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最开始疯魔的那段时间,便是他的亲生父母来都被他打骂过,可他毕竟挖了自己的一双眼,成了彻彻底底的可怜人,谢随也曾对小玔有恩,他便忍了下来。 多年情谊,终有被磨灭的一天,这才没安生多久,他今日又开始疯癫地说胡话。 听丽蝶园的人说他早间碰到了个女神棍,拉着那人便离开了,丽蝶园的人便匆匆到谢府传话,谢府派人午后将谢随带回去时,谢大夫人正在用餐。 谢运气恼道:“你像什么样子?!我夫人担心你午饭也没吃,你却拉着神棍在外说她是妖女!” “哈哈哈……她可不就是妖女吗?你夫人?这是你夫人吗?这你是勾搭在外的贱人!娼妓不如!知道我为何不愿回府吗?我觉得青楼里的脂粉味儿都比她身上的妖气好闻!夫人?夫人!哈哈哈……谢大夫人死了,早死了!被你和你的姘头,亲手折磨死的!”谢随说完这话,直往前冲,推倒了满桌佳肴,油水吃食与碎了的瓷盘散落一地。 谢大夫人一声惊叫,谢运连忙护住她。 谢随的眼被线缝住,微微凹进去的那一层皮肤泛红,仿佛随时都有血顺着伤口滴出。他的话,仿若缠于梁上的诅咒,一声声压得谢运透不过气来。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笑话,都是笑话!妖女!你等着吧,孽债回报,终有反噬的那一天!”谢随推开上前来困住他的家丁,怒吼道:“别碰我!我自己回!” 谢随诅咒时,小玔就在一旁看着,他觉得谢家二少爷终是疯了,不、他早就疯了,他若不疯,也干不出挖了自己眼睛这件事。 因他午间一闹,谢大夫人便气血不顺被人扶回去休息,谢运又对谢随一顿教训,晚间见谢大夫人没出来用饭,一问才知她睡了一整个下午,接着便是谢家家丁夜里敲门,带数十名大夫来谢府的壮举。 此时小玔看着疯疯癫癫要往谢大夫人寝室爬的谢随,童年情谊殆尽,他因为照顾谢随,被整个儿谢府的人笑话,那些人还说他不知感恩谢大夫人对他的照拂,竟去陪着一个疯子。 长廊往西走,有一口荷塘,荷塘里几朵莲花已败,青翠的莲蓬亭亭玉立于碧波之中,水面倒映着一轮明月,这条路上台阶多,九曲桥上的护栏也很低,不足膝盖高。 小玔提着灯,走着走着便停了,扶着谢随的手也松开。 他盯着谢随离去的方向,心中沉闷得厉害。 那条路若是眼能看见的,走过去安然无恙,但谢随大概率会摔进池塘里淹死。 小玔想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二少爷当年学富五车,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府上人都说,谢运会武,谢随习文,他们一个驰骋疆场,一个纵横官场,当年的谢随拿出去,也是人人羡慕的。 可二少爷没了眼睛,看不了书,当不了官,频频生事,死于他而言,未必不是解脱。 眼看谢随踉踉跄跄往池塘方向走,小玔终是不忍心亲眼见他出事,便只能转身安慰自己,是他跟丢了谢随,明日谢随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 小玔走了,谢随看不见,他也不知自己正孤身一人走向危险。 阿箬看见小玔的背影在鹅卵石路尽头消失,又看见谢随门伸长了双手摸索着上了九曲桥,只要他再上前走两步,便会磕碰到桥上围栏,而后一个翻身便摔进水中,此地无人,唯有淹死。 “她要害人,她必是要害人的!”谢随以为小玔还跟着自己,甚至劝起了对方:“你是跟着我长大的,对你有恩的从来都不是那个女人,是、是……”他叫不出那个的名字,从始至终,他都没资格去叫那个人的名字。 谢随没听见小玔的声音,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女声。 “谢随!” 阿箬出声,谢随的脚步离九曲桥旁的护栏只差一步,他停下了,孤立无援地站在月色下,站在夜风刮过的桥面上,微弓着背,伸着手,穿得再华丽也显狼狈,无措地回头。 阿箬扶着寒熄,行动困难,便道:“是我,应你的话,我来谢府了。” “阿箬姑娘!”若他有眼睛,此刻的眼一定很明亮。谢随像是突然找到了希望,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过去:“阿箬姑娘来了!” “别动!”阿箬有些头疼,对方完全不知他一个瞎子,没有危险的地方于他而言,也处处都是危险。 “你听我的,先下桥,再来寻我。”索性阿箬离他并不远,几句话指挥着谢随下了桥,再让他顺着小道径直朝长廊这边走来。 谢随到时在台阶上摔了一跤,他无所谓地起身,扶着长廊的朱红木柱道:“那个妖女正准备施法害人呢!她一定想做坏事,否则不会大动干戈地请来全城大夫!阿箬姑娘,你要阻止她,若不阻止,城里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 听他这么说,阿箬便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方才的确有人施法,害得寒熄现在靠着她昏睡了过去。 阿箬道:“你那嫂子,不叫洛芯吧?” 谢随闻言,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下来。他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因为如今的谢大夫人的确不是洛芯,可他又不想承认洛芯的身份,他觉得谢运配不上对方。 “我知道你说的府中妖女是谁,你放心,不用你提我也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好过。”