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平凡的短剑,平凡到甚至不属于法器,只是一把寻常铁剑。剑身上刻着最常见的仙鹤祥云纹,但剑尖却染了斑驳血迹,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伸出手,那是一双稍显稚嫩的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甚至凝结。 她费力地推开面前厚重的司府大门,门内的一男一女,一个端方严肃,一个温柔娴雅,容颜姣好的脸却在看清她的瞬间变了脸色。 母亲发出一声惊呼。 脸上的惊恐让她原本的温柔娴雅不复存在。 被丢弃在魔域深渊,一睁眼便面对着无数渴求鲜血的魔物,司娆没有感到害怕。 但看到母亲惊恐的神色,司娆害怕了。 她历经艰险,从号称十死九伤的深渊爬出来,原以为会见到父母欣喜的神色。 母亲害怕了。 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这样写着。 司娆退了一步。 于是也看得更加清楚,有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她生得玉雪可爱,面容却和她有七八分相似。 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惶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司娆提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如同第一次杀死魔物时,腥臭的血溅在脸上,她的手颤抖得险些握不住剑。 她挣扎着从魔域深渊爬出来,看见的却是另一个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女孩。 她应是善良的,不染尘埃的,干净得仿佛像一张白纸。 和她截然不同。 聚灵阵中,双眼紧闭的少女陡然吐出一口血,血洒前襟。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筑基第一劫。 问心。 无数人因道心不坚,无法跨过这一关,修为倒退,终生止步练气期;更有人,因此滋生心魔,在凝气转道时,破心堕魔。 浓墨一般的黑雾无声无息地升腾而起,化作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模样,裁剪自夜色的长袍垂顺落地。 本来还算宽敞的洞穴,因他出现陡然变得逼仄了起来。 他面容冷峻,像极了雪夜松柏。 带着几分漠然的眼神落在聚灵阵中的少女身上。 她樱唇紧抿,唇角渗出一点殷红血迹,脸色苍白得过分。 阵内灵气运转已十分滞涩,如同即将干枯的泉水,只间或有几缕细若游丝的灵气被她吸收。 这简易的聚灵阵,像是腐朽的水管,兢兢业业地汲取着封印阵内本就稀薄的灵气。 苍淮眉心微皱,这几日水下的灵气一丝一缕地往外跑,竟是因为她在这设了个聚灵阵。 动静虽不大,莫名地让人烦躁。 他眼中多了几分戾气,这聚灵阵不知从何处学来,劣质得可笑,照这个情形,要筑基到哪年去? “啪!” 一枚深陷在山壁中的圆润石子被无形之力凭空拔起,聚灵阵微弱的光芒,顿时熄灭,原本聚起的细若游丝的灵气也转眼间溃散在空气中。 苍淮脸色不变,手指轻点,那一枚石子便往右侧一移,再次一按。 分明未见如何用力,那一枚石子却如受重击般碎成均匀的五块碎石,深深嵌入石壁之中。 “啪!” 又是一声轻响。 隐没在山壁之间的石子竟然冒出了大盛的华光,由灵力结成的线一枚一枚串联起来,一座阵法的雏形再次显现。 周身光芒却比之前的微弱之光更胜出百倍! 隐隐的,山石震颤。 似是植物抽芽,亦或是从水底升腾而起的水泡…… “啵。” 极细的一声轻响。 似是有什么破开了厚重的泥土,升腾而起。 霎时间,灵气井喷一般地注入到聚灵阵中。 那是从地脉深处抽出的磅礴灵气,不管不顾地涌入到阵中。 端坐在阵法中的司娆,如同渴水的鱼一般吸收着这陡然出现的磅礴灵气,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灵气! 如同在沙漠行走多日的干渴旅人,乍见绿洲! 苍淮剑眉微挑,仍是不太满意。 封印阵中有诸多限制,若是在外,定不至于只引来这点灵气。 不过也该够了。 因这一个聚灵阵每日汲汲也不过吸走几缕灵气,一寸一寸地磨叽得令人生烦,早点筑基,早点安静。 他没再停留,身形化雾,悄然散去。 司娆沉浸在梦境之中,对外界的变故全然不知,只觉灵台乍然清明,思维迟滞的大脑仿佛拨开云雾一般。 她微微颤抖的手,变得坚定了。 她紧握住手中的短剑,这是一把极为平凡的剑,平凡到不用炼器师,哪怕是个凡人铁匠都能打造出来。 是她在魔域深渊捡到的。 或许正因为这把剑品阶太低,才会被他的前主人随意丢弃在深渊。 但却成了她唯一的兵刃。 手中剑,其名“在渊”。 只因他和她,都是被人丢弃在深渊。 一如她的道——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身形纤弱的少女,面对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毫不犹豫地转身。 充耳不闻身后或严厉、或柔和的呼唤。 踏出司府的大门,是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被禁锢的清新的空气伴着无尽磅礴的灵气尽数朝她涌来! 重回司府见到的一幕,曾是困扰司娆无数个日夜的噩梦。 纵使后来她已经能平和地和司阮阮相处,但司阮阮的存在和母亲当日的惊恐神情,都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但那又如何呢? 