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你会来找他啊。”老太太扬了扬脖子:“以前没人敢靠近这儿的,倒是听说万里招小姑娘喜欢,但都没人敢来这儿找他。” 夏初满脸惊讶,很快就联想到别墅里那些奇怪的物品,她试探性地提问:“是,因为这家的男主人不喜欢吗?” “你是说万里的爸爸吗?” 老太太的狗忽然叫了两声,老太太低头训斥两句,这才接着说:“你瞧,连我的狗都知道他爸这儿有问题,不喜欢他。” 老太太用手指在太阳穴点两下。 夏初心头一震。 “早进去啦。”老太太感慨一句,“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一副大学教授的模样,背地里把儿子折磨得浑身是伤。” 那间隐蔽的小房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再也无人知晓,但是那些已经发生过的、已经留下惨痛印记的,却永远也无法抹去。 夏初微微松开手掌,目光怔忡。 她很希望此刻万里能够站在自己面前,即便仍然是无法触碰也好,她只想能够看一看他。想从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到他的情绪,不管他是难过还是无所谓,夏初都想给他一个拥抱——哪怕是心里层面的也好。 “哎既然你是万里的同学,你知道万里现在在哪儿吗?”老太太忽然转了话锋,语气里带上点八卦的味道:“我记得几年前北京的学校来了两个老师,说是给万里送录取通知书,所以万里是去北京读大学了?” “是。”夏初斩钉截铁地回答:“万里在北京念大学,学画画,现在准备去国外进修。” “哎呦,真是了不得。”老太太连连感叹,“以前我就觉得万里肯定能有出息,果然不一般啊。” 夏初扯起嘴角笑,过了两秒,又努力加大嘴角的弧度。 老太太盯着夏初的脸,在心里思索着,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话题,于是欲言又止地,只能弯腰摸一摸小狗的头。 斜对角的别墅二楼亮起了灯,有人推开窗户喊:“妈,回家睡觉了。” 老太太应一声,离开之前叮嘱夏初:“万里是苦孩子,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他爸就疯了一样发泄在他身上,姑娘,你好好待他。” 夏初一愣。 老太太已经走远,夏初追上去:“您知道万里的爸爸现在在哪里吗?” * 夏初坐在夜晚的公交站台,万里依然站在他的位置上。 白日的暑气已经散尽,夏夜晚风轻轻柔柔,吹散了所有的烦闷。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和车,公交和地铁也已经停运,偶尔经过一个穿着马甲的环卫工人,骑着会“叮铃哐啷”作响的清洁三轮车。 路边便利店放着伍佰的《夏夜晚风》—— 「夏夜的风有你 就是我还在等待的爱 一个夏夜晚风的爱 一颗寂寞的心的爱 一个还在等待的爱」 夏初跟着音乐,轻声哼唱着。 万里终于被她的歌声吸引,缓缓转过头来。 女孩坐在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哼唱着歌曲,满脸轻松。 一曲结束,万里看得失神。 夏初叫他:“万里,我唱得好听吗?” 万里怔忡一瞬,又立刻点头:“嗯,夏初唱歌很好听。” “那你现在开心吗?” “嗯,开心。” “那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夏初仰起脖子,少女纤细的脖颈在夜色里拉出了好看的线条,她眨眨眼:“真的吗?” “真的。” “可是我不开心。”夏初嘴角一弯,牵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猜测过关于你的往事,可是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夏初歪一下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耳垂的位置。 “我不是在可怜你,万里,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被这么对待,不应该经历这些。” “我明白。”万里伸出手,他模拟着拍脑袋的动作,隔空和夏初互动。 他的手臂在黑夜里发光,像星星和月亮的光。 夏初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站定,在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位置。 万里的手臂轻颤一瞬,而后微微抬起,覆盖在她的头顶。 视觉上他们距离很近很近,不超过三厘米。 可事实上,他们永远也无法互相触碰。 万里笑了下:“你别难过。” 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夏初难过多了,在他看到满屋子诡异的刑具时他没有难过,在他听说自己惨痛的往昔时也没有难过。 但是此刻,“来自虚无”和“永远无法触碰”这两个本就恒定的事实再一次摆在面前,他却难过不已。 像是梅雨季后的毛巾,潮湿,发霉,被人拧紧。 滴下来的液体是眼泪,咸湿,疼痛,令人心碎。 他们互相安慰,为了对方的经历感到心痛,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遥远也最温暖的存在。 没有人能够比他们更接近对方。 * 翌日一早,夏初便和万里去了荣城第一精神科医院。 拜访手续很繁琐,万幸夏初早就已经准备好。 穿过长廊,走过两个草坪,院子里的树下坐着几个穿着条纹衣服的病人。