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像在描述一个陌生人,把主语“我”替换成任何词语的话,都不会比现在更突兀。 夏初感觉心口被刺了一下。 她不喜欢万里用这种语气说关于自己的事,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没有人在乎、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地缚灵而已。 夏初心里闷闷的,推开二楼的最后一间房。 那间房位于走廊尽头,房门紧闭,似乎比另外三间房的门更窄一点,房门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乍一看非常不起眼,像是在故意隐蔽,因此显得格外诡异。 走廊密不透风,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光,墙壁上挂着一幅只有画框的画,夏初经过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如同之前一样伸手拧门把,但是这间房似乎特殊一点,并不能轻易打开。 夏初又尝试一下,确信不是因为生锈而卡住,而是这间房确实被人特意锁住了。 “找一把斧子劈开它。”万里冷静地说。 夏初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尝试。 “听我的,夏初,楼下花园的工具间里有斧头。”万里冷静极了,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夏初和万里相识这么久,从没有想过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这不仅是颠覆了心里关于万里的印象,甚至超出了夏初的想象,以至于是她亲耳听到的情况下,她也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万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冷冽,他回忆一秒,紧接着立刻补救:“我的意思是,我觉着这扇门背后,有很重要的东西。” “你感受到了什么吗?” “是的。”万里语气再次凝重:“我感受到了很不好的东西。” 夏初一愣,而后用力咬一下唇:“好。我信你,万里。” * 用斧头劈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以参考电影《闪灵》的情节,而且夏初的力量没有那么大,况且她花费了至少二十分钟才成功掌握斧头的正确用法,然后又花费了将近十分钟才成功在门上劈开一个小洞。 夏初伸手进去,从里面拧开了门锁,抽回手的时候却没注意被木刺刮到了手臂。 皮肤立刻红肿起来,鲜血星星点点渗到表皮,却又没有完全流出来。 火辣辣的。 夏初倒抽一口冷气,万里立刻问:“严重吗?” 夏初低头看一眼,“还好。” 为了证明,她还伸出来给万里也看一下,但是万里并没有发出任何赞同她口中“还好”的形容的话语,只是沉默着,直到夏初说:“没关系啦,你别紧张,我待会儿就去医院。” 一会后,夏初终于感受到万里的紧张情绪消解了一点。 夏初继续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去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吧。” “好。”万里温柔地说:“看完我们就去医院。” 下一秒,房门“吱呀”一声响动,屋内的情景令夏初几乎尖叫出声。 房间很小,只有一间很小的窗户,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光渗透进来像一件牢房。房间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摊开一排专业的道具,从大到小都有,经历几年的放置也依旧泛着冷冽的光,足以见它们的锋利。 墙壁上挂着各种古怪的物品,有各种材质的绳子,悬在空中的银针,以及各种凭眼睛根本猜测不到用途的诡异道具。 这里简直就是一间惨无人道的用刑室。 夏初看到墙壁上发黑的血迹,门口贴着一张忏悔书,稚嫩的字体反复书写着同一句话: 「我错了,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我将用我的余生赎罪。 我错了,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我将用我的余生赎罪。 我错了,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我将用我的余生赎罪。 ……」 落款万里。 夏初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仿佛尖刀刺入了胸膛,锋利的刀剑戳破心脏,在搅动与胡乱砍伐中,将她的心脏割得四分五裂。 四溅的血液堵塞了气管,呼吸变得衰弱,连带着肺部也停止运转。 眩晕像暴雨一样突如其来,那句重复了一整页的文字像恶魔的低语,在她的一遍一遍不停地重复。 夏初扶着墙壁,手掌正好盖住一个小小的黑色血手印。 不难猜测,那应该是属于幼小的万里的手印。 夏初艰难地大口喘息着,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和血腥都朝她的喉咙涌进去。 相距差不多二十年的往昔,忽然在她的眼前扯开最后一张遮羞布。 舞台的背后,满目疮痍。 “万里……”夏初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得如同老妪,她难以置信:“你,你……”她说不出话。 她甚至不敢使用自己的想象力,她害怕看到曾经这里发生的一切,曾经在幼小无助的万里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万里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但这些都是过去了,不是吗?” 明明在安慰自己,夏初却觉得自己比万里更难受,更痛。那些刀刃,细长的针,绳索,仿佛是刺在自己身上一般。 “夏初,你还能撑住吗?”万里问她。 