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是她说不想便不想的,薛妤做好防御的准备,漠然出声:“这不可能,我拿不出来。” 忝禾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道:“人族有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如今,是想站到人族那边,对付自己人?” “胡说八道。”薛妤说完,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说完,她起身离开,忝禾也不阻拦,他只是摆着蛇尾,幽幽地补一句:“魔族若因你的一意孤行而蒙遭大难,你便是全族的罪人。” 薛妤脚步僵了僵。 这句话,没人对她说过,可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了成千上万遍。 骤然再听相似的话语,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眼看薛妤从小巷子出去,先前将她请过来的下属凑到忝禾身边,他额间红纹艳丽,太过精致,仔细观察久了,甚至觉得那花纹不是长出来,而是画出来的,他问忝禾:“主上,就这样让她走了么?” “不然呢?”忝禾斜眼过来,暴躁地一巴掌拍到下属头上,阴恻恻道:“皇城现在跟铁桶一样,谁知道那个肚子里憋着坏水的老皇帝有没有布置陷阱要捉我,她是分、身,我就不是?谁也打不过谁,还要受伤,打了干嘛。” 那下属被打得眼皮耷拉下来,像某种怒气横生的隐忍,从忝禾的角度看,却是卑躬屈膝的顺从,和平时半点没差。那下属顿了顿,又迟疑着问:“那,那起源之石,就放在魔女身上?” “她那个人最为精明,起源石必定放在自己最放心的地方。”忝禾道:“她被那个定江侯迷得神魂颠倒,你瞧着看,即便跟定江侯成婚的是这个次身,她的主身也必定会进皇城,到时候我们再派人去琼州帘洞去找,起源之石十有八、九就藏在里面。” “至于紫芃这具分身。”人面蛇神的魔物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道:“我这魔气这么浓郁,现在皇城中全是那些不知所谓的诛魔师,她从这走出去,都不需要一刻钟,便会被他们攻击。” “嘿,虽然那些东西够缺德。”忝禾舔了下唇,道:“但制作出来的各种驱魔药,伤魔箭,镇魔阵,都还挺难缠,正主不出面的情况下,真够一道次身喝一壶的。” 他想想那个画面,心情又好了起来:“被骗了也好,魔族只需要一位魔主,至于紫芃,谈情说爱的适合她,她也自得其乐。” 那个下属眸光深邃,他站在忝禾身后,冷冷地想,不愧是只有百岁见识的种族,三言两语几句话,便将什么都和盘托出了。 确实如忝禾所说,薛妤现在走在一道岔口中,面色凝重地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她遇到了一个难题。 那样浓郁的魔气,不管她捏除尘术,还是用什么隐匿的法宝,那股气息都清除不掉。 薛妤第三次使出除尘术,发现丁点效果没有之后,便彻底停下了动作。 她意识到,不是除尘术没用,而是她现在的身份,在远古这条错综复杂的故事线里,发生了这么一出事。 如果她所料不错,接下来,可能有人会循着这股魔气找来。 薛妤视线从长长的巷中延伸出去,来时她留意了路,翻过一座墙,墙的另一边往西,拐一段路进去,便能看到陆府的影子。 不远。 在她走出第十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破风之声,“咻”的一声,薛妤早等着这一出,当即侧身,连着在空中翻了几圈,衣影卷成一片片,将那道疾如迅风的利箭避开。 三四位道骨仙风的老者联手而至,身后还跟着个少年,方才就是他抿唇射出了这一箭。 为首的那个目如闪电,厉声道:“你与魔物有勾结?” 薛妤极为不喜这种不分好坏随意出手要打要杀的人,她皱了下眉,道:“皇城之内,天子脚下,随意出手伤人?” “天子庇佑的是心怀善念的臣民,不是你们这种出世百年,作乱百年的异族。”说话的是那名少年,他搭弓,上箭,瞄准,一气呵成,几乎是蛮横而不讲道理的,第二箭第三箭紧接而来。 “人皇承天命,即便是魔族,也该行包容,引导,教驯之职。” “放肆!”老者一声断喝,道:“无稽之谈。” 薛妤徒手接下几箭,那些箭矢才到她手中,便成了裂纹般的冰色,很快化为碎屑。见状,为首的几名老者神色凝重起来,再不袖手旁观,而是齐齐出手,将薛妤围困在正中央。 那几个老者出手狠辣,少年更是如此,薛妤在几人中应对,先是游刃有余,直到几人联手布置了个手势繁复的结界,好似专门针对魔族一样,薛妤的身形有些微凝滞。 就这一凝滞的时间,老者朝少年大喝:“就趁现在!” 少年眯着眼,瞄准薛妤,手中箭矢脱弓而出。 像所有的巧合都是为这一箭做准备一样,在薛妤放大的瞳仁中,那一箭闪着寒光,正对眉尖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轻声吐字:“冰凝。” 成千上万根雪丝凭空而出,以霸道的绞杀姿势涉身四周,那根箭矢如陷泥浆,速度明显缓慢下来。但最后,却避开要害,擦着薛妤的左手手侧而过,溅起一缕鲜艳的血色。 雪丝像漫天大雪般以一种温柔的姿势将那几大一小淹没。 薛妤冷眼旁观,在转身出巷子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那道擦伤,想,所以在远古时,那个名为紫芃的魔女在临近婚期时,不知用什么办法分出一道次身,潜入镇魔司,成为八人中的一位,而后被忝禾发现,两人见面,不欢而散,出来后受几名除魔师围困,中了一箭。 