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便是从那一日起,悄然发生。 谢随脸上的伤还没好,他想去找谢运说理,却遇见红着眼睛的洛芯,洛芯撞上了谢随,一抬头见到他,招呼也没打便捂着脸跑开了。 那天谢随才知道,母亲同意谢运给那女人一个名分了。 晚间洛芯的丫鬟给他送药,说是大少夫人白日见他脸上还肿着,让他对自己好些,别再与长辈顶撞,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要事。 谢随也想考取功名,他想自己现在一事无成,在家才没有话语权,等他金榜题名,谢家总能有他做主的一日。当夜他啃书不眠,忽而一阵风吹灭了书房的蜡烛,门前婀娜的身影端着梨汤款款而来,坐在了谢随的对面。 谢随一抬头,眼前略一模糊,便见到了洛芯。他不知洛芯晚间派人送了药为何又要来,只记得洛芯心疼他脸上的伤,喂他喝了一整碗梨汤。 后来的记忆模模糊糊,谢随醒来时自己是趴在书房桌上的,他恍惚做了一场梦,温柔的洛芯如往常一样与他说起书上的诗句,她家原也是,只是后来转经商场,谢随以往去洛家,她也经常指导他看书。 那时他年幼,仅几岁,跟在谢运身后,不是叫她嫂嫂,而是喊她“芯儿姐姐”。 梦中与现实不同的,是洛芯的手指不再规矩地放在膝盖上,而是贴上了他的脸。 很柔软,很温暖。 谢随才知人事,惊觉自己做了一场悖伦的梦,再看桌案,还有一碗见底的梨汤。
第46章 浊玉台:十二 从那一天起, 谢随便在白日的惶惶不安与夜晚的悱恻缠绵中徘徊。 说是缠绵也不尽然,因他心里始终对洛芯保留着一丝尊重,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他会毁了洛芯的一生。可他无法抗拒对方的靠近, 他为洛芯不值,他甚至想……可惜自己年少几岁,若他与兄长年纪相当, 说不定当年娶了洛芯的人就是他了。 他一定会对洛芯好, 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情谊! 谢府已经在筹备谢运和那个女人的婚事, 往日对洛芯笑脸相迎的人都转头讨好那个女人,他们当那个女人为夫人,提起时便道她也是可怜的。他们说洛芯家大业大, 从小衣食无忧没过过苦日子, 什么都不缺的人,让一让也无妨,那个女人只要离开谢家, 就什么也没有了。 谢随觉得荒唐。 他不住自己房间,每日就在书房抱着书本啃, 洛芯也每天晚上都来, 在所有下人睡着之后,她会亲自带着宵夜上门,叮嘱他读书, 喂他吃饭、吃糕点。 谢随最初也退缩过, 他说:“嫂子, 我自己吃就好。” 洛芯却欲垂泪, 问他:“是不是这府上, 再也无我容身之处, 就连你也要与我生疏了?” 说是洛芯看着谢随长大也不为过,他们之间相差了八岁,这八年的鸿沟,成了那些天谢随心中无法破开的屏障,他总是幻想,若洛芯不是他嫂子就好了,若她不是就好了。 府上的欢声笑语,在某一夜骤然打破。 那晚洛芯没去找谢随,只是派个下人来告诉他,她因为伤心过度心口疼得厉害,想他去看看她。 谢随当即慌了,他边跑边问:“请大夫了吗?” 下人没回答,谢随也不等他回答,他跑起来生风,多日来变质的情谊与憋闷在这一夜彻底爆发,他想不论如何,他都不要洛芯在谢府受苦了! 到了洛芯房门前,谢随颤抖着手,还想着一道礼,便只敲了敲房门,唤她嫂子。 他是少年鲁莽的年纪,房内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谢随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房门推开,里面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洛芯似是痛苦地趴在了桌面上,发出了难受的呻\吟。 谢随去扶她,房门骤然关上,他闻到了惑人的熏香,顿时明白这是一场陷阱。 他以为府上有人发现了他和洛芯的事,他想他从未和洛芯真做出什么有违礼法之事,最亲近的,便是她给他的脸上药,喂他吃东西,他甚至没碰过她的手!可谢随也无法为自己脱罪,因为他心里的确对洛芯有了逾矩的想法,他也不再将洛芯当成嫂子看待了。 洛芯的手攀上了他的肩,她好似将他认错了了,她满眼凄凄的泪水望向谢随,她与谢运定情时,谢运便是如今谢随这般年纪。 洛芯缠着他,亲吻他,她问他是否还记得洛府后院的那株枣子树?那株枣子树长得很高大,半边枝丫探出院墙外,每年枣子成熟时,谢运都会站在院外与她说话。他说那高树梢上挂着一串红透了的枣子,亦像是寄情相思的红豆。 谢随不知谢运如今是否还记得枣子树,可他记得,谢运倾慕洛芯的那两年,他都看在眼里,他想找洛芯见面,也会拿谢随当幌子,叫谢随捧着本书去洛府寻洛芯解惑,顺带替他传信。 谢随心里很难受,他亲眼见过花容正好的洛芯满眼都是谢运的模样,他见证过兄长与嫂嫂年少之情,只是那些情谊此时都化成了飞灰。 少年谢随看着洛芯红透了的脸,听着她的质问,牟然落下一滴泪来。 他情不自禁抱住了洛芯,浑身都在颤抖,连呼吸都是乱的。此情此景,他竟恍惚不知自己究竟是谢随,还是年少的谢运,往年他亲眼所见洛芯与谢运的青梅竹马过往岁月里,亦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谢随浑噩,吐露真心:“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芯儿姐姐,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谢府,我今后会考取功名,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芯儿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谢随吻着洛芯的脸和唇,那是他第一次动心动情,这些天夜里洛芯喂他吃东西的双手被他紧紧地抓在手心,他捧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吻着,他连触碰都是轻柔的,生怕自己满腔爱慕吓到她。 