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温柔成了暗淡无光。 一切又像是阿箬从未来过的模样,殷柳不能收敛对何时雨的忌惮与厌恶,她这几天没再去集市上卖东西了,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儿全都放在屋内桌面上,其中有好几个何时雨做的枫叶琥珀。 照常吃饭,照常彼此面对却无话,若说当初何时雨还偶尔与她提起一些过往见闻,又或是在山上瞧见了多好看的花,承诺下回带她去看,亦或再碰见就摘给她,现在他也不再说那些了。 宣蕴之说过,明年的事,今年就不要承诺了。 以后未必做到的事,现下也不必再开口了。 殷柳没事便坐在门前看着满山枫叶,她心想阿箬回来到底是在第一批枫叶落叶就回,还是要等最后一片叶子落光了再回?她有些急切的眼神,统统落入了何时雨的眼里,有时他盯殷柳盯得久了殷柳会察觉,再回头看他,得来了何时雨浅浅一笑。 相安无事的第四日,阿箬与寒熄从山上下来了,隋云旨没跟着。 青绿衣裙的少女牵着高大的男子,她头上有红枫叶编成的花环,赤红的颜色与她的衣裙极配。 殷柳见到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从山间下来,立刻挺直了腰背站在小院门前,她屏住呼吸一时不知自己此刻是何心境,既期待,又有慌乱的推拒。 阿箬没有靠近小院,她站在田埂路的尽头,何时雨似有所感,在她下山时便将屋内打扫完毕,扫把归于原处,这整个儿他曾精心布置的院落,居然没有一样能被他带走。 殷柳没开口,就愣愣地站在石桌旁,双手无措地互相捏着,眼看何时雨如往常上山给树木看病般孑然一身往外走。 小院木门被推开,他跨了出去,再转身来关上院门。 年轻书卷气重的紫衣男子朝她露出一记无悲无喜的笑,眉眼弯弯,坦然面对自己此番离去的结局。 “我走了,小柳,天冷莫贪凉,你回屋去吧。”何时雨说完这句,并无留恋地离开,朝阿箬方向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翻开回忆篇章,一步步将时光倒回到殷柳与何时雨刚成亲的时候。 何时雨出门会面雇主,为他们整理园林时也是这样,临走前将屋内收拾干净,锅上热着饭菜,平静且温柔道一声“我走了,小柳。”加一句关切的叮嘱,叫殷柳觉得,那是这世上最好的爱情。 三十多年前,与如今,两种画面交叠,爱与怨恨交织。 她记得她以往会扑到院门上,笑盈盈地对他挥手道:“记得给我买胭脂水粉呀!还有还有,我要吃东街头的红枣糕!” 殷柳不禁往前一步,又堪堪止住,那声“何时雨”卡在喉咙里,似是堵住了她的呼吸。 她不再去看,转身回屋,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早些年便不愿再看见的那张脸,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明明这些年她都不再直视对方,何时雨的模样却依旧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干净的客厅里放了两盘新鲜的瓜果散发微甜清香,夹杂着厨房方向传来的饭菜味道。 台面整洁,锅里有饭,就像他还会回来。 但殷柳知道,这回,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ps:梧为雄,桐为雌,同长同老,同生同死(搜自百度)
第66章 梧桐语:十四 阿箬从未见过这么多同一品种的红枫, 因是同年种下,故而每一棵长得都差不多高。枝繁叶茂,排列整齐, 在外看红叶不留一丝缝隙, 从树下走过却能见到阳光如千丝万缕的线,顺着每一片叶尖叶缝穿过,洒落被枯叶铺就的地面。 山间时时有清甜的微风, 越过丛林走至山旁小路, 柳暗花明, 湘水镇群村撒于脚下,晨光所到之处尽入眼底。 那天一早他们离开何时雨和殷柳的小院,爬上湘水镇后的枫山, 看了日出日落, 还看了繁星银河。 隋云旨青黑着眼下跟了他们一整天,没有靠近,也没有多嘴插话, 只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平静地看了阿箬与寒熄一整日相处。 他心里没底, 从得知寒熄的身份, 阿箬的身世后隋云旨便有些迷茫未来了。他想世间人人都有伴儿,怎就唯独他孤孤单单,他的人生好似从几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急转而下, 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浑噩状态。 远方天空上盘旋的猎云都知道不能靠近寒熄, 隋云旨也不会自命不凡地以为自己能与之比肩, 再见阿箬时的信心满满与坚定, 随着与他们走过一整日枫林逐渐消散。 有的人别说是追一辈子, 便是追十辈子, 或许也是追不上的。 隋云旨不是过去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他知道他对阿箬的感情不普通,甚至有些复杂。怨恨不曾有,责怪算不上,倾慕也够不着,不上不下,处于忍不住被吸引,又不知如何近一步的位置。 这几天,都是阿箬牵着寒熄翻山越岭,寒熄开口说话的时候很少,只有阿箬偶尔与他说得话多了,他才会“嗯”一声应一句。隋云旨想,他为了那一股莫名的冲劲去在意阿箬,去追逐她,去靠近她,似乎与阿箬在意寒熄、追逐寒熄,靠近寒熄一般。 但见阿箬长篇大论换得寒熄的一笑,那一瞬间隋云旨醍醐灌顶,豁然想明白了他与阿箬是不同的。 