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立在船头,船尾挂着一排整整齐齐的花灯,刚好可以照明。 小凤凰捏了一张符帖,写道:司命亲启,天街灯市十分好看,只不过阴差阳错引出了长陵城里的一桩旧事。 她蹙眉顿了顿,斟酌了片刻才继续提笔续写: 当日你同我说杜芷仙官先堕仙,后入魔,他应当被禁足于鬼界才是。但我在方家看到了一名十分相似之人。可能是眼拙,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司命可否查探一下封印鬼界的十方恶界结界可还安好? 飞符刚燃完,她就有点觉得多余了。 天阙里的神官各司其事,这种大事,远远轮不到小凤凰操心。 就算十方恶界异动,天塌下来也有四位上神在前面顶着…… 小凤凰蹙眉,看了一眼身边的“上神”。 于是她提笔又写了一封:司命,辰虚上神未归位,对封禁可有什么影响? 那位不归位的上神此刻正看着船尾那排灯。 李青燃不说话的时候,身边总是若有似无地环绕着冷雾,让人生出一种很不好亲近的感觉。 一般而言,有些眼力见的就会避着些,免得自讨无趣。 但小凤凰总忍不住想去戳破这片平静,她将脚边的两小坛酒拎了起来。 小凤凰递了一坛过去,李青燃是修道之人,虽说未禁酒,但多饮也无益,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名酒。 只是一个搭话的由头罢了,果然随着她闹出点动静,周边的冷气就散了几分。 “李青燃。” 小凤凰在他接过酒坛的瞬间喊了一下他,“这边走水路去死域,远么?” 这时船已经缓缓行出了太湖,这几天停泊在长陵城的商船画舫,就算没什么事一般也会等灯会结束之后再走。 所以他们一离开太湖,四周立马就寂寥了许多。 李青燃回道:“不远。” 人们常说的人界与鬼界相交之处,其实并不是指某一个具体的地方。 而是一个西北方位的结界,陆路以丰都为界,水路以奈河为界,生人不过。 小凤凰以前同凤族的长辈们去过附近一两次。 死域结界松动时,有生魂不愿意往生也不愿往死,落地为缚,化为一种叫做地缚灵或者水缚灵的邪祟之物。 若是缚灵所落之地是死域或者深山老林,这种千八百年不遇人的地方便也罢了。 有时他们无意识地会离人气浓的地方近一些,落在了行船行商的必经之路上,那就需要人去将地缚灵赶去死域或者鬼界。 并不多惊险,有点像放羊的意思。 缚灵被凤族里的长辈连根拔起,小辈们只是凑凑热闹。 那时候,小凤凰只需要站在末尾看着,有缚灵方向走偏了她便朝那个方位射一箭,将它赶回去。 一直将它们赶到丰都靠山的悬崖之下,或者奈河尽头的瀑布之下,就算好了。 她那时候好奇,想飞过去看一眼,被凤族的长辈拦了下来,讨了一顿教训。 她并非叛逆之人,只是因着从小不在羽族生活,并不晓得其中的规矩。 自那次之后,她便晓得了死域,鬼界,堕仙之类的事。 对那片悬崖和瀑布之下的东西,更加敬而远之了。 酒坛被拍开,米酒中混杂着莲子荷叶的清香,小贩并未诓骗他们,这是典型的长陵城渔家自制的酒。 南方的酒向来喝意境大于喝酒本身,所以大多度数低,入口清甜。 小凤凰拎坛子没喝几口,就见了底。 “你怎么又……又雾蒙蒙的了。” 小凤凰嘟哝了一声,松开酒坛,伸手在李青燃身边拨了拨,却并没有感受到冷气。 她眨了一下眼睛,觉得眼角有些酸胀,连看船尾的花灯都有了重影。 她当即反应过来,蹙眉道:“桃花障瘴,它……它又发作了。” 小凤凰一边说着一边就往远处退,却被方才滚落的酒坛绊了一下,差点落进水里,还好踉跄几步又被李青燃捞了回来。 小凤凰忽然想起来那个小商贩将酒塞在李青燃怀里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她原以为是小商贩做了笔大生意自然高兴。 现在,越想越觉得他对着李青燃,挤眉弄眼意有所指。 她扶着李青燃的胳膊,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别不是方家怀恨在心……” “不是。” 李青燃抬手在小凤凰额头上摸了一下,一丝清凉顺着进入了灵台。 只是醉了。 渔家自制的酒与长陵城酒坊里卖的酒不是同一种东西。 渔民常住水边,容易得风湿风寒。 自家酿的酒是专门用来驱寒的,晚上睡觉前喝上一小盅,不容易犯头疼。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酒烈了点。 小凤凰的酒量不差,喝起来才没什么顾虑。 只是忘了桃花瘴这一茬,瘴气本就使人心神不太定,像小凤凰方才那么个喝法,非得醉上好几日不可。 可她偏偏没有睡过去。 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她凤族倔强的天性。 小凤凰就这样,板板正正地端坐着在甲板上,硬抗着席卷而来的醉意和困意。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处。 还特别谨慎地把神识封了,在李青燃旁边两尺开外的地方坐着,一动不动地像尊佛像。 此时船已经出了长陵城,夜已经深了。 整个江面之上,除了几盏稀疏的渔火,就只剩下月光形成投在湖面之上,映出的凌凌波光。 船被江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十分催眠。 有好几次小凤凰的眼神都被晃得有些虚了,迷瞪了一会儿,然后继续不知道在和谁较劲,皱着眉头将眼睛又瞪大了些。