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不中留的。 何时雨自然知道,在阿箬还只是十岁的小姑娘时,何桑便有过一段时间多愁善感,担忧的便是阿箬的终生大事。 如今这事落在何时雨的头上了。 何时雨朝阿箬瞥了一眼,少女乖巧地坐在小藤椅上,就在院子里庇荫之处,手里捧着一杯花茶,那是寒熄一早用药堂里晒干的茉莉花冲泡的。他怕阿箬苦,贴心地在里面放了点儿花蜜,何时雨喝了一杯,味道不错的。 寒熄的确能将阿箬照顾好。 只是…… 何时雨问阿箬:“你也想和他走?” 这句话连控诉的口气都说不出来,阿箬听见,莫名便觉得他可怜了许多,又从何时雨的身上看见了几分何桑的身影,像个落魄又可怜的孤家寡人。 阿箬点了点头,抿了口花茶,小声道:“阿哥也该给我找个嫂子了。” 何时雨今年二十有二了,旁人家的男子如他这半年纪的,孩子都能赶集打酱油了。阿箬有时想,便是乱世中不好找媳妇儿,那如今天下太平,欣欣向荣,春来镇中心怡何时雨的姑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也该定下婚事,迟迟未有动静,或许与她也有关系。 何时雨放心不下阿箬,便不急着操心自己。 “你们要走去哪儿?远不远?”何时雨没阻止阿箬的意思,阿箬也有十八岁了,她的人生可以自己做决定,只是他难免担忧:“你别走得太远,逢年过节还是回来得好,我们说好了每年都要去何桑爷爷那里祭拜……” 说着说着,何时雨又有些不满地瞥了寒熄一眼:“你家住哪儿?说精准些!我不时过去看看我妹子过得好不好,若她不好,我定要把她接回来的!” 当年若不是阿箬,何时雨早就死在大雪中了,他与阿箬一并在乱世中艰苦地活了下来,便是兄妹之情,也非一般兄妹。 寒熄轻轻眨了一下眼,手中的扇子也不晃了,阿箬愣了一瞬,连忙站起来,有些呵斥地脸红道:“阿哥胡说什么呢?!” 这话就像是将阿箬托付出去,要阿箬与寒熄成婚的意思了,什么叫家住哪儿?待她好?接回来? “我、我与寒熄只是出去游玩一段时间,最迟立秋前就归来!”阿箬说完这话,又一口气将手中花茶饮下,转身跑回了药堂里放下茶杯,再回头看向屋外的两名男子。 “立秋前回来?出去游玩?”何时雨渐渐反应过来了,他扭头看向堂内阿箬:“你不是要嫁到他老家去?” 寒熄闻言,半垂眼眸低声笑了笑,貌似轻松地道了句:“我已无处可去,阿箬答应了要收留我的。” 何时雨还不清楚寒熄的身份,他只知道寒熄大约不是人,但他也不敢猜测寒熄是妖,一来妖在话本里都是摄人心魄的奸邪之辈,寒熄的确长得夺魂摄魄,但与奸邪毫无关联,二来……他还记得曾有人说过寒熄是妖,被阿箬一石头砸破了头的画面。 寒熄说他无处可去,何时雨的心里又起了半分同情,再看阿箬隔着一扇门都随他话而点头,这回想起了扮长辈架子,微微抬起下巴问道:“非得立秋才回?” “也未必那么准时。”寒熄道:“或许明年回来也说不定。” 何时雨:“……” 他就多嘴问这一句。 抿唇,再看向前院后院晒着的药材,一根也不是他挖的,全是寒熄夜里上山找来的。 或许寒熄找这些草药并不费事,可若换作何时雨去找,大约没有三五年也凑不齐这么多种类,更何况他若去找草药,便不能在官府人员面前时时露面,博个名声。寒熄近百日来的妥协,也顾忌着这一层原因在,说来他已经做得够好,何时雨也没什么好挑的了。 何时雨道:“那你们要游玩便去吧,记得别走太远,说好了立秋前归来,不许迟了。” 阿箬扬唇一笑,眉目弯弯的,她一高兴,何时雨也就不想其他了,左右人生在世几十年,能寻个知己多不容易,何况阿箬的知己亦是所爱之人。 “阿哥最好了!”阿箬高兴起来,嘴也甜。 她以前没笑过这么多回,何时雨有眼睛,他会看,只要阿箬开心便好。 兄妹俩隔着一扇门互相望着彼此,阿箬又说要去后院给何时雨翻药,何时雨便双手揣在袖子里故作闲散,双眉微抬由阿箬去忙最后一日。 寒熄是有些吃醋的,因为阿箬说何时雨最好,可这分吃醋又带着些许莫名的满足,像是一股略酸的温水从心间淌过,他又回忆起许久以前的记忆。 那一世的何时雨不同于眼前恣意。 他的心性没变,依旧待人友善温和,至少这段时间春来镇里的人对他都赞许有加。 那一世的何时雨没有这般松懈过,他的人生从某种角度去看,很像那一世的阿箬,他们都在一件事上钻了牛角尖。阿箬面对寒熄时选不出第二条路,何时雨也被困在宣蕴之的生生世世之中,难以自拔。 再看眼前青年露出的温和笑意,寒熄也就不醋那一丝半分。 阿箬说过,何时雨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即便他在凡人中算是长寿,可终究有寿终正寝的那一日。阿箬曾远离亲人几百年,何时雨与何桑都不曾真的放下过她,她也未曾真的放下过他们,这一次重来,阿箬可以陪着何桑直至他入土为安,她也想陪着何时雨,亲手料理他的身后事。 寒熄答应过阿箬,他也愿意陪着阿箬守着这一方小药堂,守着何时雨,待何时雨百年之后,他与阿箬还有无数个未来的日日夜夜,况且只要陪着阿箬,怎样都行。 阿箬给何时雨晒药翻药,何时雨闲下来无事可做,便去街市上转了一圈。 日落西山,阿箬在厨房里做晚饭,炊烟袅袅升起,寒熄守着厨火,偶尔从烟囱后探出半张脸与她相视一笑。 院子里有些声响,阿箬探头去看,何时雨正好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扛着木架的大汉,二人在何时雨的指使下进出他的房间,过不了没多久二人走了,阿箬的饭菜也做好了。 