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阳光太烈,男人的身量很高,坐在太师椅上脸又朝另一边侧去,洛湘每每抬头,都会被阳光刺目,看不清男子的面容。 她没看清阿箬所背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却瞧见远处云城的主街上着了火。 洛湘一怔,脚步停下,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那黑烟直冒的琉璃顶上,若有一股强风吹来,他们必能闻到风中烧焦的烟火气味。那场大火,火势蔓延地极广,几乎烧光了半条街道。 “着火了。”洛湘道。 林念箐也眯着眼睛瞧过去,他瞧见了屋顶之上跳跃的火光,疑惑道:“那可是我们方才过来的位置?” 洛湘呼吸一窒,正欲回答,却听见阿箬道:“啊呀,着火啦?那咱们得走快点,省得火烧屁股。”说完,她便踮起脚,带着点儿小跑朝前奔去。 林念箐:“……” 阿箬姑娘这话说得不大斯文,跑起来倒是利索。 洛湘也略红了脸,她也想尽快离开云城,于是加快脚步跟上阿箬的步伐,只是眼神忍不住朝那火光中看去,那里……就是他们方才离开的祭台方向。 出了云城,洛湘也将云城的所有事抛之脑后,她没将洛芯的尸骨带到下一个城镇去,因为在离开云城近百里后,洛湘看见了一片山坡上长满了野生月季。 她记得洛芯自幼便喜欢月季,往年在洛家她就种了许多,洛湘还小时,总偷偷去洛芯的院子里摘来两朵戴在发上闻香臭美。 她此番要去林家,不好背着洛芯的尸骨同往,即便林念箐表示不在意,洛湘也不想让洛芯的悲惨过往传得太远。 慈恩圣女的真相,留在云城就好,至于洛芯……便让她的魂魄散于风中摇曳的月季花丛里,对林家只道,她十年前生了一场病,已经病逝了吧。 洛湘要埋洛芯的尸骨,阿箬便没留在一旁帮忙,有林念箐守着,再瞧洛湘脸上轻快的笑意,阿箬想这个傻丫头应当不会再想着寻死了。 人生未必尽是悲哀,月季亦有希望之意。 阿箬与二人作别,林念箐与洛湘又是几番道谢,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再瞧那躺在花丛中的白骨。洛芯魂魄中的仇怨也随她的过往一并留在了云城,她没将那些恨意带出,说不定还有机会投胎转世。 阿箬临走前,轻声念了一句往生咒语,午后的热风扬起了一片片白的、粉的花瓣,鼻息间微甜的香味儿飘至整片小山坡。洛湘忽而对着一方喊了一声姐姐,待阿箬看去,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阿箬走了,洛湘与林念箐并肩蹲跪在地上给洛芯的白骨挖个坑,待到他们将洛芯埋下后,天已经大暗。山林间夜风呼啸,还需两个多时辰才能走到下一座镇子,洛湘吹了几次风,突然打了个喷嚏,捂嘴咳嗽了起来。 林念箐连忙解下外衣要给她披上,洛湘连连摇头,道:“这样不好,不好的。” 林念箐红着脸,嘀咕一句:“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不好。”洛湘垂着头,没敢看林念箐,她低声道:“我、我知道表哥待我好,可我一直将你当哥哥对待,别无他想。” 林念箐愣了愣,脸上闪过些许呆滞,又问:“可是我眼睛不好,你怕我照顾不到你?” “不是,你眼睛不好,这点很好。”洛湘失声一笑:“念箐表哥,你真的很好,你是我在这世上遇见的,最好最好的人了,但我、我……” 林念箐没有为难她,即便洛湘欲言又止,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涩涩地笑一笑道:“没事,反正我也暂且没有成亲的打算,兄妹也好,也好……” 洛湘轻声嗯了一下,攥紧右手的拳头,又悄悄在袖子里侧擦了擦,遮掩那一丝绯红。 林念箐道:“走吧。” “好。”洛湘跟上他,步行数十步,再回头瞧那一片盛放的月季,已然心满意足了。 若阿箬在,拥有一双好眼,必能瞧见洛湘方才说话时,口中带着些许血色未完全吞下,而她双肩上洛芯赋予的魂火逐渐暗淡。 洛湘本就是十年前就要死了的人,她能带姐姐离开云城,便是完成了此生最大的心愿,死亦无憾了。 傍晚余晖如天空失火,大片艳红色吞并了云彩,就连落在人身上的光都带着一层橙红,像是要将人也烧着起来。 阿箬背着寒熄,久违地像是回到了以前寒熄还在她背篓中的感受,只是她此时手中碰到的不是藤篓,而是寒熄的衣袖。 她步伐轻快,杀了蓝,亦像是解决了心头大患。 阿箬一路朝南,侧对着西方的霞光,见官道修高,架于山丘凹陷处,将大的村落一分为二,烈红的霞光铺在白墙黑瓦之上,远方袅袅炊烟,一切都显得岁月静好。 瞧着晚霞,阿箬难免想起今日早间云城的那一把火,想必火势蔓延之前,谢随就已经大仇得报。 当时阿箬疑惑他怎么不去解救洛芯,怎不见洛芯最后一面,谢随说他认为洛芯不想见他,或许洛芯真的不想见他,可不代表他不想去见洛芯,至少是有一件比去见洛芯更重要的事绊住了他。 成百上千个云城人堆积在一起,被封在阵法中挣脱不得,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阿箬猜出了他想做什么,她也劝过他的,她说或许洛芯已然放下,她希望谢随也能看开。 谢随看不开,他永远也无法从过往走出,他不会轻饶那些伤害洛芯的人,失了这次机会,他将永生悔恨。谢随也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清明,他深知云城人早就没救了,他知道这满城的罪恶,总需要一个更恶的人去制止它们蔓延。 于是阿箬帮他赶走了那些围观的小孩儿,也不再回头去看他。 谢随双目失明,不可能杀人放火后还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身上遍体鳞伤,若不及时医治也会失血而亡。 