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刚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才睡过去。 要不是那阵破晓晨风刮得大一点,小凤凰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会儿。 但实际上,那阵风吹得甲板猛得一晃,她倒进了一个温凉的怀中。 她下意识蹭了蹭,眼皮就如同灌了铅再也睁不开了。 她极度迷糊中隐约听见了鸡鸣,那便勉强算是第二日早晨。 自己不过是被一杯人间酒和桃花瘴气迷了一下眼睛,都撑不过一日。 那李青燃独自在鬼界之中行走十个日夜,是什么光景呢。 他曾经想停下来过吗? 是不是他曾经想停下来,才在人间徘徊了这么久不愿飞升呢。 她睡得很不踏实。 自己明明没有去过死域,却在梦境之中仿佛踏进了那一扇瀑布,跳下过那一道山崖。 她熟练又快速地穿过无数的地缚灵,长久的站在一棵树下,凝望着鬼界的一片漆黑。 然后产生了踏入其中的冲动。 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仿佛是有人在里面与你对视,朝你招手。 又仿佛你落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里头。 以至于你忍不住想走进去,停下来,想好好地找一找。 可又被什么牵扯住,本能般地抗拒前行。 于是她独自一人在拉扯和犹豫之中挣扎了许久。 像是被梦魇住了,越是挣扎越是不醒。 直到有人轻柔地将手放在她额头上,轻声哄了一句。 灵海被人强行冲开,灌入了一些画面,才将那种焦躁感冲淡,逐渐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个篇幅的大部分都是会轻松(甜)一点,最近工作较多刚好也到开学季辣,就不写让人难过的东西了。 本文未设防盗比率,不喜欢看emo的可以跳过前一个part,(虽然是我本人超级喜欢的) 要是喜欢看带点推理的,可以去康康专栏里的另一本完结文。
第42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挤进小凤凰灵识里的, 是一段凤三殿下颇为有趣的往事。 昔日,凤三殿下在天阙上未有仙衔,本不该有正式的宫殿。 但因着身份特殊, 凤后又向来溺爱凤三。 晓得她不喜欢清冷, 所以特地向天帝讨了个人情, 在天阙里专门给凤三建了一座洗梧殿。 洗梧殿里处处布置得与瀛洲的凤阳宫一模一样。 大殿中央还差人布了一面昆山宝镜,可引人间四时之景。 新殿落成后的第一个春天,是个暖春。 昆山宝镜将人间的千里莺啼引入殿中, 进门便可闻春风花草香。 九重天的仙君惯来喜素喜静,按道理讲, 此处应当是天阙中最热闹的一个宫殿了。 可薄光殿似乎格外吸引人些。 杜衡升了司命星君的仙衔, 还是乐意窝着在小小的披香殿, 不愿搬出去。 凤三殿下明明有了主殿,也没有搬出去。 诺大一个洗梧殿,连个仙娥都没有,就这么空着。 小仙侍有时路过,还能从门外听见昆山宝镜传来的凡间鸟鸣声。 叽叽喳喳的, 反倒显得更加落寞了。 凤三有一次在房檐上睡觉时, 听小仙侍们提起过两句,便开玩笑搭话道:“你们可是嫌薄光殿太冷清, 我劝劝帝君,给院子里多种些花花草草可好?” 小仙侍们被头顶上忽然传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看见是凤三殿下,几个小不点才喘顺了气, 小声道:“殿下, 你不要寻我们开心了嘛……” “放心, 我不告诉帝君。”凤三从房檐上跳下来,神色倒是有几分认真,“不过这薄光殿当真是有些冷清了,现下人间海棠花开得真好,要是能种满院子应当十分好看。” 小仙侍们知道凤三殿下惯来喜欢开玩笑,天阙上的主位仙君,自家的宫殿都是凭自己喜好设置。哪儿真有人敢去别人家指指点点的,更何况这可是上神的薄光殿。哪怕帝君只有一个徒弟,也不能这般僭越。 他们不敢接这话,有胆子大的小仙童小声提醒道:“殿下殿下,你要叫帝君师父。” 凤三顺着小仙童道:“好,小仙官教训的是,本殿下这就和师父去提。” 小仙童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三殿下虽说这些年心性稳了些,但还是闲不太下来。 具体表现就是,老找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叨扰帝君。 但这一回他们的确冤枉凤三了。 一来,这件事情她没开玩笑,的确上了心。 二来,她近日里总觉得神灵有些不稳,莫名有些心慌,想找帝君顺道看看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凤三住的这一处院子,叫做莫浮院,也算是薄光殿里较为热闹的一处了。 比如院子里常搭着自己弹唱的皮影戏,门前种满了花花绿绿的解语草。 在进门的房檐高角之上挂了一盏风铃。 薄光殿无风,但只要有人往来便叮叮当当地响。 薄光殿占地极广,莫浮院离主殿也颇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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