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大片橙红的晚霞,如油墨似的被风推开,堆在夕阳旁。她看了会,也没看出有什么新奇的:“你看什么?” 燕衡本没在看什么,只是心里茫然。 “我在看……”闻言,他无意识地回道,却又立马反应过来,“与你何干?” 他的表情带了些许的攻击意味,似乎又有些哀怨:“怎么不看画了?” “还生气呢?”明缨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气。” 燕衡的脸更阴了,若是寻常人,他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但每回面对她,便总是会将小事放大。 “你不小气,你心宽似海,”他扭过头往一边挪了挪,远离她,语气沉沉的,带着数不尽的低落,“那你去找个不小气的人说话吧。” 身边一阵衣裳的摩擦后便没了声音,少女好像走了。 竟然真的走了。 燕衡眼睛直直看着风里簌簌抖动的竹叶,心里彷佛八月的阴雨天一样沉闷难受,他有些后悔说了气话。他细细一想,自己确实是小气了,一点事就揪着不放,实在不像他…… 衣摆忽然一紧,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少女的声音几乎直抵耳膜,满含笑意:“哎!我可真去了!” 燕衡愣了一下骤然回头,眼睛像夜里突然点亮的明灯,亮得不像话,手先一步握住她拽着自己衣摆的手,差点脱口而出“不行”。 少女的脸放大,紧紧挨着他,明亮的眸子映着他的脸,眼睫清晰地能数得清。 这一刻的时间仿若静止,不论是西风穿林打叶的沙沙声,还是十二遥吵嚷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 明缨心脏怦怦跳了几下,她不自在地退回去。奇怪,明明之前靠得这么近没什么感觉,怎么今日就这么别扭? 见她离自己远了些,燕衡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低下眸子,没有看她。 “我不喜欢书画之类的东西,”明缨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打破奇怪的氛围,“从小我就不喜欢。” “我……”燕衡的脸上浮现迷茫之色,“我父亲很喜欢这些。” 幼时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令他日日修习书画,后来他对父亲没了期待,书画之类自然也就放下了,所以他根本不清楚那些曾经的夙兴夜寐是因为喜爱还是因为父亲。 “谁问你爹了,”她的脚搭在下一级的台阶上,晃来晃去,无意道,“我看你更喜欢修炼。” “我不喜欢修炼,”燕衡毫不迟疑,“我似乎……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那你的人生可真无趣,”顿了顿,明缨补充道,“我的也是,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她困惑地抿着唇,双手撑着身后的地面,眼睛发散地望着天边残阳:“这个世界就很无趣,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但是每个人都活得很努力。” 燕衡一下展眼,凝视着她:“活着……其实很有意思。”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但他不想听她说这般消极的话。 眼前的少女就像灰堆起来的一样,看着与寻常人无异,但彷佛风一吹就消散了。 夜幕慢慢降临,月亮弯弯悬挂树梢,闪烁的明星如宝石镶嵌于广袤苍穹。一声尖利的呼啸,遥远府外的灯光游龙般亮起,街上行人渐多,喧闹声隔着数百米的竹林都能听见。 十二遥远远听着声音,跑出来:“今天什么日子?府外怎么这么热闹?” 明缨放目远眺,只瞧见眩目的灯光,她一下站起身,高兴地拽住燕衡的袖子:“外面这么热闹,我们出去玩吧?给自己找点乐子。” 燕衡眸中闪过一瞬的错愕,他似乎很难理解为何她上一刻还在感怀人生无趣,下一刻就能开心地扯着他出去玩。 “正好,我们一起。”十二遥一把拉住明缨。 燕衡眸光一深,手一用力拽过她:“热罗呢?” 十二遥失落道:“外面人太多,她不想去,已经先离开了。” 燕衡便道:“我们也不想去。” “是你不想去,”明缨纠正,说出的话不留情,“既然你不去,那我就跟十二遥一起去了。” “不……”他刚想强硬地说不行,立刻想起前几日拦着她吃龙凤酥的事,又改了口。 一步上前,脱口而出:“我也去!” “好啊。”人多了热闹,不论是明缨还是十二遥都乐得他一起。 小楼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线浮光落在热罗白皙的脸上,她漆黑的眼似琉璃珠子,流淌几分冷。她静静地隐在黑暗中,透过窗缝看着三人相携而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她转身,指尖跳起一朵灵火,灵火轻盈地跃上一副画,转瞬将其吞没。 热罗脚步轻快地在竹林中穿行,洁白的裙摆仿若水波荡漾,与地上青草摩擦却毫无声息。 “汪汪汪汪——” 黑白的小花狗疯狂摇着尾巴扑进男孩怀中,然后惊叫抽搐着摔在地上。男孩呼哧呼哧地喘了口气,用力拔出剪刀,血液四溅,他嫌弃地后退一步躲开。 风大了几分,呼呼地盖过花狗悲惨地呜鸣,它的尾巴最后摇了几下,失去生息。 男孩试探着踢了一脚,呼出一口气。蹲下,用剪刀简单地抠出一个浅坑,将花狗推进去。坑实在太浅,根本不能完全盖过小狗,他便随手拔了几株草,潦草地覆上去。 侍女的声音穿过竹林被风递过来:“小公子——” 男孩神情一凛,迅速扔了剪刀,跑出去:“我在这。” 