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么…” 他声音带了丝恍惚,面前却仿佛出现一幅晋阳府的画卷,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那扎着双丫髻的女孩在呼啸的北风里欢快地冲他过来,脸颊被风吹得通红。 “沈朝玉,诺,这个送你!生辰快乐!” 她朝他伸手,摊开的手掌上,躺着小小一颗琉璃珠。 琉璃珠被阳光映射出七彩的光芒,也照亮了她的眼睛。 …… “大哥哥?大哥哥?” 沈朝玉恍然,低头,小儿郎们齐齐仰头,红着脸看他: “大哥哥,你挡到路了。” 沈朝玉挪开一步,拿着弹珠的小儿郎们蹦蹦跳跳地走了。 他继续往前。 一辆金丝楠木马车经过,突然停下,窗帘拉起,露出莲翀郡王那张脸。 他朝他一笑:“朝玉,干什么呢?” “走走。” 莲翀郡王道:“倒是难得。” “正好,李鸣那厮方才传信与我,说得了本钱方德先生的孤本,叫我过去品鉴,我记得你前阵子是不是也得了一本钱先生的经义手册?不若我同去?” “也可。” 沈朝玉上了马车。 金丝楠木马车驶过广场,广场上一群人在蹴鞠,声音震天。 莲翀郡王晃晃手中折扇:“前几日褚小姐在静园打马球,那可是一战成名啊…” “朝玉,”他嘴角带着不羁的笑,“你那天…放水了吧?” 他一脸笃定的模样,沈朝玉却像是没听见,目光落在广场上那越变越小的人影。 那人影似变成了穿着笨重球衣的女子,藤盔下一双眼睛发亮,不一会,那发亮的眼又变成池塘前那泛着水光的烟眸,她问他: “沈朝玉,你当真不懂吗?” … “朝玉,喝茶。” 莲翀郡王递来一杯茶,沈朝玉一愣,接过茶盏,喝了口。 “方山露芽?”他问。 “就知道瞒不过你,”莲翀一击掌,“如何?” “中澹闲洁,韵高致静。”沈朝玉将手中茶盏置于桌面,“不过,方山露芽当以白玉杯衬,一点露芽镶白玉,最是美妙。” “不愧是朝玉。”莲翀抚掌激叹,“不过郡王府暂时寻不到上好的白玉杯,就先拿这俗物装了吧。” 说着,他看向沈朝玉,那双从来如佛无尘的眼眸带了点洞彻的意味:“毕竟,这世上样样如意者少,是吧,朝玉?” 沈朝玉也看向他:“明日我让竹青送一对白玉杯去郡王府。” 莲翀一愣,旋即却笑了:“朝玉慷慨,倒便宜了我,白赚了一对杯子。” 两人都再没开口,车内一时陷入安静。 沈朝玉看向窗外,风吹起他黑色发丝,让他侧颜如雪,神情难测。 莲翀看他一眼,开始以扇柄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哼起汴京城最近流行的曲来: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最后也没去李鸣家,而是去了明月楼。 李鸣的孤本被证实是假的,请两人喝石冻春,一人一杯,喝得熏熏然。 莲翀在那发呆,李鸣趴在桌案,沈朝玉起身,出了酒楼。 一路行出坊市,沿着廊兴街,到了曲泽湖边。 湖边幽静,寥无人烟,只有被放逐的一盏盏河灯飘于睡眠。 沈朝玉扶着石头,坐了下来。 他已然醉了。 冰玉似的脸,爬上了一丝红,如红霞渐染,一双眼盯着湖面发呆。 月亮映在湖心。 他起身,想要触碰月亮,却一脚踏到了湖里。 沁凉的湖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大热的夏夜,沈朝玉满身狼狈地站在才没过腰间的湖边,看着湖心的月光。 他站了会,似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重新上了岸。 白色衣袍紧紧贴在身上,沈朝玉也未走,重新倚坐到方才的石头旁,方才被吹散的酒意重新上来,让他昏昏沉沉的。 沈朝玉将头磕在膝上,睡着了。 他梦到了晋阳府的旧事。 也是这样一个湖边的夜晚,风比汴京的冷,水也冷,他穿了一身狐裘,坐在地上,看着倒映着灯影的湖面。 一个穿着红襦裙的女孩一蹦一跳地过来,手里提着的兔子灯一晃一晃。 她跑到少年旁边,好奇地望了望他。 “喂,沈朝玉,你在这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05:53:47~2022-06-28 01:2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biu~、胖鱼头、夜茴夕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沙的飘 30瓶;灯灯呢灯、睡不着小姐 20瓶;胖鱼头 10瓶;凌 8瓶;山楂云 5瓶;慕声、脱线总裁 2瓶;嘻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做刀 江蓠也在做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晋阳。 那时是花灯节, 她穿着红襦裙,提着兔子灯,兔子灯红着眼睛一晃一晃。 在从灯市回家, 要经过一片湖。 她在湖边发现了沈朝玉。 沈朝玉坐在一块大石头边,穿着华贵漂亮的裘衣,从背后看,只能看到弓起的背,这让他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兔子。 她觉得自己一定看错了。 沈朝玉是大野狼, 怎么会是小兔子呢。 不过,她还是走过去, 拍拍屁股坐了下来。 “喂,沈朝玉,你在干什么?” 沈朝玉没有有理她。 不过江蓠也习惯了, 她倒是不在意, 从兜里掏出一颗大橘子, 这橘子可是汴京来的好物, 大将军给部下分了几个, 阿爹一共就得了一个,江蓠一直不舍得吃。 