天地广阔,不只是司家,不只是父母亲缘,还有更高的山,更清的水…… 大道三千,各人有各人的道,本不是同路人,又何必执着? 障破,筑基成! 端坐在聚灵阵中的少女神情平和,汹涌澎湃的灵气在她周身竟形成了一个旋涡,灌入她的身体。 司娆快速运转心法,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所有的灵气。 丹田内如云雾一般的灵气在体内盘旋,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最后云雾一般的气旋,凝成了一滴水。 滴答。 不过拇指大小的一滴水落入丹田,却又迎来了更加磅礴的灵气。 于是从一滴,变成一池,再至江河…… “啪!” 一声细微的炸响,紧接着再次响起数声。 嵌在山壁之中的“阵石”纷纷炸裂。 聚灵阵中积蓄的灵气逐渐散去。 阵外,长哭崖。 长清宫修士从入定中醒来,皱了皱眉。 和同行师兄耳语道:“是我的错觉吗?为何感觉周围的灵气乍然间稀薄了许多。” 师兄神色平平,抬眼看去,周围各派修士齐聚长哭崖,星罗棋布,将整个长哭崖围成了铁桶。 别说是魔域人,就是一个魔域的蚊子都别想飞到长哭崖里去。 他道:“来了如此多同道,大家一起打坐,灵气变少也是正常。” 但方才出言的修士神色还是有些疑惑:“但好像是……一瞬间,就没了。” 师兄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此处虽没有灵脉,但地脉也可源源不断产生灵气,除非地脉被吸干了,不然灵气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也是,就算这么多修士同时吸纳地脉的灵气修行,也不能一下全部吸走。” 那名修士正要再次入定,可闭眼,却感觉空气中的灵气贫瘠得可怕,竟……感受不到分毫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司娆才从入定中醒来。 醒来后,司娆活动了一下身体。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境界的提升,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增加了不少,原本感觉有些阴暗的洞穴,陡然在眼前变得清晰了起来。 丹田内,相比之前如雾一般的灵气,凝结成液体的灵气变得充盈浩瀚了,灵识探入其中竟感到几分轻盈雀跃来。 “咦……” 怎么碎了? 司娆疑惑地看着地上碎成齑粉的阵石。 按照她的估算,就算这聚灵阵不起多大作用,也不至于碎得这么彻底啊。 司娆回忆起突破的过程,原本灵气稀薄,虽摸到了突破的屏障,却迟迟不能更进一步;有一瞬间却突然感到灵力充盈起来,竟比她在玄音城通天塔内感受到的灵力还多。 她蹲身下来,指尖捻起一点粉尘。 阵石粉碎得十分彻底,不像是阵法溃败,倒像是无法承受太过磅礴的力量。 目光扫过周围,阵法旁,原本养了一片喜阴的植物,本不过枝叶三两片,此时头顶竟结出了朱红色的灵果,不过指甲盖大小,模样精巧,煞是喜人。 看到这果子,司娆顿时认出,是玄音城盛产的朱果。因味道酸甜可口,还带着酒酿的香气,在玄音城很受喜欢。 但朱果长成需要大量灵气,通常被养在灵脉之上的灵田里。 在这样灵气贫瘠的地方绝无可能长成。 只能是因为聚灵阵溃散之时,倾泻出的灵气被植株吸收,催化了果实。 司娆对自己的阵法道行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 她随手摆的聚灵阵,绝无可能引来如此磅礴的灵气。 只能是…… 那个泡在水池里神出鬼没的水妖。 他又帮了她。 司娆小心摘下植株顶端的朱果,捧在掌心红彤彤的,模样煞是可爱。 她来到沉剑池旁,低声呼唤泡在池子里的小伙伴。 但和往常的毫无反应不同,片刻之后,池水中有黑色漫开,将整个水面都染成了黑色,浓墨一般的黑雾自水潭中升腾而起,化作一个男人模样。 他赤足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狭长的双眸中带着几许不耐的戾气。 “何事?” 司娆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我养在山洞里的植株结了果子,味道是极好的,你要尝尝吗?” 冷漠狭长的墨瞳一扫,落在她的掌心。 红是深沉的朱红,白是如玉的白。 她的声音清越极了,带着点儿春日的明媚。 “这是玄音城的特产,在玄音城很受欢迎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司娆站在他跟前,眼神雀跃,“原本结果需要大量灵气,没想到这一次筑基阴差阳错竟让它结果了。” 她像是在推销家乡特产一般,笑得十分真诚。 苍淮望着她,看到她鬓边翘起的发丝,和含笑的杏眼,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眼神…… 苍淮眼中的冷意更深,她只当他好脾气,但当她看清他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就会惊恐地跑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他的生命,应当只有无尽的杀戮,黑暗和孤独。 他漠然开口问:“为何送我?” 她的眼神纯澈得要命,长睫扑闪着,在雪玉似的脸上洒下一片浅色的阴翳:“我是想谢谢你帮我筑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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