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外的蒙面人问。 “如常。”对方说。 紧接着,这几个人一起把推车推入屋中。我这才发现,这大屋像是临时搭盖的,为方便推车进出,连门槛都没有做。 他们进屋后,屋门便关上了,又过了好一阵,才拉着空推车出来,车子就散放在门外,人原路而回。 这么神神秘秘的,在干什么? “是把大块的雄黄,放在屋内贮存?”九枝猜。 “不像,”我说,“这屋子横竖也就这么大,应该放不下那么多石头。” 我一推九枝。“走,过去看看。” 九枝有些不情不愿。他不想闻那股味道,但他似乎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前去。 一下。两下。一下。我去了藏身的诀,按照刚刚那帮人的方式叩门。 寂静。不多时,门开了条缝。“不是刚走——”门内那人不满地低声道,发现门口是张陌生的脸,他一下愣住。 趁他没反应过来,我提咒抢身进去,手在他脸前一抹,他就向后倒了,九枝和我配合默契,那人身子还未着地,他已经飞速掩上了门。 屋中没有窗子,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不过足以让我把全屋看分明。 只是这屋子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方桌,哪里有雄黄的影子? “石头呢?”九枝睁大眼。 我示意他别说话,仔细查看屋子的地面。 果然,屋子一角,有一面紧贴在地上的木板。 拉起木板,下方露出一个坑洞。 “娘子怎么知道的?”九枝眼神发亮,又惊又喜地看我。 “简单,”我得意,“地上没有,那就只可能在地下了,总不能是插上翅膀飞了。” “你要下去么?”我指指坑洞。 里面很昏暗,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从坑洞里,一阵一阵飘出辛辣的气味,这里头不知道存放了多少雄黄,进去肯定不会好闻。 九枝犹豫半晌,一咬牙一跺脚,大义凛然地点点头。 我冲他笑笑,先行进入。 坑洞很深,但做了粗糙的石阶,可供人上下。我捏起一道火光,和九枝一前一后,小心地拾阶而下。 往下走,脚下渐渐潮湿,雄黄刺鼻的气味也渐渐加重,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流了满脸的泪水。 九枝在我身后拼命咳嗽。他必定不好过,搞得我也心下不忍。 等出去了,请他吃顿好吃的吧。 如果他吃得下的话。 石阶是贴着坑壁凿的,中间转了个弯,我眼前忽然有了别的光。 下方是一个硕大的洞窟,不知是何年何月形成,倒挂着几颗天然发亮的锥形长石,最下部还点着几只火把,连同长石,将洞内照得通明。 然后就是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雄黄石,一层层垒成了小山。 这些都是我后来注意到的,置身洞窟的一瞬,先进入眼帘的,是洞窟中央,一条巨形的长蛇。 长蛇周身湛青碧绿,映着四周的光,闪闪发亮,像一袭翡翠的丝带,身子竟有我两个那么粗,但它一动也不能动,几根粗重的铁链死死缠绕着它,把它吊挂在半空。 我走到洞窟最下方,踩上地面,绕到大蛇正对面。它的头颅也庞然无比,若是一口吞掉我,估计轻轻松松。 这得是多少年,才能长成这么大的一条蛇? 听到动静,蛇微微睁开了眼。 “夏清远……你个畜生……”大蛇嘶声道。 是个女声。她会说话,我倒不觉得奇怪,如此颀长庞大的蛇,怕是早成精百年有余了,一个女蛇妖,却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好好看看,我不是夏清远。”我说。 大蛇眼睛又睁开一些。“你是谁?” “我是捉妖的玄师,”我答道,“我叫白有灵。” “玄师……”大蛇该是知道这个行当,“夏清远叫你来杀我的?” “那倒不是,”我说,“我也是不小心闯入此地,你是谁?是夏清远把你锁在这里?你和他有什么仇?” “仇?”大蛇冷笑,“何止是仇,我恨不能把他撕碎了,一口口嚼个干净!” 她说到激动处,浑身剧震,但稍一动,就痛到低声嘶喊,身上铁链缠绕的地方,更是冒出了灰烟,好像被灼烧了一般。 我意识到,那些铁链上,八成涂过雄黄粉。 像这般大妖,轻易也是不会现原貌的,可她无法化作人形,看来也是因为周围的雄黄石所致。 如果我所料不错,夏知县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捉住了这个大妖,用雄黄逼迫她真身示人,又借雄黄对蛇的克制,把她困在这洞窟内。 城内所谓的蛇患,大概是个幌子,有了清理蛇患这个托辞,他运送来大量的雄黄石,囤积在这里,轻易也不会被人识破。 只是,为什么? 难道咬死他夫人的毒蛇,是这蛇妖派去的? 大蛇挣扎一番,平息下来,喘了口粗气。 “喂,白有灵,”她不客气地说,“你来帮我把铁链打开,放我出去。” “你给我什么好处?”我斜睨着她。 “你——”大蛇瞪我。 “你什么也不说,只叫我放你走,”我说,“万一我放错了呢?你若是为害一方,让你这样吃些苦头,也是理所应当。” 大蛇眼里有了怒火。“我为害一方?我?放屁!夏清远那畜生和你说过什么?” “他说他夫人被毒蛇咬死了,”我说,“说城里有蛇患,全城都在杀蛇,还运了不少雄黄进来,如今再这么一看,这蛇患实质不就是你吗?” 