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说的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 换作她,能在对方尚且弱小之时留意到就已经不错了,还谈何特意看看。 想清楚这些,拂珠没说请殿下留步,更没说别的模棱两可的话,只道:“上次的事还没谢谢殿下。” “上次?” 将离想了想。 身兼数职,平时又得修行,他实在太忙,否则白日就过来看拂珠的最后一战了,岂会等到这么晚的时候才来。 至于上次的事…… 终于想到那已经隔了好些日子的宗内比试,将离道:“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拂珠道:“那洛少主……” 那给洛夷川送谢礼,也是举手之劳吗? 话没说完,就听将离道:“洛夷川不知道我来。”他身形渐渐淡去,仅余细微剑吟残留,“走了。” 音落,身形彻底淡去,他离开了。 拂珠眨眨眼。 这位殿下果然很神出鬼没。 及至那残留的剑吟逐渐平息,拂珠想她该回越女峰了,却听旁边传来声闷哼。 转头一看,竟是火牢里的碧炎天水在吞噬完素和问柳后,感知到牢外乌致身上的同类气息,就想从火柱中出来,与乌致身上的极天碧炎阵融为一体。 火牢里的和乌致身上虽为同一阵法,但先前说过,乌致身上的极天碧炎阵已经诞出阵灵,有阵灵的阵法和无灵的阵法是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那么这两者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间,身为宿主的乌致受不住那等动静,被迫生出些暗伤,也在情理之中。 按说拂珠该不管乌致,立即走的。 管他被极天碧炎阵怎么折腾,纵使是折腾得就此死了,那也跟她无关,她只需拍手称快便好。 可事实却是她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他。 看他眉头紧皱,看他撑住火柱,看他深重喘息,断过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连带着渡劫巅峰的境界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仿佛马上就要跌落。 还是玄衣下那仍未被景吾收走的灵力锁链“哗”的一声,及时从休眠中醒来,即刻镇住乌致境界的同时,也镇住他身上困阵不得暴动,就这还有余力将从火牢里溜过来的碧炎天水给震回火柱之后。 这接连三重险境,无论哪个都足以危及乌致性命,更枉论一同爆发。 那等威力,恐怕连些仙家都无法抵抗。 可景吾这随手施为的灵力锁链却扛住了。 ——这也是为何乌致百年禁闭早已结束,嬴鱼却始终没拜访凌云宗,请景吾掌教收回锁链的一大缘由。 毕竟嬴鱼对乌致再失望,乌致也仍然是他教养数百年,倾注了不知多少心血的爱徒。 再者乌致还是渡劫巅峰的尊者,万音宗的战力之首。 只这两个原因,就足以让嬴鱼无视宗内宗外各种风言风语,拼着张老脸丢尽,也要保住乌致。 但即便如此,嬴鱼也不敢去凌云宗。 他怕他没找景吾还好,就怕找上景吾,让景吾忆起当年旧事,届时甭提给乌致化去锁链,兴许还要再额外加些惩处—— 想必景吾还记着当日独孤杀说乌致不能死的话。 这才有眼前这般,灵力锁链虽让乌致饱受境界欲退却不得退的痛苦,却也救了他的命。 完成使命,灵力锁链闪烁几下,悄悄张扬了阵便兀自隐去,深藏功与名。 乌致继续喘息。 过了好一会儿,咽下涌到喉咙的血,他抬头,恰好迎上拂珠目光。 他一怔。 “你没走?” 拂珠没应他的话。 她问:“乌致,疼吗?” 乌致再怔了怔。 但很快,他站直身,说:“不疼。” 拂珠道:“那怎样才叫疼?”她目光转向他的右手,“这只手断的时候?” 乌致道:“……手断不疼。” 拂珠道:“那就是刚进火牢,被极天碧炎阵吸血的时候?” “……也不疼。” “那你其实没疼过咯?” “……不是。” 他忽然低了低头,脸隐入阴影中,拂珠再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听他自言自语般低喃道:“疼过的。” 早在北微捧着凝碧的魂灯找上他时,他就开始疼了。 那时他忍着,谁都没瞧出来,于是他继续忍,忍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疼痛却始终没能麻木。 无论他身处何地,恍惚还是清醒,那早该崩毁的道心都在时时刻刻地发着疼。 然而越疼,他就越想凝碧,可越去想凝碧,他就越疼。这么周而复始,直到他遇见与凝碧相像的拂珠,那疼便更厉害,告诫他拂珠是拂珠,凝碧是凝碧,她们两个并非同一人。 他知道他不该将拂珠视作凝碧。 他也知道他不该纠缠拂珠,企图将曾经没能给凝碧的好全都给拂珠,这样他得到少许慰藉,可以欺骗自己没有对凝碧不好。 但不好就是不好。 凝碧因他而死,这点容不得他自欺欺人。 可果然还是…… “我把心头血给你,”乌致重新抬头,对拂珠说道,“这样不管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立即来救你。” 说完并指点向心口,这就要将心头血逼出来。 拂珠微微挑眉。 她没听错? 乌致居然要给她心头血? 许是看出拂珠的疑惑,乌致忍受着剥离心头血的痛楚,给她解释道:“心头血是修士最珍贵的东西。以你现在的境界,若得一滴尊者的心头血,于你往后修行大有裨益。” 