书本在腿上摊开,他们低头安静阅读,夏初和护士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一点也没有反应,仿佛感知不到外界的纷扰。 “万晁之前是大学老师,妻子是自由画家。入院后他只在病房中挂一幅和妻子的合影,其余不再留任何装饰。”护士简略向夏初介绍着情况,“您是第一位来探望的。” 听到后一句,夏初朝她笑笑:“受人之托。” 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栋废弃的别墅,空荡的房间,干净得近乎简陋的装饰。 夏初问:“他有强迫症吗?” 护士想了一下:“有,不严重,洁癖比较严重,通常会拒绝我们触碰他的身体。” 夏初又问:“他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也许这个话题有些突兀,护士的神情不太自然,但还是解释道:“一开始,是他的儿子万里来咨询的。” 听到万里的名字,夏初条件反射地举起手腕,看一眼手表。 万里轻声说:“我没关系,你别担心,听她说。” 护士继续讲着:“但是来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后续了,我们还试图联络过,但是显示电话是空号。”护士笑了下:“他的儿子长相很出色,很难不记住。” 夏初也笑,“嗯”了一声,低头看向手腕。 她听到万里也在笑,为了她的那声“嗯”。 “但很奇怪的是,大概半年过后,病人自己就来了,一住就到现在,期间没有任何发病的特征。”护士努力回忆着细节,“我们对他做了好多次检查,情况时好时坏,但他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万晁住在单人病房,一楼,窗户外就是漂亮的小花园。 此刻他正在窗前画画,端着调色盘的手微微颤动,但背脊笔直,气质卓越,和夏初印象中的万里格外相似。 都是那种令人过目难忘的,优越的气质。 夏初停下脚步,站在廊柱后边半遮身影,远远地看。 护士问:“不过去吗?” 夏初摇头。 于是她们就站在那里看万晁作画,还是很初始的轮廓,他也不使用铅笔勾线,画笔蘸了颜料便直接开始画,那架势仿佛一位功力深厚的老画家。 夏初轻声感叹:“他很会画画?” 护士说:“据他自己说,入院之前从未画过,入院后成天都画一幅画。问他在画什么,他说那是他从前的家。” 家? 夏初不禁背脊发凉。 房子的轮廓逐渐显现,外墙,栅栏,草坪,花簇,是一间沐浴在阳光里的房子。 应该是万里出生之前,和妻子居住时的模样。夏初在心里猜想。 但是画里没有人,动物也没有,整幅画呈现的是静谧的状态,但是一旦和昨天那间鬼屋一般的房间联系在一起,这种静谧又无端生出一股诡异。 “夏初,你问一下护士,他画画的频率有多高。”一直沉默的万里,忽然开口。 “好。”夏初下意识就应了句。 在看到护士疑惑的神情后,她立刻回过神来,干笑一声:“我是说他画得挺好。” 护士没有多想,赞同她的话:“五六年了,他每天都画这幅画,练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夏初问:“那他画这幅画的频率有多高呢?” “一天一幅吧,虽然画得快,但也不会画太多。”护士说,“其他的话都被他扔了,偶尔画得满意的,就送给护士或者其他病人,好多人都收到过这幅画。” 看到万晁在整理画笔,护士“咦”了一声:“这画还没画完啊,怎么就收了?” 夏初抬眼,万晁的风格极度写实,那和她昨天看到的房屋外景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护士口中“还没画完”指的是什么,于是问:“今天的画和以前不一样吗?” “是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护士努力回忆着,半晌也没想起来。 正巧旁边经过一位同事,她连忙抓住机会询问,同事看了一眼,立刻就说:“阁楼的窗户没开,那上边不还有一个房间吗。” 护士恍然大悟:“对,阁楼还有一个房间!” 阁楼……窗户……多出来的房间…… 夏初感受到自己的背脊正在一寸一寸僵直。 万里的声音也难得的,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昨天漏掉了。” 护士还在趁机和同事搭话,两人说了两句便笑得开心,只是笑声越来越远,仿佛坠入深渊,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原本专心致志作画的万晁,突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夏初。
第16章 从医院出来,夏初立刻赶去了万里的家。 正值晌午,阳光热烈,因此别墅没有昨天那般阴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万晁的画的缘故,夏初再见这座房子的时候,也觉得漂亮了许多。 阁楼的入口在厨房旁边,有一道直通的楼梯,怪不得昨天会忽略三楼的房间。 夏初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三楼的房间便出现在眼前。 “万里,你准备好了吗?”夏初的手放在门把上,轻轻下压,感受到锁舌在抖动,她停住了动作。 万里说:“我只怕你会难过。” 听到这句话,夏初手腕一抖,生锈的锁舌也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紧接着,夏初一用力,推开门。 窗外大片的阳光倾泻进来,玻璃上蒙着蛛网和灰尘,因此光变得朦胧许多。 但这间狭小的阁楼应该是这栋别墅最明亮的地方,也最具生活气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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