侍女焦急地将他抱起,上下检查:“天色已晚,小公子明日再寻小花……怎么这么多泥?” 男孩甜甜地笑着,刻意放缓了语调,是孩童特有的迟缓:“就是刚才摔了一跤。” “怎么这么不小心,”侍女嗔怪地责他一眼,“以后晚上不要乱跑了哦。” 两人笑着走远,热罗慢慢从林后出来,怀中抱着花狗。小狗的眼僵硬地转了转,定定朝着男孩离去的方向。 * 四人坐在厅堂焦灼等待,不住地向门口张望。 “这是……血吗?”明缨注意力发散,犹疑地指着一点红,“你哪里受伤了?” 十二遥立时坐直,紧张地凑过来:“受伤了?哪里?” 热罗清雅地坐着,闻言只是微垂了眸,瞧见自己素白袖口上一粒不易察觉的红点。她收回视线,平缓地解释:“没有受伤,只是一点墨而已。” 门外脚步杂乱,很快近前。珠帘挑起,相撞发出哗啦的声音,一个身材瘦高、面色苍白、漆红眸子的男子大步进来。男子一身蓝布长衫,穿得朴素,身形微弯,四肢细长,像极了稻草人。 “各位道长久等了。” 不同于城里大部分的凡人,这个男子明显有些修为,虽不高,却令人难以忽视。 他随意抽了把椅子坐下,面上含笑,眼神透着疏离的烦躁:“在下书阁账房,王澜封。” “在下十二遥,”十二遥一一介绍了队友,直入主题,“听闻王账房认识虞三千,我等想知道虞三千的消息。” “虞三千,”账房点点头,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以前黑市里倒卖东西的。” 十二遥眼前一亮,紧接着问:“账房可知他曾卖过什么?” “仅仅几面之缘罢了,”王澜封慢慢道,“只知道他常卖法器,具体什么却不知。” 明缨接问:“王账房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行盗之人哪会轻易露了行踪,”王澜封轻慢地瞥她一眼,不自觉地在桌上画圈,“更何况他已十年未来过主城,我怎会清楚。” 十二遥堆起笑:“偌大的黑市总不至于只有一人识得虞三千,若有旁人,王账房可否引荐引荐?” “黑市自太后整改后走的走,散的散,现今留下的大部分都是新人,谁还会记得一个小贩?若是真有人知道,梁老爷也不至于找了几日还没找着一个,”王澜封不耐烦地放下翘起的腿,语气快了些,“我记得也是因为打过几次交道,仅此而已。” 燕衡突然插进来,目光带着轻佻的笑意:“你一个书阁账房,为何会认识虞三千?” 王澜封的眼神忽地闪了一下,躲开他的注视:“这关你什么事?” 燕衡嗤笑一声,正要继续说什么,热罗开口。她静静凝视王澜封片刻,眼睛下移盯着他画圈的手:“我们不会揭穿你,作为交换,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虞三千的消息。” 十二遥、明缨登时坐直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望着热罗燕衡,不会揭穿什么?他们怎么没看出来? 王澜封的表情转暗,眼神躲闪几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地换了个姿势。最终他一拍大腿,状似才想起来似的:“奥,我想起来了。” “以前有人同我说过虞三千的祖籍……我好像还记下来了。” 十二遥双眼放光,高喝一声:“在哪?!” 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祖籍总是丢不了的,去他祖籍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王澜封被他吓了一跳,讪讪地挠挠脑袋,语气好了不少:“十年了……我只记得有这么回事,不如我先回去找找,等找到了再来告知各位。” “等你找到了谁知道猴年马月?你不来告诉我们怎么办?”十二遥立刻道,手一挥,“你记哪了,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一块找。” 王澜封眉头紧蹙,刚想拒绝,在扫视到燕衡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为难地答应了。
第37章 碧波莲花(六) ◎故人之子◎ “你住书阁?”十二遥望着面前熟悉的后院, 不解地问,“做账房这么惨,连个院子也买不起?” 王澜封嘴角一抽, 尴尬解释:“我……我比较抠。” “……” 房内一排书架,几乎占据了房内小半的空间, 架上数百本书杂乱无章地随意挤放, 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明缨随手抽出一本,上面的东西也记得毫无章法, 字迹潦草不堪。 王澜封不好意思地吹了一口架上灰尘:“这些都是我做账房以来记下的, 平日没整理过,有些乱, 各位将就将就。” 五人将架上的书本一摞摞搬到院子里, 开始寻找虞三千的祖籍。 干找无聊,明缨找王澜封搭话:“王账房, 杀害林管事的凶手找到没有?” “……这哪那么简单, ”王澜封埋头在书里, 苦笑, “死了林管事还好说,主要是他底下十几个打手全不见了,这事便怪异得很。” 十二遥也加入话题:“什么叫死了林管事还好说?” “你们不知道,”王澜封压低声音, 用书挡了半边的脸,“梁老爷的许多事都是林管事办的, 十几年的脏事林管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他年纪大了, 没几年便要告老还乡, 梁老爷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明缨蹲坐在地上, 微扬着脸,两只明亮的眼睛又大又圆:“梁老爷不是行商卖书?做这行也有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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