她一瓣瓣地剥,橘子的汁水将她的手指也染上了, 江蓠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分了一半给他:“喏,请你吃。” 沈朝玉还是没理她。 江蓠有点生气, 不过, 想想自己可以一个人吃一颗大橘子, 又高兴了。 橘子瓣将她的嘴塞得鼓鼓囊囊, 她口齿不清地道:“你怎么不去参加花灯节?那里的灯可漂亮了,什么样子的都有,看,我的兔子灯,好看吗?我阿爹给我买的!要三百文呢!” 她叽叽喳喳的,又问他,汴京那边的兔子灯是不是要更好看,汴京那边的灯市好不好玩,汴京城那边的儿郎们是不是都像他这般好看…… 说着,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惜,我阿娘不在了…我阿爹说,我阿娘就是汴京的,她见多识广,要是她在,一定会告诉我,汴京那边的兔子灯是不是更好看。” 这时,一直将头趴在膝上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那你想她吗?” 江蓠愣住了,她看着他脸,讷讷道:“她是谁?” “你阿娘。” “…哦,”她一愣,旋即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道,“我又没见过她,怎么会想她呢。”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江蓠都被他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突然朝她伸手:“橘子。 “哦,哦好的,给你。” 江蓠手忙脚乱地将剩下的橘子给他,看少年撕开橘子的筋络,一瓣瓣吃得很精细,道,“你,你慢点吃啊。” 少年看她一眼,突然伸手将一瓣塞到她嘴里,江蓠被噎了一下,忙打他。 少年嘴角微微露出个笑意。 …… 江蓠醒来时,意识似乎还停留在那个梦里,梦里的一切都显得久远而模糊,唯有少年抬头时腮边的泪和后来的笑格外明晰。 她想。 那时,他为什么哭呢? 等意识到又在想过去的事,不由拍拍脸,命自己睡了。 … 江蓠原以为,在池塘那放了那番话后,依照沈朝玉的骄傲,必定不会再理会她了。 可在第二天的射艺课上,在她一个不慎被箭铆划伤时,他竟然第一个发现了。 当然,礼节上是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就像今晨还给她的食盒,昨日他离开书院后送来的雪花糕一般—— 他彬彬有礼地将药瓶给了褚莲音,告诉他无意间发现她指尖受了伤,旁的一句都没。 江蓠被褚莲音埋怨着上药,这药带了一些凉意,触到伤口有种舒服的感觉,但她却不自在极了,敷了药的伤口像有一群蚂蚁在爬,让她又痒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褚莲音可不知她的感觉,她心疼地看着那嫩白指腹上那豁大一条血口子,边涂药边道:“这箭铆这般锋利,你去碰它作甚?是不是上课走了神,不然怎会刮伤这么大一个口子,真真是不省心,都这般大的人了……” 江蓠:“疼。”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褚莲音顿时没脾气了,这时候的阿蓠就跟她小时候养的猫似的,一双黑眼睛乌溜溜的,让你有心想说两句都不舍得。 她叹气:“算了,不说你了,不过明日还有稼穑课,你这手…打算怎么办?” 江蓠也想起了明日的稼穑课。 种下的秧苗已经长出绿油油的一串杆子了,不久前先生就说要开始施肥了。 明日便当是施肥,肥料是从城东用板车运来,再让学生们一担一担地挑过去。 大姐姐之前赢了森柏,所以稼穑课上挑肥的工作给了森柏,但她之前拒绝了。 挑担是一快板子两根绳,板子在肩上,绳子用两手指前后扶着保持平衡,江蓠这手划了这么大一口子,到时恐怕会被粗绳割得更疼。 “要不姐姐帮你挑?” 褚莲音问。 江蓠忙摇头,她一笑:“不过是些许小伤,不妨事。” “女儿家的手可是要好生护着的,”褚莲音目光自学堂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安静地坐在那看书的沈朝玉身上,“要不…” 江蓠看出她的心思,忙道了声“阿姐”,满脸的不赞同不愿意。 褚莲音讪讪一笑,摸摸鼻子:“不说便不说,不过…其实就算阿姐拜托,沈朝玉恐也不愿意。他这人啊,最是好洁,半点污浊泥淖都不肯沾的,莫说稼穑课挑水施肥了,你瞧,连衣裳都要每天穿个白的…” 江蓠顺着褚莲音的视线看过去。 公子独坐长案,衣冠胜雪,确实是不染纤尘。 她收回视线,听褚莲音道:“那你稼穑课……” “大姐姐,我自己挑便是。”江蓠道,“春莺也自己挑的。” 褚莲音下意识便道:“阿莺这丫头如何跟妹妹比,她每日吃好睡好的,妹妹,再瞧你这一把细腰……” “大姐姐,莫让春莺听到,她若听到,怕是要跟你拼命。” 江蓠“噗嗤”一声笑了,褚莲音也笑。 “好了,药放你这,每日早晚记得涂一涂,好得快。”说着,褚莲音起身,回到自己位置。 江蓠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看着案上药瓶,清透的白玉质,细腻的瓷釉将瓶身上那一枝柳衬得格外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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