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管得严苛,莺巧又怕父母哥哥担忧,由是从不曾提过。 直到无鸿来这里前几日,那家男人又在花坊享乐一夜,喝得醉醺醺回家,莺巧心有不快,顶了两句嘴,男人起了暴戾,竟把莺巧捆了,吊在房里打。 这一打,就打了半个时辰,谁也劝不住,也没人当真要劝,后来莺巧昏了过去,家里人怕出事,才把男人拦下来。 无鸿大怒,要出去找那家人理论,被莺巧死死拉住。 莺巧说,男子打妻子,都是见怪不怪的,反而若是他们怪罪起来,休了莺巧,方家全家都要丢脸。且无鸿今日帮她出气,等无鸿走了,男人恼羞起来,变本加厉,又该怎么办。 她道男人平素不喝酒时,对她还是关照有加,日后改了就好了,尤其如果她怀了身孕,有了他的孩子,男人总归会收敛。 无鸿无奈,只好先行归家,进家后立时和父母商议,断了这门婚事,将莺巧接回来。 没料却被他父母一通臭骂,说他做哥哥的不懂事,已出嫁的女子,便是夫家的人了,何况那男人家给了那么多礼金,莺巧又迟迟不怀身孕,自然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哪有娘家插手的道理。 无鸿见劝说不了父母,便暗地里盘算,将家中的礼金偷出来,退到那男人家,换回莺巧,如若那家人不肯,他就找个夜里,把莺巧偷带走,大不了兄妹一起远远逃掉,不再回唐州。 可没等到他成行,邻城送来噩耗,莺巧死了。 那家人说,莺巧是夜起如厕,不小心打翻油灯,着了火,把自己烧死的。 因为烧得厉害,尸骨不能入殓,就顺便埋掉了。 无鸿不信,好端端地怎会把自己烧死?若是屋里着火被烧死,那那家其他人怎么没事?府邸又怎么不修缮? 他知道问那家人,必然问不出真话,便前去官府鸣冤,将莺巧此前的遭遇报了官,怀疑莺巧之死有异,恳请官府派仵作验尸。 可他不知道,那家人和官府平日多有来往。 最后无鸿被赶出了城。 城外荒郊,他找到了莺巧被草草葬下的孤坟,彻夜痛哭。 哭完,他提了把刀,重又混入城中。 蛰伏一日,入夜,他在花坊抓到了那个男人。 面对一脸凶狠还持刀在手的无鸿,男人哭着求饶,也认了罪,是他杀死的莺巧。 那一天,他在花坊喝得烂醉,回家想起白天被人调笑,说他成了婚还没儿子,便拿莺巧出气,结果生生打死了她。 为了掩人耳目,他和家人想了个计策,将莺巧尸身焚烧,又编造说辞,以此脱罪。 听到实情,无鸿如五雷轰顶,清醒过来,已捅了男人数刀。男人命丧当场。 无鸿原本要自己去投官,却怕了,仓皇出逃,奔走两个日夜,晕倒在深山中。 一个路过的玉门宗僧人救了他,把他带回了东海边苦来山的无一寺。 在寺里,无鸿日日听着僧人诵经,终大悟,皈依佛门,得赐名“如慧”。 九年后,如慧下山,云游天下。 说完,如慧和尚唱了句经文,安稳坐着,闭目不语。 我听得心里无限悲凉,想了想,问他:“这种事,之前你为什么不愿意说?” “终究是罪,羞与人言。”和尚答,“不该说。” “怕我会另眼看你吗?”我说,“可我觉得……你并没做错什么。” 和尚愣了一下。 “我没有兄弟姊妹,不能全懂你的感受,”我又道,“不过我若是你,当时一定会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狠。” 这句话,和尚该是信的,毕竟他亲眼见了,我如何报复宋家宋问远,还有宁安城南那一村子的人。 “当然,杀孽就是杀孽,”我说,“可你妹妹的命呢?普天下女子的命呢?为何做丈夫的打骂妻眷便是天经地义?为何女子成了婚,便要任由夫家欺侮?” 我看着如慧,又道:“你是有罪,但无错,真要论是非对错,也该是他们的错。欺凌女子之人,有错,视而不见之人,有错,以为娶了妻就可以霸占她的人,有错,为了钱财,就把女儿草草许配人家的,也有错。” “若这世间只默许女子被戕害,纵容人人置之不理,那这世间,一样有错。” 如慧闻言沉默良久。九枝在旁边托着腮,一脸的似懂非懂。 这样说着,我忽然也想通了。 我和沈落,并不是一样的。 他应当和我见过类似的事,他得出的答案是,人人皆不可救。 而我想的是,能救一个,便救一个。 能带一个女子脱离苦海,便带一个,能替一个女子惩恶扬善,便替一个。 他说错了,我不是为玄师所求的大义,我只是,觉得我该做什么,便去做,为此背上再多的罪孽,都无所谓。 念及此,心里瞬间净明一空。 该去追沈落了。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和尚,我还有大事要了结,你同我一起么?” 如慧犹豫片刻。“贫僧还要在城中行走,这次……就不去了。” “姑娘千万提防,”他说,“那沈落绝非易与,仍是保全自己为上。” 看来元卿和他说了沈落的事。 我点点头。“等事情了了,我还活着,再回宁安来接你吧,到时城里该已安定了,你就能走了。” 如慧又想一想,还是忍不住问:“为何姑娘一定要带上我?” “你自己认得路吗?”我反问。 和尚愕然,随即笑了。 “对了,还有个事,”我从怀里拿出一件东西,“这个,你帮我看一眼。” 是元卿之前交给我的那半块阴阳玉佩。 “这个怎么了?”如慧接过去端详了须臾。 “你看上面的字。” 这是我昨日在床上歇息,摩挲玉佩时发现的。这玉佩上,刻了细细的半行字。 如慧仔细辨认一下,又愣了。 “这是——” 他不敢点破,我也没有。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深深的震惊。
