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叫爱吗?大言不惭!”江乘清说着便重重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走到了她身前,面色不虞。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丫头今日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王姨娘一见这剑拔弩张之势,连忙走到江槿月身侧,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槿月啊,你就别惹你爹生气了,快给你爹道个歉吧。无论你做了什么,咱们江家始终会护着你啊。” 江槿月正要甩开她的手,却听到眼前之人又继续说道:“哟,想不到这妮子真的不想嫁给太子啊?那不如以死明志吧,早些死了倒也省事了。” 又来了又来了,方才还好好的,此刻她好像又能听到王姨娘的心里话了。 江槿月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一声不吭地抽回了手,心说这母女俩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么爱演,怎么不去搭个戏台子唱戏? 可是为何她现下只能听到王姨娘的心里话呢?江槿月心中生出了个有些荒诞的想法,她只当看不见江乘清那张臭脸,低头佯装沉思。 直到一阵凌厉的风朝她袭来,她才舍得抬头,伸手握住江乘清的手腕,望着自己一脸懊恼的父亲,笑道:“打了我的丫鬟还不够,还想打我?娘亲若是还在,看到您这般模样,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听这话,江乘清脸上的怒意更甚,气极反笑道:“你还有脸提?你娘如果还活着,看到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都能再被你气死一次!” 对此,江槿月不置一词,只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目光似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江乘清本能地感到一阵不适,正要发怒,却见王姨娘暗暗给他递了个眼色。 不过眨眼间,他就变了脸,皱起眉头唉声叹气道:“槿月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爹都是为了你好啊!我和你娘伉俪情深,只可惜她去得早……唯有你嫁得好,你娘才能瞑目啊!” 他话音刚落,又有个一模一样的声音念叨着另一派说辞:“险些忘了她是吃软不吃硬的。还是芷兰最合我心意,唉!若非为了我的声望,我早就能将她抬为平妻了!” 江槿月被他这通话恶心到浑身不舒服,脸上却神色如常,只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吃软不吃硬?还是王姨娘最合心意? 可惜王芷兰再怎么合心意,还是比不上你的权势和面子啊。一个个都是会演的,不如你们一家三口一起找个戏班子混吧。 见江乘清一副还要继续往下说的模样,江槿月忍无可忍地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道:“这些话就别说了。我来只为说一声,我的丫鬟不需要别人管教。还有,高人既说我与您命里犯冲,您就别跟我过不去,否则我一定天天咒您倒大霉。” 说罢,她也不管这两个人是什么表情,颇为敷衍地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走出老远,她才听到背后传来砰的一声,不知道又是哪个花瓶遭了殃。 待她回到房中,已是夜色深沉。她坐在妆奁前,静静地望着镜中满眼忧愁的自己。 “江宛芸恨我,王姨娘盼着我死,江乘清素来视我为灾星,偏偏个个都说是为我好?”江槿月苦笑了一声,低头叹道,“或许世间本就没有表里如一的人,可我却能窥探他人的心意。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她还没来得及为不幸的人生感慨几句,耳畔就冷不丁地响起了尖锐的哭声,吓得她一激灵,赶忙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书信,却见原本泛黄的信笺上缓缓渗出了鲜血。 不多时,好好的信就变得血迹斑斑。江槿月叹了口气,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与一个看不见的鬼魂讲道理:“这位姐姐,明日我一定把信送给德元。只是这信鲜血淋漓的怕是不好看,不如我替您重写一份?” 哭声顿了顿,复又于铜镜中响起,江槿月抬眼一瞧,那镜中再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个满脸泪痕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得了鬼姑娘的允许,江槿月放心大胆地拆开了信,又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这封阴间的来信,不觉讶然。 那姑娘在信中说,自己与德元虽有青梅竹马之谊,可惜她家道中落,母亲病重急需银两,她只得委身于年过半百的富贾陈越。她自知对不起德元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便写下这封诀别信,只盼他能忘却前尘,好好活着。落款是陶绫,想来这便是她的名字了。 “唉,这……”江槿月微微蹙眉,望着那镜中泪流满面的女子,只觉此事并非信中所言那般简单。倘若她做了富商家中的小妾,又为何会沦为孤魂野鬼呢?她全然不提自己身死之事,是不想让德元为她难过吗? 陶绫姑娘看着也就与自己一般大,年纪轻轻就枉死了,也是个可怜人。江槿月想了想,劝道:“姑娘,这是你们的诀别信,你不若将真相与他说清楚,好好道个别吧。” “不、不能让他知道……他要怎么与陈老爷相争?我不能害了他,我不能……”陶绫越说越着急,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混合着鲜血的泪水。 “那我就不能帮你了,我不愿做违心之事,难不成你就希望他永远被蒙在鼓里吗?”江槿月摇了摇头,将信收好,正要再劝几句,面前却骤然刮起一阵阴风。 她抬眸望去,只见陶绫的五官紧紧地贴在了镜面上,竟似要从里头钻出来一般,脸上表情也变得格外扭曲瘆人,口中含糊不清地嘶吼着:“你敢不帮我?那我就每天都来缠着你!” “……你怎么强人所难呢?”江槿月自知与冤魂讲不通道理,只好点头应承下来,模仿着陶绫的字迹将信抄了一份,又再三保证次日一定将信送到,陶绫这才心满意足地消失了。 江槿月左右瞧了瞧,见她是真的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望着那封信嘀咕道:“骗人也太缺德了吧……要不然还是让王爷去送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江槿月:帮我个忙? 沈长明:我、不! 判官/黑白无常/城隍:嗯? 沈长明:……