故事情节在自己推动,与其说他们作为任务者,不如说是看得更为直观明晰的旁观者。 照现在这种走向来说,下面便只有三件事,一是十五天后定江侯与魔女紫芃大婚,二是那两道被锁的信封,再有三,便是关于任务中那唯一一个提示,“魅”应当会顺势而出。 薛妤想了一路,在踏进陆府前,伸手将手臂上被擦破的那片衣料拂了拂,将血腥味强行锁住,而后跨过门槛。 才一进去,便听到九凤和沈惊时一唱一和唱双簧似的审人。 管家眼神涣散,神志不清,明天中了某种术法,还未清醒过来。 “所以这宅子是专为除魔司设置,除魔司奉皇命办事,主事有七人,一个半月前又加了位女除魔师进来,对不对?”沈惊时逼近管家,问。 因为术法原因,管家一说话便想吐,他难受地“呕”了几下,嘴里全是苦水,唇色苍白,喃喃道:“是,是。” 九凤操着张纸,龙飞凤舞地记录下这些消息。 善殊看沈惊时一会这一会那,时不时还凑上去跟九凤嘀咕两句,不由拍了拍手里的两本书,道:“沈惊时,你老实点,别晃,晃得我头晕。” “我也晕。”九凤头也不抬地接:“沈惊时有时候跟那个什么,薛妤身边那个叫朝年的小少年一样,话多得,我脑袋都嗡嗡地响。” 写着写着,她停了笔,扬声对站在一边的陆秦道:“劳烦昆仑少掌门去磨个墨,我这都干了。” 一上午被使唤至少十次的陆秦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拿了。 许是本来就熟悉,就目前来看,不可一世的九凤族大小姐跟圣地传人小团体相处得良好,丝毫没有孤僻,不合群的现象,反而如鱼得水,融洽自在。 “回来了?”善殊最先发现薛妤,她问:“发现了什么?没受伤吧?” 薛妤摇头,略过受了小擦伤这一点,将一天遇见的事详细说了遍,末了,道:“这条任务线在自行发展,我们无法干预,也影响不了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其他人若有所思,沈惊时负责审人,便一鼓作气地将自己查到的消息说了:“这座府名为陆府,是陆秦的府邸,由朝廷拨款建成,东西南北边都布置了环环相扣的隐匿阵法,除魔司几位大人研究除魔招数时闹出的动静多半不会被外界所见,所以十分隐秘安全。” “除魔司呢,由圣上亲设,现在那些修仙者除魔时用的匕首,箭矢,毒液,都出自除魔司之手,在民间风头无二。” “除却作为定江侯的溯侑,我们其余七人都在除魔司任职,头上有官衔。” 他说完,音灵将手中看了半晌的泛黄书籍放下,摇了下手中的铃铛,道:“我赞成薛妤说的。” 迎着众人的视线,她徐徐道:“我总觉得,我们在这个地方不会耗得太久,这个任务也不会很难。” 薛妤与善殊对视两眼。若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他们或许不当回事,可音灵她,运气好,直觉准,每回还没开始抽任务,就能说出“我觉得这次任务又是三星”这样的话。 一抽,果真是三星。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九凤如释重负地提了提眼角,道:“虽然你们这样说让我很安心,可这不是个五星任务吗?” “之后看看再说。”见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来,薛妤视线在院内扫了一圈,如是道。 “不在我后面。”九凤迎着她的目光侧了半边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嘴角一撇,诺的指了指小竹楼,道:“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整理呢。” 薛妤沉默了下,半晌,她摁了下有些晕眩的鬓角处,低声道:“我上去看看。” 上楼,溯侑果真忙着,只见书架搬空的位置用白色的砂画成了个玄奥的阵法,他手中捏着根竹枝,凝眉细看,薛妤也跟着看了半晌,开口提醒:“是束缚囚困之阵。” 溯侑倏地抬眼,他仔仔细细将薛妤看了一遍,问:“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一切可都顺利?” 薛妤摇头,接过他手里的竹枝完成了最后几笔,才缓着声音将之前跟九凤等人说过的经历又重复了遍。 两人离得近,她低头的一刹,溯侑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腥甜之气,转瞬即逝。 像极了血液的气色。 夜里,劳累了两天两夜的人决定自个找个房,打坐的打坐,休养的休养。 薛妤一进门便甩了个结界出来,她坐在案桌前的躺椅上,卷起左边的衣袖,只见小臂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擦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成一大片,血肉溃烂成黑色的一片,像是被烤焦的某种木炭。 一阵阵晕人的热意上涌。 按照身份,她现在是魔女的一道次身,而那箭,专门克魔。 万物相生相克,托这个身份原主的福,难受是肯定会有点。 薛妤闭着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想了想后,从灵戒中翻出一个铜盆,一把匕首,冷静地将刀刃放在灯上烤热。匕首在她指尖翻了个漂亮的弧度,而后沿着那块腐肉的位置一路朝下,利落而干脆地划了个圈出来。 她动作熟练,眼也没眨,只在最后血流如注的一刹那忍不住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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