冷风灌入屋内时,谢随正将洛芯压在圆桌上,他衣襟凌乱,不知天地为何物。洛芯的双手紧紧地攀着他的肩背,她意乱情迷,她望着谢随不是谢随,她喊他“夫君”。 熏香被风吹散,谢运转身让一干跟上来的下人滚,自己冲进房内,提起谢随便打了下去。 他是个武人,力气没了分寸便能要人命,谢随被他踹了几脚就要吐血,洛芯有些清醒过来,她看着满室狼藉,看着自己与谢随凌乱的衣衫,脸色苍白,已没了生欲。 谢随也醒了过来,他吐了许多血,可洛芯没朝他看过来一眼,她只盯着妆台上的一个梳妆盒,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 谢随叫她:“芯儿姐姐。” “畜生!畜生!”谢运气疯了,他对谢随拳打脚踢,谢随也不知痛。 洛芯突然动了起来,谢随震惊,心跳在那一瞬间停了,他看见梳妆盒上的一把剪刀,在洛芯冲过去的那一瞬间便爬起身抢夺过来。 洛芯的手心被划破了,谢随紧紧地抓着剪刀,浑身颤抖。 事情闹开,洛芯哭得无声,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而那个女人带着谢老夫人出现,一声惊叫,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谢老夫人杵着拐杖过来敲打谢随,骂他孽障,她又看见谢随满身是血,怪谢运下手太狠,怪来怪去,最后只能怪在曾经她缠绵病榻,照顾她几年的媳妇身上。 谢老夫人要打洛芯,谢随连忙上前去拦,那一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随却在这个时候,恍恍惚惚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女人化作另一幅面孔。夜色深重,薄雾飘入房内,谢老夫人和谢运的怒骂声在谢随的耳畔逐渐远去,谢随的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他从不觉得那个女人和洛芯有多像,倒是在这一瞬,从她身上看出了洛芯的影子,处处都是洛芯。一阵风吹进来,谢随闻到的香味,也是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与这些天夜里来找他的洛芯袖间熏香味一样。 可他刚才吻过洛芯的,洛芯身上没有这么香,香得足以惑人。 谢随瞧见那个女人勾起嘴角朝他讥讽一笑,半张陌生面孔,半张洛芯的面容,如幻境一般在他面前转换,他看见那个女人的嘴一张一合:“后悔了吗?” 谢随如遭雷劈。 ——有你后悔的时候。 ——后悔了吗? 从来不是洛芯,这些夜里,也从来没有洛芯,有的只是是他潜藏在心里逐渐被挖出来的心魔。 谢随再回头去看生无所恋的洛芯,她从未对他主动示好过,她对他也从不是那般感情,是他被人迷惑了双眼,中了他人的计,演一出捉奸在床,害了洛芯。 他最想护着的人,却被他捅了致命一刀。 那个女人的手段了得,即解决了厌恶她的他,也解决了洛芯。 从那天起,洛芯便被谢运关在了小院里,谢随被打成重伤,躺在床上疗养。 那夜的事谢府极力压下,却架不住风言风语往外传,谢随伤好后再没看过洛芯一眼,府中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嫌弃与警惕。 他知道自己中了某种幻术,他终于想明白为何兄长和母亲,乃至全府上下都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因为他们与他一样,都被那个女人迷惑了双眼。 谢随想去找能人降妖,他打听能寻到的最厉害的玄术大师,临走前站在洛芯的小院外远远朝里看了一眼。洛芯不在,满园的月季初初要开,谢随心道,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救她! 谢随出府两个月,他的确找到了玄术了得的大师,在路上他已经与大师说了能说的一切,撇开与洛芯相关的。他给了玄术大师许多银钱,那人也向他再三保证他一定会将妖邪收服,入了谢府,见了那个女人,玄术大师却倒戈了。 他说那个女人不是妖,是仙,她的身上有仙气,入谢家是谢家的福气。 谢随闻言,怒不可遏,仙?哪有坏人姻缘,害人的仙?他只道是自己找来的人玄术不精,也被那女人迷惑了心智。 那一天,那个女人特地找上了他,她看着谢随问:“你就那么恨我?恨不得找人来除了我?” 谢随看着她的脸,仍能从那张陌生的脸上看到洛芯的面容,他克制不住心跳,只要对上了那双眼,便容易深陷,可他仍然抗拒着对方,他闻得出那个女人身上的味道,他道:“恨!恨不得你死!” “那我就让你在意的人,死吧。”女人露出一抹状似天真的笑。 她不会杀人,但她会借刀杀人。 会玄术之人在她的迷惑之下不知信了什么,向城中百姓下咒,许多百姓心脏衰竭,离奇死亡,得病的还都是男人,奇病在云城传开,闹得人心惶惶。 擅玄术的大师被人推上高台,请大师救命,那大师摆台,招风是风,招雨是雨,他的确有些能耐,让城中百姓信服。他说神明可怜云城百姓,不忍疫病传播,上苍派来了圣女拯救他们,只需将疫病传至圣女的身上,他们便能消灾解难,化解苦痛。 满城的人都信了玄术大师的话,玄术大师算出了圣女生辰八字,直指谢府后宅,谢随知道这件事后,便知大难临头,灾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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