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一向软弱无能的奕远能坐上皇位,可是他虽然原本在朝野内外毫无根基,却得到了皇城中唯一一支禁卫军的支持。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无数人头落地。新皇帝奕远踩着满地血泊登基了。 谁都知道奕远的皇位来的不明不白。他在位十年,朝野内外动乱不断。而军权逐步被送他上皇位的原禁卫统领于谭握到手中。有了兵权几乎就有了一切。 于谭相貌高大凶悍,手段铁腕,将动乱一次次镇压下去,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于谭权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骄横外露,朝堂上对反对他的人正面辱骂,朝堂下公然加害。而新皇帝奕远对他也十分纵容,竟免了他御前叩拜的礼数。 而且,再也没有人见过据说被幽禁深宫的前太子奕展。传言说他已被秘密加害了。 “他们都说于谭窃国,我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傀儡。他们说若皇兄你看到这一切,必会泉下难安。”他对着灯笼轻轻笑起来,“他们不知道的是,你一直寸步不离地跟我在一起,看着我们的朝堂,看着我们的江山,看着十年来发生的一切。” 安静倾听的九蘅眼神微微一动。奕远在说什么?奕展一直跟他在一起?瞬间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残念”。只有残念才能在别人看不到的情况下一直在他身边吧? 难道奕远有感知残念的能力? 奕远的目光扫过她露出诧异的脸,沉沉道:“方姑娘,你要不要跟奕展打个招呼?” 她没有回答,狐疑地盯着他。难道奕远是要她召唤奕展的残念出来吗?却见奕远把灯笼轻轻向前推了一寸:“他在这里。他能感知到我们的每一句话。” 九蘅看着这盏浅色灯罩、玉白骨撑、惨白火焰的小灯笼,恍然醒悟,却又不敢相信,口微微张开,想问,又不忍问。 奕远徐徐念道:“剥皮为灯罩,雕骨为灯骨,筋络为灯芯,血肉熬灯油,是为命灯。这是我的哥哥奕展的命灯。你看到灯罩上这些精美图文了吗?这其实是囚魂咒,奕远的残念在个灯里呢,焰不熄,魂不走。所以我时时刻刻呵护着它,生怕它灭了。我要奕远亲眼看着我怎样一步步夺取他的一切。” 夜风卷着夜色呼啸而过,原本温暖的暖阁内仿佛温度骤降,九蘅感觉不寒而栗。短短一句话描述的命灯制作方法,仅仅透露了那个残忍过程的冰山一角。不能想象,不敢想象。
第137章 害了幼烟的罪首 九蘅木然道:“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说。” 从家乡瑜州城到京城,她见过许多残忍的事,终于在今夜登峰造极。手足相残,魔心鬼面。无法形容的可怕。宫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能把人变成鬼。 奕远呵呵笑起来:“你不知道。是啊,谁又能辩出个孰重孰轻呢?当年御花园里一起钓锦鲤的亲兄弟,一个把另一个制成命灯捧在手里,这才是最残忍的,是不是?可是谁最疼呢?是灯最疼,还是制灯的人最疼呢?” 九蘅没有回答,她知道他不是在问她,是在问灯。灯能听到他的问话,却不能回答。 他半含疯意的眼中隐约有泪光,双手捧着灯笼摩挲着,瘦瘦的手背青筋突起,好像想要把灯笼捏个粉碎,又努力控制着怕伤到它一边一角。 忽然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神情已恢复淡漠,眼中泪光滤去不见。带着几分疲惫冲九蘅微微一笑:“多谢方姑娘。” 她努力收拢起震撼得几乎要散掉的魂魄,问道:“谢我什么?” “我拎了这灯十年。上朝、用膳、就寝,一直带在身边。可是我从没这样跟它说过这些。其实我不说它也什么都知道。只是这样讲出来,心中舒畅许多。” 九蘅心道你倒是舒畅了,我听到这种事可是堵心堵的要死。悄悄将思路一捋,问道:“民间盛传皇上沉迷巫蛊之术,看来是真的了。” 奕远点点头:“这话放在以前,你这样直接讲出来是要杀头的。不过现在没有关系了,巫蛊之术可以救国,为何不用?” 九蘅用力咽下喉咙里的反对之辞,且听他说。 “当初为了给奕展一个让位的名头,安给他个玩弄巫术的罪名。其实走上巫术之路的不是他,是我。他们说武将于谭利用我达到窃国的目的,说的不全对。其实他助我夺取皇位、报杀母之仇的条件,就是要我最终把江山给他。” 九蘅忍不住深呼吸一下,愤慨几乎要冲口而出。虽然也翻一些前朝野史,知道每逢改朝换代免不了腥风血雨,可是因一己恩怨篡夺皇位,搅得朝野不安、搭上无数人命,已让人不能赞同;而且皇位竟是用江山换来,那要这王冠又有何用? 奕远及时以手势止住了她冲上脑门的热血:“你先别说话,免得说出些大逆不道之辞,朕杀你也不是,不杀你也不是。” 她强行闭了嘴,忍得很辛苦。 却听奕远说:“我即位之后,确是赋予了于谭大权,我就是个被架空的游手好闲的虚名皇帝。他必也在等着根基稳固就废了我,自己当皇帝。我好像真的把江山送给了他。可是实际上我只是把权利借他,内心打定主意终有一日要收回来的。” 于谭牢牢掌握了兵权,又在奕远的纵容下拥有对文武大臣们生杀予夺的权利,已是实际意义上的皇帝,要收回来?唯有一个办法。 杀了他。 杀了这个已经背负窃国之名的武官,既能拿回送出去的王权,又能赢得到被于谭迫害的世族的拥护。真是一举两得啊。 可是于谭哪有那么好杀的?