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薛妤连着斩出三剑,坑内魅族少了一小半,但她跌在阵法中,身形摇摇欲坠,像一个不堪重负,浑身皲裂的容器。 她没说多话,脸上也没多余的神色,手指拨弄着瓷瓶,默不作声咽下药丸,而后蓄力,再出剑。 她几乎将一辈子没吃的药都灌下去了。 “我们就干看着吗?”人群中,渐渐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们不及圣地传人,但也不该躲在圣地传人身后等着被救。” “快撑不住了。” “丹药吃太多,身体也承受不住。” “薛妤……眼里都淌血了。” 九凤在看到薛妤眼角拉出的两条血泪时,头皮都炸开了,她卷着袖子要冲上去帮忙,嚷着就算和魅同归于尽都比这么干看着伙伴一个个送死的好。 “真的不能帮忙吗?”善殊身上也有伤口,看着薛妤时,眼里的心疼之意几乎掩藏不住:“她一个人,怎么承受得来这些。” “灵阵师布阵,我们帮忙,效果微乎其微,还可能承受反噬。”苍琚也承受不住这样钝刀子割肉一样揪心的悲壮感,他猛的闭了下眼,道:“管不了那么多,能出一点力就是一点。” 别人是承受反噬,他可能还得同时承受雷劫。 但现在,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山河,这世间,不是薛妤一个人的,他们这么多人手脚健全,尚有余力,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挡在身前,心安理得地接受庇佑。 怎么能。 以苍琚,九凤为首的数十人将手掌撑在苍生阵上,灵力和妖力毫无保留地灌入,汇成河流,再汇成江海,过滤了八九成之后,只有剩下的一两成送到薛妤手边。 渐渐的,巨阵上,更多的手掌贴上去。 他们是人,是妖,是圣地古仙,平时走在路上可能彼此看不顺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但现在,场面默契而和谐。妖族身边来了个人族,他就往旁边让让,无声空出一个位置。 苍琚说的反噬也是真的。 没过多久,许多人齐齐闷哼出声,有严重的唇边还淌起了血,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援兵越来越多,阵下奔腾的能量也越来越惊人,到后面,几乎到了一种喷薄欲出的程度。 这种时候。 谁也没有藏私。 某一刻,苍生阵上突然亮出无数根线,它们颜色饱满,像启动了什么开关一样,连着朝天坑中的魅斩出三剑,而后交织着成一张独立的网,在没有薛妤操控的前提下,径直飞向天穹上裂开的巨缝。 薛妤疲倦地抬眼,脑海中是此起彼伏的无数道声音,最后凝成一句话。 “何为苍生。” “你,我,他,为山河,为和平,为栖身的这片土地,摒弃杂念,齐心协力,即为苍生。” 天幕上,被魅破开的那一角被绵绵密密地堵住。 苍生阵在苍生的加持下,发挥出了最大的效用,经此一役,也彻底消散在世间。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停歇,天空放晴,整座城中污秽的气息被洗涮一空,但魅体内的汁液太过恶心呛鼻,气味经久不散,熏得人头晕眼花。 但这时候,谁也没有功夫关系这些。 在这座几乎聚集了所有年轻天骄的城池中,阳光洒落,一道通天彻地,如山岭般平铺着展开的卷轴出现在半空中,卷轴正面,四道人影变得清晰,背面写着两行大字,字字如山岳般厚重。 那是三地众生第一次听到天机书的声音。 那声音空灵,温柔,带着春风般抚慰人心的气息,又像一柄利剑,能瞬间击穿胸膛,贯穿到心脏中去。 “恭喜诸位,完成五星任务——魅。” “世间万物,是非难辨,对错难分,唯有一条,诸族生灵的强盛,从不该以他族命运为基石。” “生灵平等,万物互敬,方为和平之始。” “魅族之祸,留于诸君自省。” 众人愣怔时,朝年和朝华一左一右将薛妤扶起来,她身上溅着血和汁液,动作很慢,眼睫和额头上全挂着冷汗,看得朝年眼泪汪汪。 在他人因天机书的言论而掀起惊涛骇浪时,薛妤朝朝华摆了下手,声音哑得基本听不出原色:“去搜松珩,他身上有龙息。” 朝华立马去了。 朝年不放心薛妤,执意要守着。 薛妤在围绕着翎羽而设下的小阵法前蹲下来,半晌,伸手勾了勾其中一根阵线。 隋瑾瑜和隋遇都在这蹲着,望着,前者被溯侑一声不吭的自封行为刺激得不行,眼睛红到现在,隋遇冷静点,他看向薛妤:“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说话间,九凤,音灵等人也都一瘸一拐吸着气走过来。 “我要把他带出来。”