他跟在阿箬身后一整日,不见她回头对自己说上一句话,寒熄虽也沉默着,他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身旁青绿衣裙的少女身上。他不是不耐烦,亦不是忽视,他是对满山红枫提不起兴致,也不太在意阿箬说的那些风景,他只对阿箬本人更感兴趣而已。 山上的枫叶落了大半,便是路过肩膀扫了一下树枝都能抖下几片来,阿箬与寒熄最后去的,是位于半山腰处的老宅。 几百年的风吹雨淋,将宅院侵蚀了干净,牌匾上斑驳腐朽爬满了青苔,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字了,只能见正门两旁楹联铜字,隐约是“盎然春意”与“福盈满山”八个字,一左一右。 院内杂草丛生,几株桃树凋零,几株梅树探枝,还有挤开院墙缝隙野蛮生长的松柏。 阿箬没进旧院子,那毕竟是旁人的宅邸,她见天色不早,恰有一片枫叶被风吹落,扫过她的眼睫,阿箬便道:“我们走吧。” 隋云旨忍了许久,才几步跑到阿箬身后,离她近了些。 他盯着自己与阿箬一前一后的步子,她墨绿的裙摆翩跹,他暗蓝色的衣袂也随步伐飞扬,一篮一绿中仿佛隔着千山万海,剩下这几步实在不好跨过去了。 “阿箬姑娘,我就不陪你们去了吧。”隋云旨开口,声音有些轻。 阿箬停顿,回眸朝他看去。 隋云旨伸手抓了抓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阿箬的面容,才笑道:“我本来也就是机缘遇见,又来为你指路的,如今你找到了那个人,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阿箬眨了一下眼,点头道:“是,此次多谢你。” 隋云旨瞧她话语间没有挽留之意,不禁自嘲一笑。 阿箬心想,原本找到何时雨,也就没有隋云旨的事了,他若有其他要忙,大可不必跟着她爬几日山,但想来她一直都觉得隋云旨有些怪,阿箬也就没去管他了。 如今作别,阿箬亦瞧出他似乎心有愁绪,欲言又止,便问:“你有话要与我说?” 隋云旨舔了舔嘴角,瞥了一眼天际的猎云,心想,他还能有什么能说的呢。 阿箬等了几息,不见隋云旨开口,便道:“你如今修妖,日后可要提防那些会玄术的,也非人人像我愿意放你一马,有些玄术大师捉妖不问过去也不辨善恶,直接绞杀。还有,蛇入冬体弱,现已秋末,你的法力会降,不宜修行,最好还是找个安全之地冬眠吧。” 隋云旨睁圆了眼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有些没想到临别之际,阿箬竟会好言好语地提醒他几句,似是关切。这两句话,差点儿将隋云旨心间按下的火苗再度点燃。 阿箬见他傻愣愣地站着,心想这般心性的妖,别才练出妖丹就被会玄术的给挖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而察觉手背被人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一下。阿箬朝身旁寒熄看去,他脸色淡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手指仍在作祟,摩挲得她手背发痒。 “行了,我要下山了,咱们就此作别吧。”阿箬想不起来原先要说什么了,收了话便与隋云旨告辞。 隋云旨这几日愁闷,难得地笑了起来:“若下回我再遇见怀有仙气之人,还能去找你吗?” “那最好。”阿箬心想,收了个妖替自己满世界寻岁雨寨的人,她应当是省时省力了。 “那……希望我们下回碰面,不要太久。”隋云旨抿嘴。 阿箬挑眉:“我也希望。” 越快杀尽剩下的那些人,越好。 阿箬未与隋云旨挥手,也未再说作别的话,她牵着寒熄转身,将隋云旨远远甩在了身后。 隋云旨紧张得双手握拳,也忍下了心头跳跃的火苗,就让它停留在微光大小,不要被妄念燃烧,也无需因释怀熄灭。 没出二十步,隋云旨瞧见阿箬摘了一些红枫编花环,他似是瞧见几年前初见阿箬的模样。那时她一个人一个世界,游离于众人之外,提防旁人,封锁自己,偶尔自言自语,像是一股难抓住的风,神秘莫测。 现在有些不同了,她的世界大了一点儿,也就仅那么一点儿,容纳了她身旁的白衣男子,那些因由束缚她身心的锁链,松懈了一些。 隋云旨想,阿箬姑娘笑起来,果真很好看啊。 一声哨响,阿箬闻声回眸,她瞧见盘旋于湘水镇上空的海东青威风地朝一个方向俯飞而去,不一会儿便随着它的主人从枫山的另一侧离开。 枫林走至尽头,阿箬与寒熄也快行至山下了,零星几株红枫的尽头可见田野,也能看见田野里独栋的小院,炊烟轻起,安逸而宁静。 小院门前的殷柳远远就瞧见了阿箬,她紧张地起身,又沉默地送走了何时雨。 阿箬见何时雨一席紫衫,不急不缓地穿过田埂走到她面前,没忍住再朝小院看去,梧桐树下已经没有殷柳的身影。 她不知道离开岁雨寨后,何时雨经历了什么,她也看不穿殷柳的心,不知那个老妇人想了什么,更不知何时雨与殷柳之间发生过什么。 阿箬只是奇怪,如果一个人存心想要杀她,那她多半是会杀回去的,即便不要了那个人的命,也不会让其余生好过。 虽说殷柳已经没有多少寿命了,她因多年的怨恨与愁绪损肝伤肺,加上自幼五脏便不好,今何时雨离去,她至多也仅有几个月的余生,杀与不杀,也没太多分别了。 阿箬想,何时雨还是那个何时雨,与她不同,与她这三百多年一路走来杀死的那些岁雨寨的人都不同。 他曾经在阿箬的记忆里变了模样,因为那一碗他亲手给出的汤而气愤,怨恨,把何时雨扭曲成了另一幅贪婪自私的面孔。现在去看,他好像仍是会宠溺她,纵容她,照顾她,能让她坐在肩上奔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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