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辈。”祁三郎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嘟囔,转身,却见宋迷迭冲他点点自己身上的麂皮坎肩,笑得很没脸没皮。 祁三郎绷起脸,“迷迭,男人送的东西怎能随便就收?” 宋迷迭如梦初醒,却并非觉得自己寡廉鲜耻,而是想起了莫寒烟手中那两只大力金刚锤。她不让她和刘长秧多接触的,可她方才和他共处一室不说,还收了他的东西。 “师兄,你别告诉师姐。”宋迷迭可怜巴巴求祁三郎。 祁三郎把手中茶碗放下,轻声笑道,“多简单,你把这坎肩扔了,你师姐又怎会知道?” “可是,可是......”宋迷迭愣了一下,摩挲着柔软的麂皮,“这是人家好容易才缝好的,丢了,未免太不近人情。” 第98章 病 祁三郎脸上笑意加深,“那给我穿呀,寒烟问起来,就说路上偶遇一女子,慕我倾城颜,硬是要送我一件麂皮坎肩。” 宋迷迭咬牙切齿,“师兄。” “好了,”祁三郎敛起笑意,“不逗你了,这坎肩你好生收着,别让你师姐看到了。” 宋迷迭笑着连连点头,可是很快,眉头又蹙起,“师兄,有件事我想不明白,景王在西诏不是钟鸣鼎食穷奢极侈吗?怎么刘长秧说他们刚到西诏的时候,一个仆人都没有,连衣服都得自己做。” 祁三郎翘起二郎腿,“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景王一行刚到西诏时,确实拮据,别说仆人,连吃食的供应都紧缺。后来有大臣上表,对圣上说了六个字,今上当时便改变了主意。” 宋迷迭眨眼睛,“是什么?” “穷生志,富生昏。”祁三郎垂眸一笑,“那位大臣还说,若圣上过于苛待景王,恐朝野和民间会多生议论,有碍新君英主形象。” 宋迷迭手摩挲着麂皮马甲上的铜扣,指甲在上面刮了两圈,“师兄,那位大臣是谁?” “当今丞相,停伯公杜歆。” 夕阳的光从宫门外斜照过来,虽被冬日的薄云笼着,却仍有些刺眼。 杜歆忙用手里的笏板去遮光,手刚抬起,身后的小内侍却抢先一步,走到他左边,抬起手臂,用袖子帮杜歆遮住那道斜过来的霞光。 “有劳。” 杜歆道了句谢,转头,却见那小内侍垫着脚,手臂举得高高的,姿态,着实算不上优雅,就像一只伸长了脖子却走得踉踉跄跄的天鹅。 “七岁?八岁?” 杜歆随口猜小内侍的年纪,那孩子垂着头不敢看他,嘴巴张了两下,还未答出一个字,肚子却已经抢先了一步,发出了一声悠长又曲折的肠鸣。 “饿了?”杜歆看他瘦骨伶仃的肩膀,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怜爱,于是快走几步,来到接自己回府的马车面前,冲早已等着的有为唤了一声,“带胡饼了吗?” 有为忙道,“带了,老爷上了车再吃吧,这里是风口,别呛了凉风,再病了。” 杜歆点头,“还是你思虑周到,”说完,冲那小内侍道,“上车吧。” 这话让有为和小内侍同时呆住,一个指着对方,“他上车?”一个指着自己,“奴才上车?” 杜歆笑,长须被风吹得朝旁侧飘起,“嗯,上车,吃饼。” 芝麻的香味溢满口鼻的时候,小内侍终于卸下了所有的拘谨,“这个味儿我,不是,奴才闻到过,没想,吃起来还要香上百倍千倍。” 一口尚未咽下,他又咬了一口,顾不得仪态,边说边嚼,“听说这芝麻的种子是从胡人那里得来的,所以做出的饼子才叫做胡饼,大人您说是不是?” 杜歆微微点头,“轻高浮起,炊之为饼,佐以胡人芝麻麻油,味道确实甚好。” 有为见他一块已经吃完,又递过去一块,边道,“我们大人也喜欢这胡饼,每次下朝,都要我带几块过来,祭他的五脏庙。” 小内侍闻言一愣,送到嘴边的胡饼慢慢放下,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膝上,“那......大人,今天岂不是要饿着肚子回家......” 说完,把手中的饼朝有为怀里一塞,手在袍子上随便蹭了两下,掀开门帘便下了车,“咚咚”跑出几步远,又折返回来,冲已经把门帘拉开的杜歆深深鞠了一躬。 “大人,奴才没有什么好东西,只会做一道糖渍青梅,平时各宫的娘娘美人们都很喜欢吃的,奴才给大人备着,下次大人上朝,奴才拿给大人。” 说罢,不等杜歆回应,便又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跑去,瘦弱的身影被夕阳扯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大人为何要对一个小内侍如此关照?”马车转头,在青石板路上洒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有为看着袖子上被胡饼洇出的油渍,皱了皱眉,“糖渍青梅,大人您最近被牙疼折磨的睡不好,再吃了糖汁泡出来的青梅,怕是连朝都上不,要告病了。” “我正好不想上朝,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暖和时到溪边钓几尾鱼,天黑了去赌坊试试手气,逍遥自在,才是神仙过的日子,”说完,目光垂落,看向依然被有为拿在手里的胡饼,“这孩子,让我想起一个人,模样也有几分像。” 有为来了兴趣,抬起头,“是谁啊?” 杜歆一笑,“他当年稍大一点,但也只有十岁,虽看起来没有这般清瘦,但我知道,他心里的苦,却是满得要溢出来了。” 杜歆的手在膝盖上攥了一下,“不过,他的眼睛却依然是明亮的,通达世事的明亮,礼数也未失,虽然刚刚没了双亲,见了我,仍毕恭毕敬行礼叫老师,虽然,我只教过他三日而已。” 