死亡,是他自己的选择。 阿箬的目光从漫山遍野的红色中收回,心中砰砰狂跳,后知后觉的可惜、还有些许悔意。 若当时她拉开谢随就好了。 这世上该死的人千千万,云城便是有满城的恶人,其中也不包括谢随,用一个好人的命去换恶人的命,不值得的。 “我好像做错事了,神明大人……”阿箬轻声叹出,又紧张地想要去寻寒熄的衣袂或手指,好让自己安心一些,可她伸手往后摸了过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阿箬一怔,立刻从自责中回神,她连忙转身看去。 空荡荡的太师椅被被褥布条绑在了青绿色纤瘦的少女身上,她回眸的那一瞬,山野花开烂漫,晚霞放肆染尽目之所及的一切——山水、草木、房屋人家、还有站定于官道岔路正中央,一席月白云衫的寒熄身上。 阿箬见晚霞出神,竟不知背上的重量何时消失。 她睁圆了鹿眼,兴奋道:“神明大人!您好啦!” 这个好字,还有待商榷。 寒熄的眉眼中似是有些无奈,桃花眼里盛着漫天霞光,还有背对着霞光浑身笼罩在赤红之下的阿箬,他微微挑眉,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掌心朝上,手指对着她轻轻一勾。 “阿箬,牵。” 阿箬在这一瞬,像是被寒熄勾了魂,她连忙朝寒熄奔去,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身上的布条,双眸含着激动欲落未落的泪,湿漉漉地迎面对上了寒熄的目光。 寒熄见之,微微一怔,突然不想牵手了。 “神明大人!”阿箬冲过去,想紧紧地抓着寒熄的手,想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悉数告诉对方。 她在离寒熄三步的地方停下,正欲抬手碰上对方的掌心,又见寒熄略一歪头,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她脚下失了分寸,跌跌撞撞,扑进了温暖坚硬的胸膛,嗅到了清雅幽香。 寒熄一只手抓着阿箬的手腕,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略弓着背,缓缓合上双眼,将鼻尖与唇压在了阿箬的肩膀上。 他觉得,这个距离,正好。 朱红的太阳彻底落下山林,远方的村落还飘来了几缕炊烟饭香,入夜前的余晖笼罩于官道的岔路口上。 阿箬小小一只,正好被寒熄抱住,远看似是一个人般。 作者有话说: 为了让大家看到本单元结局,两章并一章赶出来了。 谢随无眼十年疯癫愧疚,他大仇得报又死得其所,他自己是高兴的。 洛芯自由了。 洛湘险些死在了十年前,煎熬了十年换她与过往作别,不要为她可惜。 这单元写得有些长,所以啰嗦了点儿。 那么接下来,神明大人新技能get!是什么捏?
第53章 梧桐语:一 茶楼的大堂正中央, 一面巨大的浮雕百鸟朝凤斑竹面屏风围成四方,叫台下听客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不能瞧见里面摆设。 那竹面屏风倒是有些意思, 斑竹因有斑而显特色, 能工巧匠将那些斑竹上自然而成的斑点雕刻成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鸟雀儿。屏风围台,口戏开始前,众人瞧见只有一个人三十出头的先生走进去了, 他喝了茶, 润润桑, 便开始了清脆鸟啭,仿佛一瞬将人拉进了雨后竹林,听风声雀鸣。 忽而一道娇俏婉转的女声发出低低的笑吟, 鸟雀鸣叫便似也在跟着笑, 众人听那女子笑声,顿时发出了惊叹的低呼。 这是一场有故事内容的口戏,讲的是灵雀成精, 爱上了凡人,无什么对话, 只有一些语气和环境声音促成了一桩凄美的爱情故事, 最终灵雀失去了道行,被凡人放归深林,便是故事的结局。 阿箬支着下巴, 来前她在茶楼门前竖着的牌子上看见了今日口戏要表演的类目, 茶楼掌柜的怕新来的听不懂, 特地在那牌子下写了故事小传, 短短几十字, 只要概括了这个故事, 众人听起来也就更能身临其境了。 说到底,口戏要听的也不是多好多感人或多有趣的故事,那都是说书先生的看家本领,手腕一转折扇,便是一个惊天逆转,直抓人心,口戏听的,还是那过人的技巧。 阿箬以前没听过,她不是太有兴趣,但也不觉得无趣。 之所以会踏入茶楼听这场口戏,是因为寒熄路过茶楼停顿一下没动,她问寒熄是否渴了,要不要饮茶,寒熄先是朝她看了一眼,便径自拉她走进来了。 是了,他,拉她,走进来。 云城之事结束后,寒熄沉睡了一次再醒来,阿箬便觉得他有些变化了,虽仍不能说太多话,但与人沟通显然更加通畅,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以往都是阿箬拉着他东奔西走,如今成了他领着阿箬四处闲玩。 他像是有主见,可似乎也没有。有时阿箬与他说话,他仍旧神色淡淡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目光落至远方一处,定定地等阿箬说完,再回眸朝她笑了笑,阿箬以为他听了,可寒熄也不见得照办。 半个月前,阿箬便发现寒熄带着她一路只往他感兴趣的方向走。一条路分叉两方,一方竹林深深,竹影光斑随风在地面上舞动,恰是一番美景,另一条路则道路两侧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寒熄想也不想,便拉着阿箬往有竹林的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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