水煮青菜,菌菇汤,葱烙面饼与炒鸡蛋,这算是时下较为丰盛的一餐。 三人入座只有两人动筷,何时雨习惯了寒熄不吃不喝的状态,只是饭吃到一半,他朝寒熄含糊地说了句:“一会你去我房里看一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阿箬将脸从碗后抬起,睁圆了一双眼睛满是好奇地看过去。 原来是何时雨白日听到寒熄说他已无家可归,他便动了些心思,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何时雨表面对寒熄不太满意,实际做得却很妥帖。他去集市买了个竹面屏风与木床,让人扛回来拼好了。 何时雨的屋子不大,原先放桌子的地方改为放了个竹面屏风,从此一屋分为二,左边是他的住处,右边新架起的木床与长桌还有一个空箱子,就专门留给寒熄用。 阿箬心里有些暖,就连寒熄也看着何时雨愣了一会儿。 屋外太阳刚落山,天还未全黑,西方紫红色的天空余晖落在前院方亭的琉璃瓦上,有一缕光正好顺着窗户落在了饭桌上,随着时间,投上了何时雨紧张而握紧筷子的手背。 寒熄忽而便明白了白日阿箬说得那句“阿哥最好了”,何时雨对他有莫名的偏见这一点寒熄一直都知道,故而在一些口角上面,他也未曾让过对方,但何时雨都没放在心上,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身边的所有人好。 寒熄嘴唇微动,尚未出声,何时雨便不太习惯这过于安静温情的气愤,快速扒饭。 他将自己的房间分出一半,便是准备好迎接寒熄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了。 “多谢。”寒熄还是说出了口。 何时雨觉得肉麻,喝汤差点儿呛到,想了半晌,也只能说一句:“日后对我阿妹好些。” “我自会对阿箬好。”寒熄彬彬有礼:“我也会对何公子好的。” 何时雨:“……” 寒熄想了想,叫何公子有些生分,于是他改口:“日后我便随阿箬一并叫你兄长吧。” 毕竟这世上能让神明唤一声兄长的人,何时雨是第一个,是半间小屋与一张木床换来的亲近。 何时雨本想说一句,谁要他叫兄长了,却抬头看见阿箬直愣愣望过来的眼神,咽下热汤,嚼着菌菇道:“随你。” 用完晚饭后,寒熄便去看了何时雨重新布置的房间,屋子里照样简陋,因为一分为二更显得拥挤了许多。右侧单独分出来的一张床上铺着刚买的被缛,不是多好的丝绸,胜在柔软,一扇竹面屏风隔开了二人空间,寒熄觉得,他的那句多谢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了一些。 当天晚上寒熄躺在新床上休息,即便神明无需睡眠,可他还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夜凡人的睡梦。屋子里很安静,何时雨没有鼾声,屋外的月亮也很明亮,这间小屋朝寒熄这半边开的窗户,正好对着隔着一方小院另一边阿箬的门。 次日,寒熄带着阿箬离开了春来镇,临走前阿箬还特地嘱咐让何时雨好好照顾自己,世间时局好转,但生病的大有人在,只要他别为了帮助别人而害了自己就好。 何时雨嘴上嘀咕了一句啰嗦,口气却多了几分不舍,他从未与阿箬分开过,便多问了几句他们去哪儿。 寒熄要带她去哪儿,阿箬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早有约定,要走遍曾走过的每一处。沧州大地地大物博,一处一行,几百年也未必能重复走到相同的地方。 阿箬说:“我会给阿哥带当地特产回来的。” 何时雨摆了摆手,让他们快走。 人真走了,何时雨又有些孤独,他当初选此小院除了它偏僻,还有一点它的确不大,因为要价不贵,可当这所看上去很拥挤很小的院落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又显得太过空荡了。 前院与后院里晒着的药大部分都已为成品,可以收入干燥的药柜之中,何时雨忙完这些便觉得无事可做,盯着前院里的花儿看了半天。 寒熄带着阿箬游山玩水去了,院子里的花儿也暂停生长,昨日开了一半的花苞今日还是那么点儿大,何时雨不禁腹诽了寒熄两句。依着人间习俗,他虽与阿箬不是同父同母血亲相连,可怎么也算寒熄的半个大舅哥,哪儿有留他一人对着半生长的死物的道理,那扇屏风与那张床,还是白买了! 原以为无所事事的日子,没过两天便忙了起来。 早些时候何时雨与阿箬路过的山林间有山匪,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灾荒年间的蛮人占山为王,专门抢掠过往百姓,但若与官府有些关系的,他们都会避让,却不知是否近来太过安生,反而让那些乱世中获利的人没了甜头,前一日居然抢起了挂有官府印记旗帜的商队,致使三死十六伤。因春来镇离得不远,而城池中无大夫,这些日子何时雨的名声又传了出去,那一行商队便暂且落住春来镇,官府叫人来药堂通传,请何时雨去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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