这个吗?” “算了,不要了。” 她还是将铁符搁在桌面推的到他面前,道:“皇上既然精通巫术,或许能读懂巫文?能帮我看看这上面除了美人诅的咒术,还写了什么别的东西吗?” 奕远配合地低头看着铁符,喃喃念出些发音古怪的语句,念到最后顿了一下,吐出一个音。九蘅注意到了,追问道:“什么?” “最后这个字与咒术无关,好像是个署名?” “你刚才是怎么念的?” “暗。”他说,“我也不确定,巫文与日常语言只能译意,不能译音。这个字译成暗夜,漆黑,失明,失去,隐匿。都可以。” “暗。”九蘅低声重复了一遍。只是个署名而已吗? 奕远把铁符拿起来把玩了一下,偶然翻转过来,看到背面的黑月图形,微微变了脸色,唇线绷起,忽然间的错神却被九蘅捕捉到了。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奕远,走上巫蛊之路的皇帝,眼睛真实的模样怕是已变成图形的模样了吧。 他抬起头,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他的嘴角扯出苦苦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就直接告诉你吧——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在修习巫蛊术之后,偶然发现的。情绪失控的时候会那样。”他低眼避开她的目光,“好像是巫蛊术带来的一种症状,又像是某种提示,或是标记,或是契约。可是并没有谁来索要代价。” 就像之前的幼烟等人一样的情况。九蘅觉得他没有撒谎,伸手将铁符要回来收好,又问道:“那您听说过燧蟊吗?” 他眼中一亮:“听说过,翅带妖火的飞虫,怎么,你见过吗?” 她点头:“我见过,而且曾经以为是相府流出去的。” “不可能,”他说,“若得了这种罕物,丞相必会告诉我的。” 她不由蹙起了眉心。一路上遇到的许多妖物似乎毫无干系,除了一样的黑月图形。暂时参不透就先搁下了,转回话题:“后来呢?丞相死了,可是您还没有找到杀于谭的办法啊?” 他半明半暗的脸上如遮着阴翳,模样有些许阴森,“丞相去世后,于谭对朕的态度更加不敬,其篡位之心路人皆知,他连掩饰都懒得做了。你说,朕能如何?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个悲情皇帝一样,拿一把刀,骑一匹马,带几个人冲出去被剁成肉酱,以死殉先祖吗?那又有什么用?于谦把废了朕取而代之的事项公然提上日程,朕,也等不得了。丞相留给我几样未来得及尝试的术法。我选来选去,选中了其中一样。” “便是……青蚨吗?” “是。丞相提醒过我,驭使青蚨之术没有验证过的记载,不知人体能不能承受。”奕远答道。巍巍天子,竟沦落到要用邪术平叛的地步,哀其无能为力,恨其不择手段。 无需九蘅追问青蚨之术的详细过程,他就主动讲述起来。或许压抑太久,难得有个倾诉的机会。而他不介意让她知道这些秘密,难道是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九蘅尚还有点头脑,没有这般一厢情愿。听了这够杀头的机密,多半……是将她当成了必死之人,说与她听最终也会被带入地底。九蘅不以为意,先听了再说。 奕远详尽地描述了令人发指的术法,仿佛说出来,就能让听者分担他所历的痛苦。实际上的确如此,仅听一听就毛骨悚然,恨不能掩上耳朵。 他脸上露出奇异的兴奋,灯笼白焰映进眼底如鬼火幽幽:“丞相留给我的是一颗封着母蚨的琥珀。我把它吞下,一日之后,母蚨在我体内活过来,它腹中的万千虫籽孵出,附在我脏腑上吸食我的血液。为了供养它们成长,我身边的宫女太监全被我吸干了血。 寝宫外面的人觉察有异进来看时,只见一地干尸。于谭亲自赶来察看,搜查了整个皇宫也没有找到我。实际上我已挂在高高的房梁角落里,嘴里吐出丝,结了一个巨大的茧把自己包裹起来,像只蚕蛹一样沉入睡眠,等着体内青蚨孵化。” 奕远在梁上足足挂了一个月。等他醒来破茧而出的时候,感受到体内麻痒异动,一张口,一群飞虫冲口而出,遇风变大为半人半虫的青蚨,长嘴薄翼,力大无比,会低空飞行,能听他号令,把尖嘴刺入人的头芯将人吸成干尸。 九蘅听得喉咙都痒起来,浑身难受,盯着奕远的嘴,生怕看到他一张口吐出无数飞虫的情景。 她顺了顺气,问道:“你便操控青蚨杀了于谭吗?”这些事银山不曾八卦过,因为丞相府自尽案后银山就离开京城追捕阿步去了,所以这些事他并不清楚。 “我是想那样做的。我猜着我失踪后他会即刻称帝,可是……”奕展两手扶着灯笼,身体微微前倾,低低的声线如寒夜的蔓延:“可是青蚨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她一怔:“他死了?” “半死半生。”他说,“他变成了鲛尸。”