夏初点头。 “那可以麻烦你去左边的柜子看一下吗?” 左边的柜子全部都关闭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仿佛那里面藏着这栋废弃别墅里所有的恶。 夏初凝神,屏住呼吸,拉开柜门—— 一个接一个的玻璃瓶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共三层,每一层都摆了五个瓶子,每个瓶子里都用福尔马林泡着一样物体。 一截人类发白的手指,一个看不出属性但是能看见血管的气管,一张被泡得失去图案的相片,一整瓶的、黑色的、女人的头发…… 宛如一个小型的标本展览。 夏初感受到胃部涌上来一股难闻的气息,就像有一条腥味很重的鱼在里面奋力搅动。 而万里始终平静。 察觉到这一点,夏初觉得不可思议,她正想问万里,忽然瞥到角落里的那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一只黑色的猫。 几乎是下意识一般,夏初叫出了它的名字:“小福?” 黑猫的尸体在福尔马林里微微一浮动,似乎是在回应她。 小福是夏初在高中的时候喂了接近一年的流浪猫,因为母亲对猫毛过敏,所以夏初没办法带它回家,只能每天上学前去学校旁边的公园给它喂食。 小福虽然是流浪猫,但是十分通人性,很喜欢在夏初的脚边撒娇。 可是后来某一天,夏初就再也找不到小福了。食物放在原位一周也没有动静,叫它的名字也不会发出可爱的“喵喵”的叫声回应。 那时候夏初以为小福是搬去了别的地方,或者被好心人捡走收留。 不管怎么样,她从来没有想过小福的结局竟然是被人泡在福尔马林里,成为发泄恶意的对象。 夏初连连后退,一直退到门边,终于腿部失去力量支撑,瘫坐在地上。 这间房间带给她的所有冲击都在小福出现的刹那汇聚到顶峰,如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夏初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哭声在空旷的别墅里久久回荡。 而终于,她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一阵刺痛。 她知道,那是来自万里的心痛。 夏初捂住胸口,那里痛到无以复加。
第15章 从别墅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今夜没有星星。 夏初如同被抽光了所有力气,疲惫地坐在花台上。 今天的一切太过于离奇,从“天才画家”到“被虐儿童”,夏初隐约感受到,自己对万里的往昔了解越深,就陷得越深。 也只有此刻,她才终于体会到神婆口中的那句:“你真的准备好去了解一个人的前半生了吗?承担这份不属于你的痛楚?” 她原本无比笃定,但事到如今,夏初也开始怀疑,自己究竟能否承受。 而万里则一直沉默,沉默地陪伴她走出别墅,沉默地陪伴她在花台旁边毫无目的地坐着。 他从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苦难的前世抱怨过一句,甚至在看到那些“刑具”的时候也反应平平,却在夏初失声痛哭的时候而心痛难忍。 夏初不禁再次湿了眼眶。 万里感受到了夏初的低气压,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于是最终只是轻微叹了口气。 但是夏初感受到了,于是她问:“万里,你在想什么?” 你的过去,你的痛楚,你的前世,全都是我生命里不能承受之重。 但是万里却说:“我在想,今天有没有吓到你。” “你没有在想你的过去吗?” “没有。” “可是你不就是在寻找过去吗?” “我只是在寻找让我变成地缚灵的原因,至于过去是什么样的,是好是坏,其实对我都没什么差别。” 夏初怔怔的:“是这样吗……” “是啊。反正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那,那为什么你最后又会感到心痛呢?”夏初鼓鼓气,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夏初还是想要听万里说一遍这个答案。 万里静了一瞬,再开口时,原本那种淡然已经消失殆尽,语气里弥漫着一种小小的害羞:“因为夏初哭了啊。” “因为那只小猫是你的小猫,虽然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够猜到,肯定与我有关。” 万里似乎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更不想你的难过是因为我。” “那,”夏初拖长语调。 万里:“嗯?” “你现在在脸红吗?” “哈?” 夏初眼睛闪着光,追问:“我想知道,万里现在脸红了吗?” 似乎是用了很大努力,万里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为什么要问这个啊,我又看不见。” 夏初想到万里的模样,帅气的脸庞微微发红,忍不住笑:“可我能看见诶。” 万里不再说话。 夏初笑得前仰后合,似乎万里真的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因为害羞而脸颊微红,低垂着眼,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 月光清淡,光影里的少年缓缓抬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夏初自己。 “哎小姑娘,你找这家人吗?”一位牵着狗的老太太忽然走过来,看一眼别墅,又看一眼夏初,似乎是在揣测他们的关系。 夏初站起来:“您好。” 老太太的目光飘来飘去,最后落在她的手上,那股探究的意图让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纽扣。 “你和他们什么关系啊?”老太太指一下别墅,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夏初答:“同学。” 老太太在心里估计一下年龄,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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