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娆几乎可以确定,眼前的水妖是因为感知到大限将至,才做出这么多怪异的举动,甚至还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忙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还没去看过!” “就算你现在感觉快死了,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隔着重重阵法,和漫天呼啸的风刃,苍淮听到风中传来她的声音。 “……呱莫……介么大,#¥%……%……#@!#¥%……” 苍淮:“……” 他揉了揉眉心,倒提着手中邪气四溢的‘宰怨’向前走去。 他逆着朔风前行,手中是交织着不详色彩的邪剑,不紧不慢地走来,慢慢从血红的天地走进光芒柔和的山洞中。 他穿过自己布下的阵法,垂眼看去。刚才模样还很焦急的少女却不说话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她此时的模样看着像是属鹌鹑的,方才却眉飞色舞得像是张扬的烈火。 司娆看着眼前人的神色,发觉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仿佛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去死。 她心中转过了一百个念头。 知道想要放弃生命的人,反而最听不得劝说。 她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方才在做什么啊?” 苍淮眼中如淬寒冰,他是不是显得太好脾气了? 司娆无法忽视被他提在手中的那一把剑,那一把邪气四溢的剑,身上浸染着浓烈的杀伐之气,仿佛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是罕见的凶器。 分明她来了阵中也有一段时日了,但这把剑初时分明并未在池中。 与其他光芒四溢,看起来神气异常的剑相比,这把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大字。 司娆没有忘记他方才拿着这把剑就想往胸口送,之前更是神思不属地握住了深黑的剑尖,殷红的血顺着剑身流了一地。 她疑心这是某种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的邪剑,就像是魔域的金铃。 她的脸上带着温软无辜的微笑,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苍淮动作微顿,竟感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包住了他握剑的手。 她低眉敛目,模样竟很专注。 司娆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你可不要想不开啊……看外面的风刃强度,你若是死了,恐怕两天就会被风刀削成骨头架子。” “到时候,岂不是遍地都是你?” 司娆本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却被自己构想出的场景恶心到了。 双手接过被他握在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地手中猛地一沉,险些站立不稳。 司娆发出低低的一声惊呼,怎么会这么重的! 看他一直轻轻松松地提在手中,一时竟没想到会是这种她拿捏不了的重量。 她似是听到一声似嘲非嘲的冷笑,然后持剑的手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 微凉的语调在耳侧响起,带着胸腔也隐隐地震颤:“连剑都拿不稳?” 有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她的手,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冰凉温度,微微用力,带动着她的手一把将剑扔了出去。 司娆眼睁睁地看着,通身漆黑的长剑被扔回水池中,激起一片水花;剑身的黑气暴涨数倍,似是在愤怒的抗议。 司娆只觉得靠近他的半边脸有些发热,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发烫的脸颊才冷静下来。 她小小地呼出一口气,竟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问道:“那是你的本命剑吗?” 沉剑池已空,只剩下这一把剑,剑身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宰怨’二字。纵使它周身邪气,可也能看出此剑不凡,不似无主之物。 苍淮不置可否。 那可不算他的剑,不过是个妄图弑主的东西罢了。 司娆见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望着池中的剑发呆,疑心他还是满脑子想着自我了解。 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你看,点地梅开花了。” 小药园中的点地梅十分争气。 初时不过是她在石头缝里挖出来的枯黄植株,乍然被放在灵石充裕的聚灵阵内,便蓦地爆发出强烈的生机,仿佛把攒了几十年的劲儿一气使出来。 刚开始开过一次花,不过是孱弱又寡淡的五瓣花,星星点点地掩映在草叶中,十分不起眼。 那一次之后,它却遍洒种子,在整个不大的小药园占据了半壁江山。 如今星星点点的花,密密匝匝地开了一大片,在绿意中攒了一头的白,枝头繁茂,灿如繁星。 司娆仔细挑拣着,不忘说道:“点地梅最是顽强,不管是山崖石壁,还是高山雪原,只要被它抓住一丁点土壤,便能生根发芽。” “它原本生长在这灵气贫瘠的地方,本没有机会开花,可它们从不会放过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尚未到绝境,怎知事情不会有转机呢?” 司娆摘了一捧繁星似的点地梅,捧到他面前。 他的模样苍白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司娆仿佛能看见名为“生机”的东西,在缓缓从他身上流逝,继而变得死寂。 但一切尚未走到今天,或许一切都还有一线生机。 面前人杏眼含笑的模样逐渐和初见时的重合。 那时她躺在祭台之上,血液几近流干,却专注地看着他,劝他快逃。 洞外风刀刮骨,阵法时刻可能溃败,她却在此种草养花,悠闲得仿佛避世的仙人。 