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侑只问过沈惊时一件事,那就是他这张脸和声音怎么恢复,为此,他给了因为押注给善殊而身无分文的沈惊时相当客观的一笔灵石,看得朝年嗷嗷乱叫,捶胸顿足,羡慕不已。 他蓦的看过去,道:“你说。” “话说在前头,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书多而杂,大部分靠谱,但小部分是连推带猜,不见得能经得起推敲。”沈惊时见他颔首,才接着往下说:“为了那笔钱,我赌场也没去了,通宵达旦地翻书,还真给我找到一个方法。” “岓雀你知道吗?就是和邺都两败俱伤,最后跌下妖都世家排名前五的岓雀。那是出了名的漂亮种族,和九凤这种带满攻击性的华丽不同,他们有最漂亮的绒羽,羽上飘着蓝色的水纹,一扇翅翼,如同河水慢腾腾被风吹开——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制面膏的绝活,面膏中放一根绒羽,再用他们族中一种特用的石头磨成粉,调成糊状抹在脸上,可解因吸收太多力量而起的冻伤。” “还有岓雀嫡系的眼泪,将其凝结成冰,挂在香囊中,悬于室内三十日,可解瞳色。” “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真想变回去?”沈惊时细细观察了遍,道:“你之后接管妖都,就这样子,皱一下眉,那群顽固不化的老头保管不敢多说第二句话。” “再把薛妤吓走。”溯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到时候去皇城投奔你?跟你过?” “别,你来皇城做什么,和我抱头痛哭吗?”沈惊时警惕地抬眼:“你可答应过,善殊有遇到什么棘手事件的时候,你要出手相助。” “你对善殊——” 沈惊时飞快地打断了他:“行,你别说,也别问。” “没什么想法,她是佛女,一辈子不沾情爱,我绝不可能因一点什么模糊的冲动感情拉她下红尘淌一趟,最后看她修为尽失,地位尽失,所求皆破灭。”他推开楼梯边的小窗,风从巨木外拂进来,“我宁死不会对她说喜欢二字。” 溯侑没再说话,他摁着沈惊时的肩头,道:“多谢。” 沈惊时笑了下:“我跟你一起去,善殊也在陪你家殿下占位置呢。” 正午,云卷风舒,阳光骤烈。 溯侑找到薛妤时,善殊和音灵都在笑,几个圣地传人实在太惹眼,在比赛没有开始前,一大半的目光是投向他们的。 她们坐在最靠前两排的边缘处,角度刁钻,视野还算清晰,但太近了,一般这种程度的比试,灵气罩肯定会被打破,殃及池鱼,首先接受冲击的就是这片地域。 他走过去时,那些惊艳,爱慕的视线便一下变成了忌惮和看热闹。 “溯侑,你今天还真得好好打,这可是我们薛妤殿下掏钱跟人买的位置。”音灵拍了拍扶手,道:“方才那人接着几块灵髓跟捧了座山一样晕乎乎地走了,视线都在乱飘。” 薛妤坐着,仰头去看溯侑,因为抬头的原因,瞳仁显得圆而水润,溯侑竟然从里面看出了一丝少见的紧张。 他微怔,而后失笑,散漫地揉了揉她漾动的发丝:“怕我打不过?” “没。”薛妤摇头:“修炼之途,胜败都是常事,打不过楚遥想,不丢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那是怎么。”溯侑微微弯下身去看她的眼睛:“还学风商羽,提前来抢位置。” “我还学他,带了好多东西来。”她不躲不闪,如远山烟黛的眉慢慢皱起一点,将掌心中的灵戒摊开,道:“疗伤的药。等比试结束,你直接到我这来。” 溯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一阵酸酸麻麻的微胀,融入胸腔,最后在血液中跳动。 那个永远忙碌于苍生和大义间的姑娘,喜欢一个人时,会慌乱地闯皇城,顾不上规矩,也会因为一场小小的比试而正襟危坐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张望。她从不用伤药,却为他准备了这么多。 溯侑有些茫然地扇动长长的眼睫,有那么一瞬间,想将灵戒和她一起藏起来,藏到……这世间最隐秘的地方去。 他从来不知喜欢和爱是这样一种汹涌幽暗的情绪。 没过多久,九凤绷着睡出三层的眼皮在场上找了半天,找到风商羽后,又为了那层肿起来的眼皮愁眉苦脸了半天。 直到裁判一声令下,两人才各自慢腾腾地从看台边绕下来,平地跃上比试台。 “客气话都不说了,介绍也免了,老熟人了。”九凤轻飘飘抬眼,对欲言又止的裁判蹦出这几个字,又摁了下眼皮,道:“直接开始吧。” 裁判也不多说,立刻比了个手势。 九凤身体微弓,柔韧曼妙的身躯拉出一个借力的弧度,如离弦的箭一般踩着最后一个字音冲了出去。 溯侑闪身,反手斩出一道银灰弯月,重重朝残影落下的方向一往无前横推出去,他自己则接着巧劲猛的踩上弯月的背,在半空中腾飞一圈,飘然落地。 第一招,两人各自在对方原有的位置上站定,一个飒爽,一个从容,像轻飘飘打了个照面,连衣角都没碰上一点。 但在这颇为友好的第一招后,两人像是同时达成了默契,摒弃了“试探”二字,也确实没辜负这提前两三个时辰就来占座的观赛者们,重重地扯下了那层名为“暴力”“野蛮”的纸。 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凛厉的剑气切割无数片残影,惊起平地飓风。九凤一双玉白的手掌横推,拳头不大,却很直接,很快,手指上淌下一条显眼的血迹,蜿蜒到了手腕上,又随着动作被甩飞。 鲜血使人忌惮,但在妖族眼里,那是一种跃动的亢奋。 肉与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一刻没停,里面的人打得热火朝天,外面的人听得热血沸腾,同时胆战心惊。 