第6章 滴答 烟云蔽月,夜风呼啸如神嚎鬼哭,院中的两棵榕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江槿月莫名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幽幽地盯着她,心中不安更甚,若芒刺在背。 屋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滴答声,声音虽小,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起初,江槿月并未在意,只当是外头下雨了,直到她发觉这若有若无的声响离她的闺房越来越近,她才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侧耳去听。 “滴答——滴答——” 好似雨声,却更缓慢。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声音确实是从门外传来的,绝不是错觉。与此同时,仿佛被人盯梢的感觉又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与屋外那不知疲倦的诡异声响一唱一和。 得了,自从今日出了趟门,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找上门来了,而且这一位看着还不像什么好东西。江槿月不动声色地放下信,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待她再度仔细听时,那滴答声却停了。屋外重归寂静,仿佛无事发生。 虽是如此,可她心中没来由的忐忑有增无减。犹豫再三,她还是放弃了出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有求知欲是好,但不必要的好奇心没准会要人命的。她这么想着,正打算背过身去,忽而听到一声巨响:“咚!” 有什么东西猛然撞在门上,打破了死寂。江槿月脚下的步子一顿,环顾四周许久,却没有找到一件能防身的武器。她皱起了眉头,这可不妙,门外的东西既已撕下伪装,就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很快就要破门而入。 她所料不错,很快便有更多咚咚声催命般响起,刺耳的噪音划破夜空,她的耳朵本就遭受了一整天的折磨,如今真是雪上加霜。 如今敌暗我明,尚且不知屋外究竟来了个什么玩意儿,绝不能轻举妄动。江槿月后退两步,蹙眉沉思。 若是鬼魂,大可穿墙而过,哪里还需要敲门?可若是活人,为何迟迟不出声?更何况,这大半夜的,谁会闲着没事来敲她的房门?江家再不济,也不会让外人随意进出吧? 仿佛是受到了她的启发一般,在江槿月惊诧的目光中,一缕黑烟从门缝中渗入,幻化成了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鬼。 这鬼两眼无神、脸色青黑,一身漆黑的衣衫染血,还有鲜红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尖不断滴落。小鬼一见了她,就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尖利的獠牙。 江槿月实在无法把这造型和“好人”二字联系起来,可对方除了一个劲傻笑之外,也没有其余的表示。她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主动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话一出,小鬼登时愣了愣,低头端详了一番自己的装束,确认无误后脸上的疑惑更浓。这姑娘完全不怕自己也就罢了,脱口而出的竟还是“帮忙”?现在的凡人都已经这样了吗? 不过即便她胆子再大,也只是个凡人罢了,不足为惧。小鬼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小姑娘,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主人派我来杀你。你还有遗言吗?” “……”江槿月一时语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难为你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来。只是,这世上看不惯她的人本就不多,一个个看着也不像是能驱使小鬼的人,他口中的“主人”会是谁呢? 江槿月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该不会是因为,我坏了丞相大人的好事吧?” 小鬼顿时点头如捣蒜,笑嘻嘻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江槿月“啧”了一声,却是不答,只嘲讽道:“明明是他自己派出去的手下不争气,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就算我不插手,就凭如此蠢笨的刺客,想刺杀怀王简直是做梦。” 眼见着自家主人被人嘲笑,小鬼脸上有了几分怒意,轻嗤一声:“你懂什么?主人算过,这次的行动九成能成功,怀王几乎必死无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主人动用了那么多死士,还留有后手。谁知道……” 所谓的后手,大约就是那场箭雨了。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奈何半路杀出个一言不合就跳崖的姑娘。江槿月摊了摊手,说得理直气壮:“不是还有一成失败的可能吗?这又如何算得万无一失呢?自古邪不压正,你家主人的图谋从一开始就注定泡汤。” “牙尖嘴利,确实该杀。”小鬼阴恻恻地干笑两声,抬起枯瘦的双手,飞快地朝她奔来。江槿月本就不指望跟他说得通,侧身堪堪躲过一击,找准机会便朝着房门跑去。 只可惜,凡人的速度远远不及鬼怪,小鬼一击落空,很快便转过头朝她扑来,瞧着架势竟是打算直接掐死她。 危急时刻,一个熟悉的幽怨女声骤然响起:“姑娘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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