第14章 月离(上) 一 次日,过了正午,我和九枝离了宁安城。 本来是想早走的,没办法,九枝两夜没睡,叫都叫不醒。 走前,也还是去见了元卿,和他道别。 虽然这下再见他,心境已和之前全然不同,但我还是尽量压下了内心的纠结,没表露出来。 也有不少话想问他,可他正在行营和他人议事,又不便问。 最后只说了些场面话。 元卿本打算和我同往,被我婉拒,带着这么个人同行,简直要吓死我。 何况他身上一应事务,根本分身不暇。 他和几个道长送我出城,我存心试探他,便伸手去衣袖里:“你之前给我的玉佩……” 元卿拦住我。“这玉佩,便放在你身上吧,”他说,“权当求个心安,等你平安回来,再还给我。” 他说得稀松平常,反倒让我更疑惑,他是不知道玉佩上写了字,还是觉得我应该不会闲到去仔细端详这半枚玉佩? 无论如何,我带着一肚子疑窦,踏上了前路。 “娘子,去哪?”出了城,九枝问我。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认真探过两回,果然还是探不出沈落的气息,思来想去,我打算先去云鸣山,沈落是从那里出来的,山上的玄师也许有寻找他的法子。 而且再怎么说,这是恩义堂教出来的好徒弟,他们要是还置身事外,未免太不要脸了。 不过动身前,还有件事。 我带九枝走到宁安东侧,找了片竹林,走进去,心里默念了三声“翠玉”。 我这姨还真是说话算话,刚念完,她就现身了。 “找我干什么啊,小有灵?”翠玉睡眼惺忪,一脸的不情不愿,“我刚睡着……” “现在不是下午吗?”我忍不住问。 “那我晚上不得出去偷……不得出去活动活动吗?”这位黄大仙抱怨,“你最好是有什么急事儿啊,上回丢擀面杖的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那不是你自己丢的?? 但我懒得和她废话。“确实不算急事。”我说。 “那我回去了——” “我有些话想问你。” 翠玉愣了愣。“你不会又想问,你爹娘的事吧?” “是。” “那我真得走了,回见!你注意身体!”翠玉一抹脚就想溜。 “你要是不说,我就天天这样喊你,”我不慌不慢地说,“一天喊你十次,从早喊到晚。” “你敢吓唬你姨?”翠玉瞪眼,“你喊我有什么用,我不来就是了。” “我又不傻,”我笑笑,说,“你给我的唤你的法子,是一道拘你的令咒,言出即是令,你不能不来。” 翠玉白了脸。“你、你想错了!”她说,“什么令咒,哪有那么邪乎,总之别再为这种事喊我了,我走了啊!” 她消失了。 我又默念了三声“翠玉”。 “不是说了别喊我吗!”翠玉冒了个头,扭身没了影。 我再默念了三声“翠玉”。 “小有灵你过分了啊!”翠玉气喘吁吁地出现,“你这样要折我寿的!你喊也没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随即她又跑了。 我接着默念了三声“翠玉”。 “好了,好了!”翠玉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向我求饶,“我输了,我输了行了吧?别再喊了,你要问什么就问,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我挑起眼看着她。九枝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翠玉瞪他一眼,但敢怒不敢言。 “早知道老娘就不教你这个法子了……”翠玉咕哝道,“你学坏了,小有灵,不是之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 ……我何时天真烂漫过?我不一直都是个女流氓吗?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翠玉气鼓鼓地问。 “还是那件事,”我说,“我爹娘究竟为何一直守在那座山上?他们难道是犯了什么天条?” 翠玉看看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把之前遇到大盛元君的经过告诉了她,包括北辰星君因为赐错了婚、被泡进瑶池的事。 唉,本来不想当着九枝的面说的,但为了探明究竟,也没办法了。 九枝听到后来,眼神明显有些惊异,也有些慌乱,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翠玉的大嗓门已经先他一步——“老天爷爷啊!上仙是天上掉下来的神木?!大仙,过去是小女子有眼无珠,多有冒犯,大仙千万别放在心上!” “先不说这个,这不重要。”我说。 “这还不重要?”翠玉圆睁双眼,“你夫君!天上来的!这还不重要?你捡大便宜了,小有灵!”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九枝是什么身份本来也无所谓啊,重要的是他的脾气秉性好吧。他就是道祖又能如何呢?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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