阿箬咬着牙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柔和地朝寒熄看去,他就靠在她的肩上,呼吸平缓,已不省人事。 “现在,我另有一桩事。”阿箬抬眸看向谢随,道:“可能要为难你了,谢公子,劳烦你帮我在府上找个清净无人之地,让我暂且歇息一夜。” 她对谢府不熟,府门前又有人守着,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谢府休息到明日一早,届时寒熄醒来,阿箬也好从容应对那个岁雨寨人。 “此处是什么地方?”谢随问。 阿箬瞥了一眼周围,又看向成熟的大串葡萄,道:“这边有几个葡萄藤。” 闻言,谢随顿时皱眉,他对阿箬道:“我知道了,阿箬姑娘随我来。” 谢随带阿箬去的地方不远,他听出了阿箬在扶着一个人,对方安静地仿佛一具尸体。谢随没有多问,阿箬不开口,他也没提要帮忙,只是借着阿箬的眼认了路,一路带她去了一条府中小巷,出了小巷,便见满地杂草。 比起前方庭院精致,这里显然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而且附近的院落都上了锁,唯有这两堵墙中的缝隙才能过人,巷子实在太窄,路也不大好走。 月洞门上没落锁,谢随轻轻一推,木门应声而倒,里面的杂草里长了大片的月季,半人高的野草从中,各色碗口大的月季花正鲜艳绽放。 小院屋顶上长满了青苔,这里看上去虽乱,可小院子里的石桌、石凳用料很讲究,另一侧檐下还有个秋千,看得出来这里曾住了一个喜欢花草又喜好清净之人。 到了这院落附近,谢随便熟门熟路地完全不需要人指引,他推开主卧旁的耳房道:“这里是干净的,前几日才打扫过,里面有床有被褥,阿箬姑娘在此地绝对安全,整个儿谢府的人都不敢往这儿走。” 阿箬入屋,的确闻不到灰尘和腐朽的味道,倒是门内小桌上放着几支月季花,应当有几日了,干枯后发着苦涩的花香,不难闻。 阿箬扶着寒熄,将他放在小榻上,见他身量过高,多出一截小腿在外面,便又去搬了椅子放在他脚下,忙活前后,这才松了口气。 月上中天,此地多年无人,就连风吹过也显空旷许多,带来了阵阵月季的味道。谢随给阿箬指了路,并未进来,正孤零零地站在花草从中,双手背于身后,竟显出了几分文人风骨,清冷又萧瑟。 阿箬回头看了一眼寒熄,在他所趟的小榻周围设了结界,这才跨出耳房,也不敢关门,只站在耳房外,堪堪走下台阶,立于房屋檐下,对谢随开口:“府上之事,与清玉台上的那个人有关吗?” 谢随背影僵了一瞬,他哑着嗓音道:“有关。” 不等阿箬问,谢随便要作答了。大约是这夜谢府的这处小院太过清净了,谢随开口说些与之有关,又似无关的话,清澈的男声顺风而来,阿箬便没打断他的倾诉欲。 谢随没跟别人说过这个事,但凭阿箬能说出,她会解决谢府中那个妖女这一句话,谢随就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了。 “如姑娘所言,谢运原先所娶为洛家长女。”他不叫大哥,因为在谢运做出某些决定之后,谢随便不认他这个大哥了。 “她很好,我亦是自幼与她相识,起初得知她能成为我的嫂子,我很开心。” “谢运与她成婚最初两人很恩爱,他曾说过与洛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娘那时身体不好,谢运被迫出征,她便长嫂如母,看顾谢家家宅,打理内外,重视我的学业,给我请最好的先生。她知道小玔机灵,便将小玔指给我做书童,每日她命人端药膳给我,伺候我娘,家里两个管事的男人都不在,可因有了她又显得有些光彩。” “我敬重她,全府上下也真心待她,我娘说,兄长新婚出征是亏欠了她,等兄长归来,我们一家都得对她好。兄长的确得胜归来……”谢随捏紧了拳头,眉头紧蹙:“可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那女人来历不明,一副柔弱妩媚的模样,瞧着像是与人成过婚的小妇人,兄长却待她如珠如宝。” 回想往事,谢随的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那时还小,十几岁,正是冲动的时候,在得知兄长带了个女人回来后便气得要离家出走,说只认洛芯一个嫂子,那外头来的野女人便是当姨娘也不同意。 他一颗少年心想得很简单,娘也知洛芯的好,便更不应该让谢运负了洛芯,可当谢家人请他回去时,谢随意外发现那个女人好像将全府的人都收买了。曾说要待洛芯好的娘也将那女人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在得知女人悲惨的身世后为她落泪,放言让她就将谢府当成自己的家。 当时谢随气恼,冲进了谢运的房中大闹,又说亲娘昏聩,认不出人的好坏来,谢运见他居然敢骂亲娘,伸手给了他一耳光。 那天晚上谢随住在了书房,左脸高高肿起来,往日他读的书都看不进去,偶尔还能听见那女人和谢运谈笑风生的声音。谢随心烦意乱,他为洛芯不平,他胸腔憋着一股闷气,不知该朝谁发泄,然后他便看见了洛芯,她穿着一身藕色长裙,站在夜色里远远看着谢运和那女人调情。 谢随看不清洛芯的表情,可他觉得心里难受,他觉得酸楚,他觉得那时的洛芯看上去真瘦弱、可怜,他想谢运真不是个东西! 谢府上下,没一个人说那女人一个坏字。 那女人想向谢随示好,谢随指着女人的脸,将此生能说过的所有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毕竟是个读书人,话再难听也有度,那女人却嫣然一笑,对他道了句:“有你后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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