第139章 沦为蛾质的朱蛾 于谭已将雷夏视作他的雷夏,把京城当作他的京城。鱼妇之灾后各地官府和边疆驻军基本失去联络,于谭能调用的军队仅有禁卫军,再加上五十里外狭风关驻军。 九蘅听他提到狭风关,眼神微动,却什么也没说。 禁卫军分中、外两军。于谭就是在亲自赶往外军驻地布署防御鱼妇事宜时,一去不回。 奕远道:“确切的说,也不是一去不返。于谭其实回来了。” 这时,右侧挂着帘子的墙后突然传来一下撞击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铁栅上,帘子都震得颤抖了。紧接着九蘅仿佛听到了熟悉声音——阔大口腔发出的嘶嘶声,鳞片摩擦的声音,有力的尾部拍打的噼啪声。 阁外有鲛尸! 她双手猛地按住桌面往上起。奕远以手势示意:“方姑娘稍安勿躁。” “那是什么?”她满脸警惕。 “是于谭。”他森然而笑,抬手拉开侧面的帘子。帘后是一扇很大的窗,窗外原是一个小湖,窗外很近的地方、湖水之中,有一个一半浸在水下,一半露出水面的大铁笼,肩背厚阔的鲛尸用粗壮的手紧紧抓着铁栅,冲暖阁中的人张开裂到耳根的大口,满脸虬须还能看出这人以前的凶悍面貌。“你看,青蚨在城外护城河里找到他的时候,已是一只人身鱼尾、裂口全瞳的鲛尸了。” 这个窗口是个精巧的设计,冬日临窗看冰雪,夏日凭栏赏碧荷,均是怡情美景。然而现在除了奕远,不会有人愿望在窗前观赏了。 刚刚这鲛尸突然暴起,是因为受到了惊扰——笼顶上站着漆黑的招财,正扒拉着铁栅,企图把撕咬里面的鲛尸。奕远一回头,看到九蘅双目沉冷,手中多那把牙白利器。 在皇帝面前亮出兵器可是大忌。奕远面露不悦。九蘅反应过来,解释道:“哦,我有见到鲛尸就想杀的毛病,并没有有意冒犯。我朋友还在您手里呢,我怎敢伤您。”勉勉强强收了赤鱼,变回发簪别回发中。 奕远倒也没发怒,用微带叹息的语调说道:“就算是你想杀朕,也是杀不死的。” 九蘅一怔,杀不死? 奕远道:“或你想杀我,动手之前别忘了我是母蚨的化身啊。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这样啊……九蘅有点失望。她还想着必要时用赤鱼刺杀他呢。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撒谎,看来普通手段杀不了他。 “我最大憾事,是他已没有本人的意识,给他准备的各种酷刑,他尝不到了。”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定定看着于谭鲛尸疯癫的模样,眼神泛着血似的赭红,下颚绷起咬紧牙着的线条饱含恨意,这恨是因为于谭其实已经死了,不能亲手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痛恨。 她悄悄打量奕远的侧脸,感觉他对于谭的仇恨有点不合常理。于谭帮他报杀母之仇,他做个傀儡皇帝,江山会落到于谭手里这种事,应该是能预料到的,这本是个各取所得的交易,不管怎样现在他仍是皇帝,而于谭在笼子里,他是赢家啊,所以,他究竟在恨什么? 奕远看了一阵,将帘子合上,把那张丑怖的脸隔在外面,片刻前眼中汹涌的情绪已然隐起,客气地示意九蘅:“方姑娘喝茶。” 九蘅也压下心中疑惑,只道:“您的青蚨战斗力也很强啊,何必需要我的魂军联手?” 他锁起眉心:“青蚨虽厉害,对付这支鲛军却难以施展。一则是因为青蚨杀敌方式是以利嘴插入对方头门芯吸血,而鲛军生前都是禁卫军,头戴厚重头盔,青蚨时常插折了嘴也插不进去;再者说,你也知道杀死鲛尸的办法唯有断脊腰斩,即使是被吸干了血,脊椎未断,鲛尸不过是变得干瘪一些,照样能爬,照样凶残。” 原来如此。这两拨怪物还真是棋逢对手……九蘅无语了。 九蘅无奈道:“虽然我对皇上使用青蚨、朱蛾这些妖物十分厌恶……” 奕远:“……你用辞要不要再谨慎一些?” 九蘅:“民女没上过学堂,会的词不多。” 奕远:“算了……随意吧……你接着说……” 九蘅:“虽然我对皇上也十分厌恶……” 奕远额角青筋爆起,没有吭气。 九蘅:“但是我对鱼妇更加厌恶,您何必以扣押我朋友的方式来要挟呢,多尴尬。” 奕远:“我这不是怕你不听话嘛。” 九蘅:“您有没有想过,像我这么厉害的人,通常是越逼迫,越不听话。” 奕远眼中火星一闪,脸上郁色涌动,刹那间杀意迫人。寒凉的噪音徐徐道:“你也要想到,很厉害又不听话的人,留着不如除掉。别忘了你在这里唤不出魂军,你和你的朋友没有能力抵抗青蚨。” 九蘅饱含深意地扬眉:“哦?是吗?”暗叹一下。很厉害又不听话的人,留着不如除掉。由于他的这个狠绝的思路,九叠门才惨遭灭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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