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接住她抛来的玉简,在她的密切注视中签下这份天道契约。 契约一成,拂珠收好玉简,不动声色地松口气。 这人赶不走,也骂不走,她唯有出此下策,才好不必太担忧他在人前突然发疯。 当然,如果真碰上连天道契约都镇不住他的危急关头,那她就只能动用临走前从张师弟那儿拿的灵符,亲自镇他了。 但愿接下来都顺顺利利的吧。 拂珠想着,重新御剑。 这次途中没再停歇,她一路疾驰,横跨整个轩辕丘。 现下这个时间,轩辕丘中心的那道深渊,即帝墓出世的入口所在,已然汇聚了不少从其余四天及昆仑虚赶来的修士。极目眺望,深渊两岸不时有灵力爆发开来,煞气冲天,那等战斗波动连远在皇城的凡人都有所察觉,足见其鱼龙混杂的纷乱。 拂珠自然不会提前凑热闹。 这个时候敢去的,要么实力足够强,要么就是脑子不清醒,自诩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殊不知每逢帝墓出世,总有数也数不清的修士在进入帝墓前便已丧命。他们的尸体被丢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捞都捞不着。 于是无需乌致提醒,拂珠足下长剑偏转方向,绕路而行。 这么一绕路,眼看日头西斜,再不抓紧点,就没法按照预计的时间到家了,拂珠索性吞服了枚恢复灵力用的回春丹,往剑上连贴数张飞天符,紧赶慢赶,才堪堪在天黑前到达皇城东城门。 赶上了。 东城门还没关。 “终于到了!” 等不及拂珠的剑停稳,白近流先行跳下地。 它四处张望一番,而后小鼻子抽动,对天嗅对地嗅,试图嗅出自己六年前留下的气味。 六年前,它就是在这皇城外等到的姐姐。 也不知是真嗅着了还是怎么,只听嗷呜一声,再看过去,那雪白团子已经往草木里钻没影儿了。 “别跑太远,”拂珠没追白近流,“还要排队呢。” 作为中州的中心,皇城一向人流往来众多,又恰逢帝墓即将出世,想进城的人多到得排队。 拂珠还记得六年前蓬莱各大宗来皇城招新那会儿,皇城俨然热闹非凡,天天进出东城门的人多得很,却也没此刻的队伍长。 “知道啦!” 白近流远远应了声。 像皇城内不允许御风,这皇城外的一定范围内也不允许打架斗殴,因此拂珠并不很担心白近流的安危。她收剑入鞘,上前去排队。 乌致在她身后排着。 不久,天色擦黑,马上就排到拂珠了,白近流毫发无损地从草丛里钻出来,跳回拂珠肩上,跟她一起登名。 ——这是皇城临时增加的新规定。 想进帝墓寻求机缘的修士太多,剑道佛魔妖,丹符阵音食,这其中的妖修想进皇城,登名时必须要报上名讳,妖兽亦然,有主的得跟主人一同登记,否则不允许入城。 白近流嘀嘀咕咕地说这是它头一次登名。 料想是去年东海宗门大比的留影石有传到皇城这边,又或许是原本就认识拂珠,守城门的护卫边给拂珠和白近流登记,边对拂珠道:“回来了啊。” 拂珠点头。 “昨天碰到姬夫人,夫人还在说不知道春天结束前你能不能回来,不想你今日就回来了。” 护卫登记完,笑着一摆手,让她赶紧回家。 拂珠谢过,抬脚便走。 却是没走两步,她就开始跑。 然后没跑两下,她就想动用灵力,抑或御剑,这样能更快到家。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用,她像城里随处可见的凡人般,一路跑向家所在的街道。 这一路走马观花,很轻易就能发现皇城里有不少地方变了,但也有很多地方没变,这座城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待跑到街头,望见灯光映照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家门,拂珠突然止步。 她没有立即过去。 她停在原地,慢慢平复气息,也平复过于激荡的情绪。 要到家了。 忽而—— “是珠珠吗?” 有些熟悉,同时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拂珠转头,只一眼,她便认出是曲从渡。 六年的光阴对修士来说,不过眨眼间,甚至还不够一次闭关。 可对凡人而言,六年无疑很长,长到当初的俊逸少年已经成为俊逸青年,身姿是能撑起整个家族的修长卓然。他两手提满东西,跟在他身后的仆从也提了许多,拂珠粗略扫过,全是用在喜堂上的,他果真要和赵翡成亲了。 拂珠张了张嘴。 她想说是我,想喊曲哥哥,可话语即将出口的刹那,她又闭上嘴,整个人显得有些无措。 六年不见,会生分吧? 不过曲从渡居然能认出她…… “是个大姑娘了,”便见曲从渡笑起来,笑容仍是她最熟悉的那个样子,“这么久都不知道写信回来,亏我跟你翡姐姐头两年还眼巴巴地等,小没良心的。” 说话间,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仆从,空着手朝拂珠走去。 明明他两手空无一物,可等他到了拂珠跟前,袖子晃了那么一晃,竟晃出根红彤彤的糖葫芦。 皇城的春天来得晚,城外那条河还没化冻,城里便仍有卖糖葫芦的。 “喏,我刚买的,半口都没吃,便宜你了。” 曲从渡将糖葫芦递给拂珠。 拂珠看着,迟迟没接。 直看得曲从渡不爽地啧了声,把糖葫芦往她跟前再递了递,递得最上头的那颗山楂都要直接塞她嘴里了,她方才回神,忙不迭抬手接过,呐呐道:“我没想起来要写信。” 