世间人皆盘算着取他性命,她却想让他活。 她澄澈的目光太过干净,衬得那见不得光的东西更烂成了泥,灼灼得有些扎眼。 苍淮心中忽地生出了一点压不住的恶意。 他欺身上前,清晰地看见澄澈的眼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如地狱恶鬼,如索命修罗。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第17章 他说:“若我说,你也要死呢?” “不仅是你,连同在山上窥探的那群苍蝇,全都得死。” 他的声音夹杂着风雪,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 久处黑暗的人,即使沐浴月光也会被灼伤。 面前的少女身穿精致华丽的异域长裙,眼神却干净得近乎透明,如同山巅上那一点洁白的新雪。 他是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这一点新雪反射出的溶溶月光,显得扎眼而刺目。 这样的干净,让人只想让这双眼也染上惊惶、恐惧的色彩,被昏昏的黑色占满。 像往清澈澄明的湖水中倾倒墨水,把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湖水染成与他同样的黑。 荧石散发着莹润如玉的光芒,司娆亭亭地站在那,一张粉红润白的脸如娇花拂水一般。 她眨了眨眼,似是没反应过来,她的眼中没有露出别的什么情绪,反而一派真诚地点头应道:“的确,是人都会死。” “人终有一死,这个结局总会到来。但也不能因为生命终有尽头就不活了啊。” 狭长双眼中浮动着危险的气息,他微微蹙眉,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完全没有察觉到这是死亡威胁的司娆,还以为是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的人突然想和她探讨活着的意义。 她的眼中燃着星火,将那一束繁星似的花塞进他的怀中,浅淡的馨香落了满怀,笑吟吟地说道:“外面的世界,春有繁花夏有风,秋有拜月冬有酒。” “和这里的一成不变不同,玄音城里繁华热闹,总有各种名目来举办灯会和焰火游行。” 司娆垂下眼睑,仔细地摘去粘在身上的花叶,声调柔和地说着,她的神态中带上几分怀念:“五味坊的糕点很好吃,清霄峰的日出很美,还有浮笙楼的舞姬、四海茶坊的说书先生……” “活着也不一定就需要什么意义,这些平凡的、琐碎的,不也是人生嘛。”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中明亮雀跃,如同浮光跃金的湖面揉碎的波光。 她口中平凡、琐碎的日常,被她娓娓道来却仿佛在熠熠闪光。那些发光的碎片,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被她塞进怀里的繁星般的花束,脆弱的花茎仿佛一折就断,花瓣白得近乎透明,张扬的香气却霸道地占满鼻尖。 还垂在袖下的指尖微微蜷曲,他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哑:“但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长哭崖下的封印,本是一片生机灭绝的存在。 自被带进封印中,她却自如得好像从来就生活在这一样,从未流露出害怕或是茫然的情绪。 司娆不以为意道:“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乐趣。” “人是要向前看的嘛,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既然已经来了这里,一时半刻也不能离开,若是还抱着从前的生活不愿舍弃,那日子该多难过啊。” 她说话的声调是柔和的,偏生出口的话语却带了刺,直直地往人心口扎。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从这里出去的一天。” 司娆望着外面肆虐的风刀,隐隐能感知到进了这个阵法大约就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明面上的伏极无垢阵是个困阵,但其中却暗藏着杀机。 司娆的低落不过一瞬间,转瞬又打起精神来,面上带着明媚的笑。 “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若有机会能从这里出去,我带你去玄音城玩。” 若有机会能出去么…… 苍淮牵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讽意的笑。 这个阵法已经撑不了几天了,从他毁了第一个阵眼的那一天起,一切都成了定数。所谓的伏极无垢阵,终将成为一片新的乱葬岗。 但不知为何,望着眼前澄明如镜的眼神,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司娆自认他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然对面的人总没什么回应,她也不甚在意。 自来了这封印阵中,每日面对着不能言语的花草,多少也有些无聊。 心中又生出些别的情绪来,她才不过来了一段时日,便已深知这片土地的无聊,他却已经不知道在这里独自生活多久了。 水妖虽然不爱说话,他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会不错眼地盯着她,给人一种他听得很认真的错觉。 最开始司娆不过是说些玄音城的风土人情,若要游玩应当去何处;说着说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变得有些模糊,逐渐开始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我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看的剑,看起来都很是不凡呢……之前也从未觉得我的剑长得平凡,自从见了沉剑池里的剑都不敢把它取出来了。” “有点担心它会自卑呢……” “为什么要都毁了呢……不喜欢的话放起来也好啊。可惜了,那么多剑,都没了。” “那把剑模样生得真奇怪……你可千万不要用魔域的剑啊,那把剑很古怪,说不定就是想骗你自裁然后吸干你身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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