至于他能感知到她遭逢危险,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拂珠没吭声。 她默然看着乌致把心头血从心脏处剥离。 拂珠自然知晓这剥离是有多疼。 与平常说的精血不同,精血流失过多不要紧,寻些天材地宝,或者对症的丹药,慢慢将养些时日,便可生出新的精血。 心头血却不行。 这等从某个角度而言比元神还要更为娇贵也珍贵之物,供养着心脏,也被心脏供养。心脏本就是生命能够存活的根基,与其共存的心头血自然用几滴少几滴,用完就算完,断然没有佐以种种手段,让心脏培育出新的心头血的可能。 因此想把心头血剥离出来,不亚于拿钝刀子剜心脏,偏生还不能昏迷,也不能由外人帮忙,只能自己动手。 只能独自忍受心脏被剜挑的痛楚,才好将这心头热血捧给重视之人。 拂珠转了转手串。 乌致对她,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直等乌致手握成拳,又张开,一滴鲜艳得宛如红宝石般的血液静静躺在他掌心,拂珠终于开口。 她道:“就一滴?” 仅三个字,就让手伸到她面前的乌致愣住。 是了。 一滴其实很少。 至少对乌致而言,剥离这么一滴心头血,不会给他造成任何负担。 不期然的,乌致想起曾经有人将所有的心头血都给了他。 琵琶骨作底,心头血着色,二十年方出了一把琴—— 琴即情。 那人将满腔情意送到他手里,他却没重视,还让她送去给别的人…… 乌致一时只觉心脏像被撕扯着,疼得他险些站不稳。 “……我明白了。” 很快,他笑起来,可脸上呈现出来的,却是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的神色。 他就这么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道:“你是替她来惩处我的。” 拂珠还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看他不复当年神仙中人,颓丧得比那些沦落凡尘者还不如,她没有动容,只问:“我替谁惩处你?” “替凝碧,”他声音也沙哑了,整个人疲惫不堪,“我知道你不是她,但……” “但什么?” “但你能不能收下,就当是替凝碧收的。她是你师姐,你就算看在你师姐的面子上……” 拂珠沉默。 下一刻,她接过那滴心头血。 然后再下一刻,她在乌致的注视中,将这滴心头血扔进背后的火牢,任由碧炎一口将其吞噬。 “如你所愿,我收了,”她含蓄地微笑,“但很遗憾,我不想要。” 作者有话说: 珠珠:wkqnmd:)
第62章 七寸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拂珠知道乌致为何想给她心头血。 东海宗门大比结束, 距离明年中州帝墓出世已不剩几个月,凭乌致的境界,等闲是进不去帝墓的。 但帝墓并非真将唯元婴以下可入的门槛给彻底焊死, 否则乌致也不会想到要把素和问柳提起的心头血给她。 所以他剥离心头血, 一则可能是真的担忧届时她进了帝墓后,会遭遇无法解决的危险,他想保护她,二则多半出于他自己的私心,想随时随地都能知道她的下落。 他嘴上说着没将她视为替身, 可在他心里, 她就是替身。 凝碧已死, 拂珠不能死。 男人惯会表里不一。 “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拂珠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平平静静地说了这么句,举步便走。 她走得很快, 直至离开燕骨峰,都丝毫未曾回头。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 乌致是如何扑到火柱前, 又是如何进入火牢内,忍着碧炎缠身之痛,跪在地上寸寸搜寻那滴她不要的心头血。 反正他的一切皆与她无关。 在火牢耽搁许久, 回到越女峰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 拂珠正想宴席差不多该结束,洛夷川和宋如鹤估计已经离席,孰料才落地,就见洞府外几棵还未长成的琼树前, 那两人正立在那儿听北微和宋父说话, 身边围着洛氏与仙宗, 以及凌云宗的人。 显然这三大宗门都不打算继续留宿万音宗,要趁夜离开。 “拂珠师妹回来了。” 当先望见拂珠,洛夷川笑着招了招手。 等拂珠近前,果然听他说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他要率队回水下之城,就不多留了。 宋如鹤的话亦是相差无几。 宗门大比进行这么些天,无论是谁家都累积了一大摊子事,就等他们这些宗主少主赶紧回去处理。 拂珠便没说挽留的话,只道:“我送你们。” 一路送到山门外,互相行完礼道完辞,众人召出灵剑,这就要离开万音宗,握着白剑的宋如鹤却没动作,而是问拂珠:“明年你可会去帝墓秘境?” “会,”拂珠应道,“如鹤师姐也去吗?” 宋如鹤颔首:“明年帝墓见。” 眼见这两人又三言两语地相约好,洛夷川也忙不甘寂寞地再度插足进来:“我我我,别忘了还有我,明年我也会去帝墓。” 拂珠失笑。 她把白近流这段时间赶工做的特产挨个送出去,其中凌云宗带队的那位九剑峰副峰主更是得了个能抱满怀的大包袱——给将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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