她这六年在蓬莱天天光顾着修行历练,没修炼时就想着用传音镜跟家里联系,或者看大田鼠有没有给她发传音符,像写信这种,这完全不在她的认知中。 没有修士会写信。 她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没写过信。 “没想就没想吧,反正你回来了,”曲从渡满不在乎道,“这次回来,是要去帝墓吧?刚好帝墓出世前,先办你的及笄礼,然后成亲。小珠珠我跟你说,成亲那日你务必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叫皇城人都知道,咱们家不仅出了个天骄,还出了个大美……” 曲从渡的话尚未说完,拂珠就瞥见一道乌黑灵力自角落袭来。 拂珠瞳孔骤缩。 是乌致。 他想做什么? 他要杀曲从渡?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拂珠来不及思索,更来不及防护,只得重重推开曲从渡。 曲从渡被推得险些摔倒。 幸而乌致似乎没预想过凡人能在修士手中活命,因此那道随手动用的灵力虽未能达成使命,但也没折返继续攻击曲从渡。最终那灵力与曲从渡擦肩而过,命中后方墙壁。 “轰!” 墙壁倒塌,烟尘四起,半口没吃的糖葫芦沾满了灰。 拂珠握着竹签的手指紧了紧。 但仍旧是来不及心疼的紧张时刻,她飞快取出张灵符,往灵力袭来的方向掷去。 这一掷,正欲袭来的第二道灵力被迫消散,灵力的主人也被迫僵滞在原地。 拂珠看看曲从渡,确定曲从渡除了有些受惊外,别的没受什么伤,她放下心,随即沉着脸走向角落,隔着灵符看乌致。 乌致也看着她。 敏锐地注意到乌致呼吸粗重,眼底也有些发红——据张师弟所言,这是快要发作的预兆——拂珠不由又取出两张灵符捏在手心里,然后问:“你疯了?好端端的杀什么人?” “……你不能和别人成亲,”他涩声道,“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拂珠笑了笑。 下一刻她扬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10号的,再更就是今天11号的。然后之前4号没更,欠一章记账上,回头补
第64章 解族 可以做成年人该做的事了。 “清醒了吗?” 拂珠问。 乌致不说话。 拂珠这一巴掌没收着力, 饶是乌致尊者之体,都被扇得脸侧到一边,受疼的部位更是迅速浮现出指印, 鲜红似血。 “只听到成亲两个字, 你就发疯,想当着我的面杀人,”拂珠说着又笑了,“乌致,我竟不知, 你堂堂尊者什么时候也学会听风就是雨。你怎么就不问问, 到底是谁和谁成亲?” 乌致这下开口了。 他音色多出几分沙哑之意, 比刚才更涩然,仿佛含着血般:“曲从渡说先办你的及笄礼, 然后成亲。” 还嘱咐她打扮…… 成亲之日,若非新娘子, 谁会特意打扮? “是,刚才曲哥哥原话是这么说的, ”拂珠点点头道,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如果要跟曲哥哥成亲,我至于连家门都不进, 站在这儿跟他商量亲事?” 依照凡间的嫁娶规矩,成亲前夕,男女双方不得见面。 她不信乌致不知道。 最终她说:“乌致,清醒点, 对你对我都好。” 乌致又不开口了。 他微微低下头。 以拂珠的角度, 能很清楚地看到毫无预兆的, 他面色忽然有些发白,衬得那指印愈发鲜红。 ——这是违背天道契约后,由天道亲自降临的惩处。 拂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 天道至上,甭管是中界修士还是上界仙家,但凡签订了天道契约,就无人敢轻易违背,概因那由天道主宰的反噬之力太过可怕,动辄便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乌致显然是不怕反噬的。 或者说,他全部的心思都在她身上,以致于根本顾不得反噬。 好像即使是他被楚秋水蛊惑的那些日子里,他对楚秋水那般珍视,也不及此刻对她的十之一二。 他有在悔悟,也有在弥补。 可一想到他悔悟给凝碧,弥补给拂珠…… “给曲哥哥赔罪。” 拂珠垂眼,不欲再看乌致,只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凡人出手,等皇城的护卫过来,若曲哥哥不同意私下调解,我得跟你一块儿被逐出皇城,帝墓也进不了。” 这就是为何帝墓出世,绝大多数的修士不立即赶往深渊,反倒要先进入皇城的另一缘由所在。 皇城本就为中州的重中之重,又恰恰好是背靠轩辕之丘的绝佳的地理方位,连最北边的北域妖族过来,都会选择绕过轩辕丘,进入皇城登名,皇城所属修士就更是如此。 修士们宁肯在城里呆到帝墓入口关闭的最后一刻方才动身,也绝不肯早早去深渊蹲守,毕竟蹲着蹲着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更不肯去住没有皇城力量庇佑的荒郊野岭,同样住着住着就不知何时会悄无声息地陨落。 修士比凡人更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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