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看着我,修着他的指甲:那么,那丫头将成为本地区最大的笑话。 笑话?!怎么会是笑话?!我怒。 他笑笑,吹了吹指甲:一边同情着别人的灾祸,一边幸灾乐祸着灾祸下那些人可悲的可怜,这不就是人? 我更怒。可是 一时想不出什么去反驳。 那怎么办,难道听任这样继续下去?!这么怒憋了半天,我再问。 他道:自然会有人收拾。 谁?我问。因他的慢条斯理而气短。 于是他给了我三长四短七支被烧过,又被熄灭了的香。 于是我将这些香,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埋在田恬家外头那个十字马路口,长的那些头冲着西方,短的那些头冲着田恬的家。 于是,在那个热闹而快乐的除夕夜,那个禽兽不如的男人死了,可是田恬也死了。 这并不在狐狸的预料,所以乍一听见,他是有些愕然的。只在见到了现场照片后,他又释然了,并且对我说了那句话。 “鬼绣。早知道,我就不让你那么做了,小白。” 只是依旧不明白,鬼绣,什么是鬼绣。 那晚狐狸让我把那些香放在靠近田恬家的十字路口,又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是什么把田恬的身体弄成那个样子…… 是什么杀了那个禽兽,也同时杀了田恬…… 这些问题,在田恬死后的第七天,我感到我有了答案。 那天晚上,我在田恬家门口为她做头七。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火盆力的锡箔灰灭了,打着转,无风而起。我循着它们飘散的方向,看到了田恬。 她依旧穿着那身小学时候就穿着的衣服,成人的脸庞带着孩童的笑。她笑嘻嘻看着我,然后朝我挥了挥手。 我正想追过去和她说说话,她一转身离开了。这时才发现,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个女人,女人的面目很模糊,但看得清带着种柔和的清秀。她在那里等着田恬,等她过去,她就伸出手拉住了她。 然后,两人手挽着手慢慢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风里站着,陪着一地散落的灰烬。 慈母手中线,闺女身上牵,临行密密缝,意恐不复归。 那些线,竟然是一个母亲死后全部的牵挂么。 好沉,沉得连伤到了女儿的身都不察觉。 可是女儿呢…… 女儿自母亲死了之后,似乎,就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完结)
第六卷 霜花寒
第84章 「人是种孤独的个体,即使他再有钱,再有权,身边围绕著再多的人。就算是在人群的蜂拥包围下,他只有他自己。」 「那妖怪呢?」 「妖怪,妖怪是以类分的,不是同仇敌忾,就是你死我活。因此妖怪从来都不会孤独,因为除了这两者,它们无类可归。」 「就没有特例麽?」 「特例?有,但它们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当然也有一些还活著,或许就是那些和你擦肩而过或许就在你周围……而这些家伙,往往都过得生不如死。」 「为什麽……」 「因为它们泯灭了自己的本性。」 狐狸说,这世界上存在著许多妖怪,有些肉眼能看见,有些肉眼看不见;有些脾性较好,有些比较恶劣。 但无论看得见看不见,脾性好还是坏,你一旦遇到了,最好离它们都远一点,因为它们只有妖性,没有人性。 狐狸,哪有这样说自己同类的?我问他。 他听完笑笑,然後,也不知道是玩笑,还是某种狐狸式的骄傲,他瞥了我一眼,慢条斯理道:像我这样一只狐狸,哪有什麽同类。 遇到霜花的那天,是个冬天的早晨。 印象很深,因为那天特别的冷,冷得就好像那些水泥地都要开裂了,在一股股刀子似的寒风中,肢解出一道道细微的呻吟。 我在这样的寒冷里第一次见到了霜花。 霜花像个女孩子的名字,但霜花其实是个男人,确切的说是个男妖。 和狐狸一样,霜花有著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透亮,晶莹,特别是在冰天雪地里乍然出现的时候。 那天他坐在一棵树上,冬青树,树上积满了雪,绿的叶托著白的雪,白的雪托著一身白衣的霜花。 记得那会儿手里抱了很多东西,但依旧挡不住四面八方窜来的风,我被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只到了那颗树下的时候,风势才弱了些,於是我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打算揉揉我那只已经快没了知觉的鼻子,这当口看到了他,确切的说,是他垂在树枝下的脚。 冰天雪地里的赤脚,这不能不叫人特别地留意一些的。 那双脚很白净,也很漂亮,悠然自得地晃来荡去, 像拨弄著春花似的撩拨著那些绕著枝头打转的雪。 画里似的情形,让人一时有些忘乎所以。 所幸不出半秒反应过来,我赶紧把那些东西抱回手里准备马上离开,因为晓得自己看到了什麽。 什麽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打著赤脚? 什麽样的人能在零下十度的气温里穿著夏天才穿的单薄衣裳? 不言而喻…… 迅速抓,迅速塞…… 可是有点不幸。也许因为穿得太臃肿,也许因为十根手指又被冻得不太利索,也许是因为心跳突然加快得让人没法适应…… 总之,在努力了几次後,那些东西依旧在地上, 并且因为我的反覆折腾,被搞得凌乱不堪。 「你是不是看得见我?」 这时听见他在树上问我。声音也是清透的,像雪里的冰凌。 我装著没听见,低头继续努力。 「不但能看到,还能听到。」他又道。 只是一瞬间,那声音就从头顶荡到了我身後, 这叫我紧张得一下子把刚抓到手里的东西甩到了地上。 没落地,被他接到手里,他蹲在地上打量著我。 这样近的距离才发觉,他的眼睛并非是单纯的绿,也许是被雪光折了颜色,那其实是一种菸灰再渗入了一些孔雀蓝般的色彩。 像某种古代中东国家的玻璃器具。 「我叫霜花,」然後听见他又道,很清冷的瞳孔色彩里漾著层并不清冷的微笑:「冰霜的霜,雪花的花。萍水相逢,我没有恶意。」