大蛇又要说什么,我抢在她前头说:“不过我知道,他在说谎。” 大蛇一怔。 “他夫人一定不是被毒蛇咬死的,对不对?”我问。 又是一阵寂静。我还等着蛇妖说话,却见她流下了泪,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蛇流泪。 “小箸……”她道,“小箸怎会被毒蛇咬死?” 她张大嘴。“小箸自己就是蛇!” ……啊? “你说什么?”我一时没转过弯来。 “我说小箸原本就是蛇,”大蛇道,“她是和我一样的蛇妖,只是较我修为浅些,我身负五百年的修行,小箸成妖刚过百年。” “那她……怎么会成为知县夫人?” “孽缘啊……”蛇妖叹道,“我早提醒过她,人间男子多反复之心,绝不可轻信,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听……” “你的意思是——”我瞬间产生了一个可怖的想法,但不知怎么说出口。 大蛇看看我,惨然一笑。 “不错,小箸是被夏清远和他的手下,活活打死的。”
第32章 阿翡(四) 百年前。 青江一带有条青蛇,三十年成妖,六十年成人形,一百年时,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阿翡”。 她活得比这座城都久,见惯了朝代更迭,人去人来,对人世毫无兴趣,只在兴致来了时,以女身四处走走看看,而她最爱的,是坐在一处高丘上,看日落与霞光,一看便是许久。 四百年后,她看日落时,身边多了一条小蛇。 这条蛇是她从捕蛇人手上救下的,平素这种事她从不会管,但那天不知为何,她却动了恻隐之心。 许是因为,那条蛇是赤色的,像是晚霞? 还是因为,这便是缘? 她化作人形,从捕蛇人那里买下了这条小蛇,原本想任它去,可不论她如何驱赶,小蛇 1 都不肯离开,只默默地跟随着她,从日到夜。 无奈,她便默许了。 她给这条蛇也起了个名字,叫“小箸”,因它生得细瘦笔挺。 阿翡活了太久了,习惯了独来独往,有了小箸为伴,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了生气。她常常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和小箸说话,说完后笑笑,摸着小箸的头沉默。 小箸跟了她有些年月,渐渐也得了灵气,成了妖。 五十年后,小箸学会了说话,八十年后,小箸炼出了人形。 她亦是女妖,变成人后,还是瘦瘦小小的,却活泼得很。阿翡仍旧和她日夜相伴,两妖有说不完的话。小箸一定要叫她姐姐,阿翡便就认了这个妹妹。 阿翡原以为,此生也便是如此了,小箸若修成大妖,她俩可永生相伴,彼此依偎着,每日望着日升日降,直到千年万年。 直到有一日小箸独自入青江城游玩,遇上一个书生。 书生姓夏,小箸见到他时,他正在城中一座小桥上。那日突降暴雨,人人都跑着避雨,只有他不逃也不躲,怔怔地站着,任大雨浇透全身。 小箸于心不忍,犹豫再三,慢慢走上桥,把手里的伞举在他头顶。 夏清远家境困顿,父亲原是捕蛇人,在他孩童之年,不幸被毒蛇所伤,撒手人寰,母亲不欲他承父业,便要他专心读书,考个功名,摆脱这拿命换钱的营生。 可他十来岁时,母亲操劳过度,也去了。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夏清远孤零零站在桥头,遥思父母。 他面目俊朗,清瘦挺拔,第一面便叫小箸倾心。知道夏清远身世后,小箸又生了顾怜之意,渐渐对夏清远有了深深的情愫。 阿翡闻知,却只有担忧。 人妖殊途,有情人也难免悲剧收场,何况她见多了世间男子,知道他们大多薄情,她怕小箸难得所愿。 但小箸还是和夏清远走得越来越近。 她假造了自己的来历,谎称是战乱时自北边逃来的孤女,就此同夏清远相依为命,共居城中。为了供夏清远考学,小箸日日出城进山,挖些灵芝变卖,让夏清远心无旁骛,可以一心念书。 这些事,过去都是阿翡教她的,阿翡知道去哪里寻灵芝仙草,常带小箸同去,给小箸吃下,助她修炼。 小箸离开后,也没忘了阿翡,隔三差五还会来与她一聚,但终究不再是以往那般亲密,远眺落日的高丘上,就只剩了阿翡一人。 阿翡说不清是何等感受,但看着小箸欢喜的模样,她也不想横加阻拦。 两年后,夏清远赴州府乡试,考中举人,后回到青江,做了知县。他感念小箸恩情,八抬大轿迎娶了小箸。 那日,全城张灯结彩,一片喜气,远来的锣鼓声里,阿翡在高丘处,独坐了整整一天。 之后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好。夏清远是个好官,深受爱戴,对小箸也仔细,夫妻两不疑,阿翡便日渐放下了心里的忧虑。 或许小箸真的遇到了良缘吧。对阿翡而言,这样也够了。 又过两年,阿翡到了新一次蜕皮的时候。她这般的大蛇,几十年一蜕皮,每次都无异于一道劫难,痛苦难忍,又极为脆弱,是以她都是遁入空山,远离世人去做的。 山在青江以外,动身前,她特意找到小箸,叮嘱小箸万分小心,虽说夏清远眼下和她恩爱,但真的知道了她是蛇妖,难说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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