薛妤一直皱着眉捕捉其中的残影,直到某一刻,她出手,袖袍平地结阵,形成一个半弧状,在前面竖起一层无形屏障,她道:“灵罩被打碎了。” “这才多少招。”随着薛妤话音落下,一声炸裂的巨响从灵罩外响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倒飞着扎进薛妤的阵法中,被挡在外面,惊落一地尘土,音灵有些诧异地开口:“这还是加固后的灵罩。” 裁判们纷纷出手,急速构建了一个新的,但加固的速度比不上他们破坏的速度,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没有停过。 一百招,两百招。 打到后面,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意识到。 两头当世最危险的滔天凶兽都已经踩在失控和暴怒的边缘了。 “哈哈哈可以,畅快。”九凤停下身形,用拇指慢慢抹去唇边的血迹,擦得雪白的腮边殷红一片,又缓缓咽下一口腥甜的液体,道:“这个破台子经不起这么打,一招定胜负?” “可以。”溯侑黄金瞳中的盛光已经强到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他慢条斯理地摆正了自己断裂的指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因为血液和直接的搏击而激荡起的肃杀凶戾,全藏在微哑的音线中:“速战速决。” 九凤没再说话,她张开了手臂。 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影在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清晰,它像是跨越另一个时空降临,树影如云流般浩大,绵柔,带着莫测的威能。 这样一棵根本不可能被容纳下的庞然巨物就那样在灵罩内扎了根,随着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遮天蔽日的树冠上,一只巨大而高傲的凤凰拖着九根流淌着岩浆的火羽,孑然而立,像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以一种俾睨的姿态看这芸芸众生。 薛妤的脸色一点点凝重下来,音灵笑意收敛,望着这一幕惊叹:“融合之技,难怪九凤族要和梧桐族联姻。我都不用和楚遥想打了,上去挨这一下,重伤肯定跑不了。” “化解这个,需要技巧和时间,但她堵住了溯侑的退路。”薛妤道:“想要正面搏击,很难。” 而就在那只巨大的九凤猛然睁眼,带着滔天火云,如流星般朝着台上的人俯冲而下时,音灵猛的拍了下薛妤的凳椅边缘,声音中夹杂着震撼之色:“那是……什么?” 薛妤站起身,一手拨开扬到面前的尘土。 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那名身形挺拔的剑修俨然变了样子。 先是露出足以切割一切的利爪,再是流光般撒着碎金的身躯,尾羽根根展开,如垂天之云,身形怒张时,灵罩根本关不住它。站在前排的人甚至觉得那种锋利的羽翼绒毛近在咫尺,能轻而易举地划破他们的筋骨,此刻有一个算一个,躲得很远。 并不是如薛妤平时看到的那样,他撕碎了那点听话的乖顺,再咽进肚子里,暴露出了它原有的杀戮之态。 两头洪荒巨兽同时怒啸,带着令人眼前绚烂的流光和焰火深入云霄,朝天厮杀,滚热的鲜血如磅礴大雨般洒下来。 音灵缩着脖子,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被这两位疯起来拼命的狠角色殃及池鱼,拉走了善殊,前排只剩下薛妤和风商羽。 不知过了多久,它们垂落回灵罩内,裁判们互相看看,才要说话,就见那头白骨森森的冷艳凤凰略退半步,朝天攰微微低了下头。 这是一种认同的姿态。 “天攰,还真的是天攰!”远处人声沸腾,惊疑声不定。 在裁判举出胜负标识后,薛妤一步跃上去,半蹲下来,与天攰那两只漠然的黄金瞳对视。 半晌,它闭了下眼,缩小成一团,蜷缩在她干净的白裙边。 薛妤抱着它,面带寒霜地下了台。 在满场哗然中,缩小版的天攰慢腾腾地睁开眼,瞥向看台中的某一处,在松珩绷得龟裂的神情上停了停,极其刻意地抖了抖才经历过大战,显得残破的羽翼。 挑衅般的动作。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握着那片小小的翅膀,捞进了怀中。
第105章 这场比试一结束,薛妤和风商羽几乎同时跃上比试台,一个捞走了缩小一圈的天攰,一个用肩膀盛走了蔫头巴脑努力舔羽毛的九凤,无视了看台上滔天的喧闹惊叹声。 一楼大敞的雅间,甚至都来不及进房门,薛妤一只手抱着小狮子似的天攰,一只手在半空中重重一扯,柔软的绸布发出“刺啦”声,平垫在地面上,像一张素色无暇的纸。 她将怀里狼狈得不行的小兽放下来,绸缎上立刻有深稠的血漫开。缩小版的天攰眼睛很圆,盯着人转的时候像两盏极亮的小灯,施展身躯时也没多大,像一头威风凛凛,由钢铁浇筑而成,长着翅膀的小狮子。 薛妤迅速给慢吞吞往她怀里靠的小狮子喂了三颗恢复妖力的丹丸,看它一口叼着一粒咽下去,才捏着它两只冰凉的爪子一一检查。 它很配合,要看爪子,就收了长长的指甲藏起来,只剩几颗柔软的肉垫搭在她掌心里。 旁边的九凤也没好到哪去,因为缩小了身形,一些大的伤口变小,不像原形时那样触目惊心,但有些地方也还是能看见折断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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