第85章 我不知道霜花是只什麽样的妖怪。 狐狸是狐妖,杰杰是猫怪,妖有妖性,这是狐狸说的。 可是我看不出霜花的妖性属於哪类。 他有一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睛,他有白得像雪一样纯粹的皮肤,连他的头发也是雪白的,好像最上等的蚕丝,晶莹,闪烁,乾净得没有一丝瑕疵。 而除此,我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看出些什麽来。 或者,就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只四处旅行的妖怪。 哪里有雪,他就会走到哪里,因为这样才会让他有一种归属感。 那麽,这应该是一只追逐寒冷的妖怪。 霜花说他曾经住在一座和这里差不多繁华的城市,在很久很久以前。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庞大。 所不同的,这里难得见到冰霜,更勿论雪,即使是一年一次的冬季。 而他所居住的那座城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难得会见不到下雪,可谓四季隆冬。 有意思的是,这麽一座几乎天天可以见到冰雪的寒冷的城市,名字却叫「无霜」。 是冷得已经只能见到冰雪而看不到霜,还是住在那座异样寒冷的城市里的人,期望这座城市有朝一日不再那麽冷,於是许下的愿望? 这点连霜花也不知道,他只说,那是座洁白而美丽的城市,很多很多年以後,他追逐著冰雪的脚步游走过无数个城市,却再也没有见过有那麽干净到纯粹的地方。 那是认识霜花的第二个星期,他告诉我他曾经属於一座叫做无霜的城市。 那一个星期我经常会在离家不远一处街心花园里见到他。 有时候他蜷腿靠坐在树干上,看著各种各样的人在他周围来来往往,没人能见到有那麽一只美丽的妖怪在离他们那麽近的地方观察他们,他似乎亦享受於此。 而当暮色降临,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 他会走到秋千边,拍开那些厚厚的积雪,坐在上面吹著风轻轻晃荡。 久了,开始习惯这妖怪在我视线内的出现,就好像适应杰杰的存在。 常会在路过的时候朝他看看,有时候会看到他微笑著望著我,如果我回以点头,他就会朝我招招手。 遇到这种状况通常我都是不作理睬的,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如他所说一般没有恶意,但我不打算冒险。 只是总不免隐隐觉得他很寂寞,在每次远远看到他一抹苍白的背影摇曳在秋千上的时候。 我想起狐狸说过,一座城市几百万的人口,你要能从中间找出三只以上的妖怪,已经属於很不容易。 人如果独处在异国他乡尚且寂寞,何况一只在几百万人类中,或许连一个同类的踪迹都觅不到的妖。 所以他才会一直一直追逐著寒冷的感觉游走四方吧,我想。那种追随著故乡的感觉。 但无霜究竟是座什麽样的城市呢,我从没听狐狸提起过。 『无霜无霜,无心无伤。』 这两句话当然不是我说的。 遇到霜花的第三个星期,我再度经过街心花园的时候,霜花叫住了我,他说,「你要不要听我说个故事。」 「什麽故事?」我问。 「关於无霜的故事。」 妖怪同人搭讪的方式很多,光狐狸说给我听的,就有好多种。 但以讲故事为开头,却是第一次碰见,原本我想不理,但没来得及,因为在说完那句话後,霜花就开始讲了起来, 讲那个关於我过去闻所未闻,却存在於一只妖怪记忆里的城市的故事。 无霜城始建於明永乐年间。 霜花说,其实无霜并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名字。 原先的无霜城,并不叫无霜,在那座城市还属於人类的时候,因为衔接北岭十三个郡,它被定名北岭城。 可是我对於北岭城也没有任何印象,不论是历史里正二八经的记载,还是民间乱七八糟的流传, 我都没有听说过在我们国家这大片土壤上,曾经存在过一座叫做北陵的城市。 它占地面积十分辽阔,前後连接十三个郡,这在明代时期,属於相当大一座城邦了。 很少会有那麽大的城市在历史的朝代变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参见我国现今的各个古都,但对於这座规模不小的北陵城,我是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它从没在历史里出现过,包括相仿的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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