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箸答允,亲自送她出城。 “姐姐平安归来,我们还在那座高丘见面吧。”小箸道。 但阿翡再见到小箸,却是她的尸身。 蜕皮用了她足足三日,蜕完后,阿翡精神不济,在山中休息,突然没来由地一阵阵心慌。 预感不对,她挣扎着赶回青江城,惊觉小箸已死。 循着小箸残留的血气,她在城外乱石岗找到一处新土,挖开后,里面是小箸的尸体,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是蛇,周身伤痕累累,全是刀劈斧凿的痕迹,头颅更已被整个砍下,随便凑在脖子上。 阿翡大怒,心知这一定是夏清远所做,便入城去杀夏清远。 不想夏清远早有准备,引她进了这栋大屋,布下机关,阿翡一冲入内,就被雄黄洒遍全身。 她新蜕皮,还非常虚弱,立时失却反抗能力,被迫现了真形。 夏清远便把她锁起来,吊在这大屋下的洞窟之中。洞窟是天然形成的,城里有一年修缮旧屋时偶然发现,未防有人不慎走入,夏清远将洞窟封起,又在洞上搭了板屋,结果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被制住后,阿翡才知道小箸遭遇了什么。 她离城第三天,恰是夏清远母亲忌日,坟前祭拜过后,晚上,夏清远拿出了酒喝,小箸为表哀伤,也陪他喝了两杯。 可她不知道,这城里的人,多有饮雄黄酒的传统,夏清远的酒也是如此。 两杯下去,小箸醉死在地上,露出了蛇尾。 夏清远大骇,才知道他夫人是蛇妖,迅即喊来了几名下人,下人带着菜刀斧子,齐齐向小箸身上招呼,小箸无力抵挡,竟这样被砍死了。 是以她的尸体,只有一半是蛇态。 小箸死后,夏清远知道事情不能暴露,就让几个下人对外坚称,小箸是被毒蛇咬死的,仵作也是县衙的人,叫仵作假装验尸,给个假结论,更是不难。知县夫人是妖,传出去怕是全城震动,这些人自然愿意配合夏清远。 只是夏清远还是惴惴不安。 因为小箸临死前,曾连声高呼“姐姐救我”。 “所以他猜到了,城里还有一个蛇妖?”我问。 阿翡轻轻点头。“小箸还在世时,我和她见的那最后一面,她送我出城,也被人看见过,夏清远既然是知县,想问出这些事,倒也不难。” “于是他就想到了,用这个洞窟把你困住。”我也点点头。 来龙去脉已经基本捋清了。夏清远料到阿翡会来复仇,便布了一个局,先将阿翡抓住,锁在洞内,再宣称城里遭了蛇患,一边命民众在城外清蛇,一边借此运来了大量雄黄。 五百多年的蛇妖,寻常人是杀不死的,他只能把阿翡封印在这里。洞窟内堆积如山的雄黄石,连同铁链上涂的雄黄粉,都是为了一直困着阿翡,等它渐渐虚弱了,再想办法。 杀小箸当夜,在场四名下人,恰好差来做这些事,三人负责向洞窟里运石头,一人负责看守阿翡,县衙的人都以为他们去了州府办公务,除此之外,其余人只管辖这过程中的一环,不会知道全貌,夏清远很得人心,他下的令,也不会有谁怀疑。 他确实做得天衣无缝。 “有灵,你现在愿意放我出去了么?”阿翡问。 我看看她,却摇摇头。 “放你出去,你一定要找夏清远报仇,不免会伤及无辜,”我说,“此事全由夏清远而起,我不想连累他人。” “那你替我杀了他?”阿翡道。 我又摇摇头。 “夏清远,平日会来这里吗?”我问。 “他每隔一日来一次,一个人,”阿翡说,“都是子时前后才来,前日刚来过,今日应该也会。” “那我知道了。”我说。 “你有什么想法?” “暂不告诉你,眼下也不能让你出这个洞,不过……”我抬起头,看向缠绕阿翡的铁链,“我可以先把你从铁链里解下来。” 临近子时,洞窟上方果然有了动静。 听声音,封住洞窟的木板被人掀开了,须臾,石阶上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夏知县顺着石阶跑下来,一脸惊慌。 也是,他一到屋前,发现门虚掩着,值守的人昏倒在地,肯定明白出事了。 下到洞深处,他又愣住。 洞窟上方垂下的铁链,如今都虚悬着,原本挂在上头的巨蛇,早已不知所踪。 他冲至石阶剩最后几级,仔细看了看,转身就要走。 “夏知县,”我赶忙从洞内昏暗处走出来,叫住他,“这儿,这儿还有人呢。” 夏清远吓了一跳,差点儿摔一跤,看见是我和九枝,稍定下心,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道姑……怎的在这里?”他故作镇定,问我。 “我还想问知县大人呢,”我说,“大人把这些雄黄都囤在洞窟里,是做什么?” “城内蛇患严重,怕蛇类卷土重来,多准备些雄黄而已,”夏清远道,“但这么多雄黄,城内也存放不下,恰好有这个洞窟,就拿来一用,有何不可吗?” “嗯,”我点点头,“那大人方才为何惊慌?” “是……”夏清远眼珠一转,“我前来点验雄黄,却看见值守之人倒在屋内,以为来了匪盗,下来却看不见人,有些恐惧,道姑见笑了。” “大人还真是鞠躬尽瘁啊,”我笑着说,“点验雄黄这么点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道姑折杀我,下愚倒也没有这么勤勉,”夏清远也呵呵笑两声,“只是今夜迟迟无法入眠,出来散散心,刚巧路过,便过来看一眼。” “嗯,”我点点头,“你杀小箸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我话转得快,夏清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身子晃了晃,又强自平静下来。 “道姑何出此言?”他高声问,“夫人明明是被毒蛇所害——” “小箸出殡的时候,抬的是空棺吧?”我不理他,继续问,“不对,空棺的话太容易被发觉,我猜,是拿小箸的衣物,裹了些石头?” 夏清远不答话了。 “我能理解,常人忽见到自己夫人变成半条蛇,惊怖之下有所冲动,也是自然,”我说,“可终归是相伴多年的眷侣,又是对你有恩之人,你怎会如此不顾旧情?” 夏清远清清嗓子,抬起头。 “本官不知道姑在说什么,道姑若再这样胡言乱语,冲撞本官,”他正色道,“那本官只好叫人把道姑请出城了。” “别啊,”我说,“还有个人,大人没见呢。” “谁?” “阿翡呀。” 夏清远一哆嗦。“她在哪里?” “喏,不就在你身后吗?”我把手一指。
第33章 阿翡(五) 夏清远猛然回头,正巧看到我撤了隐藏阿翡的法诀,让阿翡现身。他一慌,脚下踩空,从石阶上滚下去,跌在洞窟底部。 “夏大人没事吧?”阿翡悠然道,“可别跌死了,不然就没意思了。” “你……”夏清远手忙脚乱爬起来,衣服都顾不上整理,“你为何……不是蛇了?” 阿翡现在是人形。她瘦瘦高高,一袭青衣,头发挽起来,带着有别于寻常女子的英姿,倒有些玉树临风之貌。 “她这样的大妖,若非雄黄直接加于身上,是不影响变化的,”我说,“还是知县大人更喜欢她变成蛇的样子?那也不是不可以。” “你把大妖放出来,倘若她为害全城,你担待得起吗?”夏清远颤抖地指着我,质问道。 “她要是想为害全城,这青江城早就被屠干净了,”我冷冷地说,“她是不是这样狠毒的妖,又或者为何会变狠毒,知县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夏清远说不出话。 阿翡一步步拾阶而下,眼含杀意,夏清远又惊又骇,不住往后退,直退到撞上堆起的雄黄石,再无后路。 “她、她……小箸她是妖!”他怒道,“我身为一县之主,为生民驱除妖邪,我有何错?” “那小箸呢?”阿翡也一脸悲愤,“她害过人吗?她害过你吗?!我姐妹在此地共居了近百年,从不曾为恶过一分一毫!你说她是妖邪,她邪在哪里?又错在哪里?” 夏清远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她只为一段情愫而来,”阿翡道,“她待你有过亏欠吗?你读不起书,她供你考学,你赴州府乡试,她为你操持家务,她不图你富贵,不图你扬名,只望和你携手看老,细水长流地度过此生……” 她瞪视着夏清远。“而你,却只因窥见她真身,就痛下杀手,你还问你有什么错!” 夏清远又向后一靠。他低头撇到身侧有一块稍小些的雄黄石,忽然有了力气,把石头搬起来,砸向阿翡。 阿翡一挥手,将石头打开。 “我知道,人、妖有别,”她黯然道,“几次提醒小箸,你若发觉她是妖,断不会一如往常,可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念旧情!” 她步步紧逼,夏清远愈发慌乱,扭头看看我。 “知县大人不必看我,”我说,“我只抓害人的妖,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仇怨,与我无关。” 夏清远绝望了,绝望到极处,突然又露出了些许狠意。 “不管你怎么说,妖就是妖!”他说,“我身负皇命,治理此地,为民除害是理所应当,儿女情长之事,岂能凌驾于万民之上?” ……唉,怎么这么迂腐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看着阿翡,“但本官自不会束手待毙,谁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 “是吗?”阿翡冷笑,“你还学过捉妖?” 夏清远不吭声。他忽然抬手摘掉了发簪,任头发披下来,随即拔下一根头发,掷于地上,那头发竟然变成了一把宝剑,悬在他身前。 我、九枝和阿翡都愣住。 这是什么法术?头发变宝剑? “这是一年前,一位外道方士路过青江,传授我的奇术,”夏清远道,“他说我有朝一日定用得上,看来他所言非虚。” 外道方士? “等等,”我说,“你说的外道方士,是不是名男子,年纪与你相仿,身形差不多是这样?” 我大致比划了一下。 “不错。”夏清远答。 ……那不就是沈落吗? 这孙子,到底教了多少法术出去啊! “我这一头青丝,皆可做刀剑用,”夏清远不再理会我,看向阿翡,“我倒要看看,你能受得下我几剑。” 阿翡眨眨眼,笑了。 “那就试试吧。”她说着,一拧身,化为了那条青色巨蛇,昂然挺立,俯视着夏清远。 “有灵,你不要帮忙。”她对我说,“拼上这条命,我都要杀了他。” 我倒是也没打算帮忙,只是她还很虚弱,洞内的雄黄对她也有影响,我不免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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