他杀皇帝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此奕远十年来一直在于谭面前表现得无能无为,不惹起他一丝疑心。暗地里苦苦寻找机会却始终不得。 奕远其实一直背地里研究巫蛊之术,当上皇帝后就找借口废了皇宫中严禁巫蛊的规矩。对于生性凶悍、只相信大刀铁骑的于谭看来,巫蛊就是些装神弄鬼虚无缥缈的东西,向来嗤之以鼻。但皇帝既然喜欢,就让他玩去吧,总比闲出些有的没的野心的好。 皇帝虽然显得无能无为、没有实权、不理国政,但还是有几个固执维护皇族血脉的臣子忠于他的。丞相就是其中一个。于谭总揽大权,丞相乐得整天不务正业,陪着皇帝搜罗些奇珍异宝、蛊虫妖玩、奇人异士,君臣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京城中曾兴起一阵妖邪之风,有为之士无不侧目,暗中唾骂。 九蘅听到这里,状似闲聊地插言:“说起蛊虫妖玩,我们旅途中可是遇到了几样稀奇的。” 奕远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都有些什么?说来听听。” “比如翅带妖火引燃花木的燧蟊,能断人方位的黑月符、银星钉。”她随口说道。 奕远感兴趣地问了这几样东西的样貌,看上去不像是与之有关的样子。九蘅心中暗暗失望。通过燧蟊追索黑月线索的目的没有达到。 跑了一阵题,奕远看了灯一眼,记起了他的故事还没讲完,返回了主题: “丞相跟着我被那些忠诚爱国的人一起被骂了。其实他们不知道,丞相才是忠臣。他与我想法一致,想取于谭的性命,明杀暗杀都没有胜算,唯有利用邪术。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达成目的就是正。我说它是正,它便是正。”奕远挑了一下眉,窗隙透入的夜色和寒意仿佛延伸到了他的瞳孔深处。 眉心又蹙起,嘴角绷起阴沉的弧度:“可惜一年之前,丞相突然暴毙,一起遇害的还有他家十七口老小。” 九蘅手中的杯子又咕噜滚了,连忙捡回来。 奕远抬眼看她:“你也听说过这件事吗?” “听说过。”她点头,“挺吓人的。” 她何止听说过,还知道凶手是谁呢!这一次奕远捕捉到了她闪烁眼神透露的内心波动,没有再放过她,眯眼审视着她,追问道:“不止听说过这么简单吧?丞相一家死的十分蹊跷,上至八十三岁老太爷,下至五岁孙儿,十七口人表面看来全是自杀身亡。别的不说,五岁孩子怎么可能自杀?民间传说是中邪,我也觉得是中邪。但中的到底是什么邪,我令人追查,一直没有查出来。丞相于我功勋累累,我也想知道答案,给他一个交待。方姑娘若知道,可否告诉我?” 九蘅想了一想,觉得可以告诉他一部分。答道:“杀了相爷一家的是九叠门幸存的后人。” 他长长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低声道:“原来如此。”脸前苍白灯光从下往上打在他的清瘦的脸上,照得他像一个纸折的假人。 他说:“丞相跟我说起过西南边地的九叠门。他说九叠门的奇门阵术能诱敌、惑敌、甚至杀敌,精绝玄妙。我令他尽力拉拢,拉拢不成就硬夺,硬夺不成就剿灭。” 九蘅忽地抬眼看着他。将幼烟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的罪魁祸首,原来在这里啊。
第138章 皇帝的青蚨之术 她清黑的眼仁映出对面黑色的剪影:“皇上知道那九叠门后人是如何复仇的吗?” 他感兴趣地问:“我正想问呢,手段着实隐秘,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九叠门主的遗孤,一个名叫幼烟的女孩子,让人把她做成了美人诅。” “美人诅?”他侧脸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我在巫书上翻到过。少女自愿溺死为萍根,再杀九十九名女子为美人萍,萍根化作美人诅,出水为人,入水无形,以水瞬移,附身夺命!”方才还在为丞相惋惜的皇帝抚掌赞叹着暗杀者的精妙。 九蘅简直掩饰不住脸上的嫌恶表情。还指望他听到真相后唤起丝人性,有许些悔悟之心,看来是想多了。 他将她的神情收在眼底,不由笑起来:“我若能有美人诅,也早就解决于谭了。话说,你认识这个美人诅吗?她若愿为朕效力……” “她死了。”九蘅冷硬地打断他的话。“皇上既知美人诅,应该也知道令她死去的方式是什么。” 他凝视着她隐含怒意的脸,嘴角浮起意外深长的微笑:“悔。” 低眼看了一下灯,又看向她,黑的瞳仁深处压着更深的黑影:“方姑娘话中所指,朕听出来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悔不悔?” 其实她不想问,她知道答案了。 他却仍要说给她听,亦或者是说给灯听:“我不悔。” 她没有再作无益的评论,只问:“皇上也曾想制造美人诅吗?这么说您掌握美人诅的制作方法了?” 他摇了摇头:“美人诅并非仅杀百名少女就能制成的,要掌握巫咒才能运作。”眼神忽然一闪,“莫非你有那巫咒?” 顿了一下,她摸出了一片巴掌大的黑铁片,将有咒文的一面亮向他。他脸上贪念闪过,下意识地伸手来拿。九蘅将手往回一收,微笑道:“皇上且听我说一件事,再决定要不要这个东西。” 他的手在半空一僵,暂收了回去:“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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