有为抓头,“老师?大人您春晖四方,人们都说,这些仕子中十之七八都是您的学生或曾听过您的授课,”他掰着指头,“这么多人,有为可猜不到是谁了。” 杜歆伸手在他脑门上一点,“你无需知道他是谁,只需记住,他是我最......”他顿了一下,眸中精光陷落,“最心疼的学生。” 宋迷迭身子好全后,一行人重新上路,风尘仆仆奔波半月,终于到达西诏境地。 这日,风和日暖,花草飘香,阴沉了几日的老天爷终于绽出笑脸。可刘长秧却一反常态没有骑马,而是与褚玉共乘一辆马车,跟在队伍最末端。 宋迷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看到了一队大雁,一时心中兴起,便吆喝马儿朝雁队追去。 “殿下的针线功夫又有用武之地了,”听到宋迷迭的声音,褚玉高深莫测一笑,手指在身上比划几下,“麂皮坎肩,玉儿长大之后都没有这个待遇了,殿下还敢说自己不偏心?” 刘长秧斜靠在坐塌上看一本书,书封遮住脸,只露出两条秀挺长眉,深入鬓角。 “逃避是无用,迎难而上,方为正道,这都是殿下教我的,”褚玉不依不饶,身子探向前,将书从他手中扯走,可在看到刘长秧的脸时,却倒抽口气,手中的书本应声而落,“元尹,脸怎么这样白?” 汗水顺额角落下,刘长秧手扶坐榻想撑起身子,怎奈力不从心,又一次朝后倒去。 “头痛得厉害。”他看向褚玉,却发现她的脸孔变得模糊,渐渐地,消隐在晦暗的车厢中。 紧赶慢赶回到景王府,刘长秧却在休憩一夜后,完全好了。众人于是松了口气,都当他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而都护府那边,却是惊涛骇浪。 祁三郎不顾护卫阻拦,直接闯到内院,拍响了肖闯卧房的大门。 里面传出一声男人的闷哼,一声女人的嘤咛,肖闯提了裤子刚要骂人,却在听到祁三郎的声音后顿住,“肖大人,您在景王府安插的探子眼睛还没瞎吧?” 片刻后,衣衫不整的肖将军从卧房中走出来,冲祁三郎赔笑揖礼,“祁大人,此话怎讲?” 祁三郎听闻,差点气得冒烟,“刘长秧私自出诏,已一月有余,就连我们三个,也许久未在将军面前露脸,怎么将军半点风声也没收到?” 肖闯张大嘴巴,大得几乎能塞得下一只拳头,许久才缓缓阖上,“这.....这些日子边境总有流民来犯,百姓不堪其扰,我只好亲自带兵防守......” 话未落,房中忽的传来娇滴滴的呼唤声,“将军,前日您留宿在冬雀房里,昨日又被流萤抢了去,说好了今日到我这里来的,怎么出了门就不回来了,床榻都冷了。” 五日后,天朗气清,一碧无际。 刘长秧和尉迟青各乘一匹快马,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疾驰,马蹄在身后掀起蓬蓬尘土,衬得两人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哪里,您为何只让我......我一人跟着,还让我备上两日口......口粮?” “阿青,酥油饼给我一块,晨起没吃饭,有些饿了。” “有,有,给您......这才回来没几日,您身......身体又刚好些,怎么就急慌慌地又出门了?何事如......如此紧急?” “阿青,带水了吗?噎着了。” “有......有......您慢点吃。哎,怎么朝南......南走了,殿下您要拐弯倒是提前招呼一声,我这马脾......脾气大,缰绳勒得急会不耐......耐烦的。可是,咱们出门就向南......南不就得了,为何要兜这么一个大......大圈子?” “......” “殿下,阿青再......再多一句嘴,咱们这到底是要去何......何处?” 刘长秧深深叹气,“阿青,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以此宽解你行途乏味如何?”
第99章 故事 刘长秧深深叹气,“阿青,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以解你行途乏味如何?” 城外有个年轻人,姓张名一,没错,就是一二三四的一,年方十八,是个要参加科考的举子。张一为心无旁骛读书,一人独住在城外的偏院,每日也就由小厮送上一日三餐,除此,谁都不见。 这一天,张一又和往常一样,温书温到夜半,眼见那月儿西沉,启明星升起,他也终于放下满肚子的文才政论,负手来到院中,看着天上的星月,许久后,轻轻叹了口气。 怪的是,院外竟也传来叹息声,来自一个女子,在一只乌鸦扇着翅膀飞离枝头后,她又叹了一声,比方才更清晰,也更娇柔。 “姑娘为何叹气?”张一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身处现实,因为他本就住在城外偏远处,别说女人,平日就连只母鸡都很少看到。 “妾家中连旱三年,颗粒无收,遂与父母哥哥离开家乡,希望能寻一处鱼米丰饶之所。怎奈走至半路遇上强盗,仓皇逃命时,竟与父母兄长走散,连寻两日,皆是无果。现妾已经两日水米未进,身上又没有盘缠,前方无路,目极处皆是绝境,又怎能不自怜哀叹?” 那声音嫩得像把刚长出来的禾苗,中间偶尔夹杂几声极轻的抽泣,砸在张一心头,令他的心脏也跟着抽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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