薛妤手腕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声音是一种不受控制,发自本能的虚弱疲惫:“完整的龙息能发挥出苍龙生前至强一击,苍龙是世上最锋的刃,囚天之笼是世上最坚固的囚笼,既然如此,就用最利的刃将笼斩开。” “即便龙息完整融合,也缺少最精髓的一点灵性,不然裘桐不至于拿着它乱折腾。”隋遇道:“就算真破开笼了,里面关着那些魅,怎么办?” “我。” 薛妤捻着手指尖那根线摩挲,迎着隋遇的目光看过去:“如果捷径走不通,那我就布最牢固的阵囚住,抹杀魅,再做最利的刃,进笼,将他带出来。” 她能做到,只是需要时间。 隋遇与她对视:“不幸中的万幸,事情还没走到最坏的一步。”
第112章 隋遇看向隋瑾瑜和九凤等人,唇色因为那场大战透支了太多灵力而泛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寡白,他挥挥衣袖,道:“别站着了,都疗伤去。” 他看向隋瑾瑜被魅扯下来的半条胳膊,眼皮跳了跳:“你这伤好好处理一下,听到没。” “行了,知道。”隋瑾瑜低头怏怏应了声。 善殊顿了顿,看着薛妤,又皱着眉折返回来,她拉着薛妤受伤最严重的两条胳膊,在上面施了一层佛光,温声道:“不要难过,不好的事都过去了,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将想找的人找回来。” 九凤狐疑地也折回来,看着隋遇又看看薛妤,对前者道:“我说,你别不是要在这个时候,说些不讨人喜欢的长篇大论吧。别端着长辈的架子欺负人啊。” 隋遇直接扫了个眼风过去。 薛妤朝善殊颔首,再看向九凤:“没事,去吧。” 薛妤站起来,袖子往下一滑,遮住了手腕内侧朝上血迹斑斑的伤口,因为力竭,声音不复往日清脆:“按照你的话来说,事情还有转机。” 隋遇嗯了一声,他看向不远处排队排横七竖八脱力似躺倒的众人,凛声道:“现在十九处境危险,我长话短说。” “天攰族祖地对我们这些尚存于世,但只有一半血脉的天攰旁支来说,分为两个。一个里面住着远古牺牲的那些先祖残识,一个则是我们这脉的祖先,我,十九的祖父,父亲,以及隋瑾瑜,都只能去后面那个。” “我们血脉不纯,得不到远古天攰的认可。” “十九回隋家后,进了祖地,那些残魂等待至今,上万年的时光,终于等来了真正的纯血后裔,纷纷解脱,化为纯粹的天攰之力涌入体内,所以他的眼睛和脸才会变成那样。 “那是一股相当庞大的力量,十九心性坚韧,不想揠苗助长自毁前程,所以一直都是慢慢蚕食,没有贸然纳为己有。” “数万年无人汲取的力量被他一人吸收,这些力量足以在关键时候做成许多事,比如,再凝成一座囚天之笼。” 说到这里,薛妤已经完全懂了。 溯侑进祖地吸收的力量来自远古时成千上百的天攰,经过万年的侵蚀,能留下来的都是属于天攰的本源之力,囚天之笼是独属于天攰的绝技,机缘巧合下,它们会取代溯侑,自行另结出一个囚天之笼。 “我也是之前问过十九才知道,囚天之笼既是天攰的绝密之技,也是拼死之技,笼可关万物,同时也关自己。” “我以为这是上天给出的一线生机,但并不是,先祖们凝成的囚天之笼必须由十九的囚天之笼触发。说来说去,他就是要迈出自囚的那一步。” 隋遇满嘴苦涩:“我刚才一直在想,是不是命中注定,注定他生来不幸,却不死,被我们找到,再顺理成章激活自己的血脉。就是因为他有个囚天之笼,扶桑树就是打算要用他去替代已经破裂的龙息。” “所以现在,并不用再布一个和囚天之笼同样牢固的阵法。”薛妤从这么一大长串话中抓住了重点:“我们只需要从外面强攻,打开溯侑自己的囚天之笼,就能将他带出来。” “我认真捋过数十遍,理论上来说是这样。”隋遇从胸膛中吸进一口气,道:“我并非怀疑你的能力,但实事求是说,远古时能人绝对不少,各族各地百花齐放,但真正奠定胜负的,还是苍龙与天攰举族牺牲那一场战役。” 能困住那种东西上万年,可想而知天攰的笼有多坚固。 “我知道。”薛妤看向那根被强行留在小阵法中的翎羽,雨后天晴,暖融融的碎金泼下,衬得它美轮美奂,点缀着成千上万颗晶钻宝石一样耀眼夺目,“龙息的事,我大概有点眉目,路不是死路,先试过再说。” 隋遇看着薛妤染着鲜血的侧脸,唇线绷得紧而直,他心里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 十九是全家都觉得歉疚的孩子。 隋家得了他的气运,他们得以出世,个个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可身为瑞兽的十九,从小到大,一直咬牙艰难求生,没感受过任何关心,温暖,期待。 他不明白被爱是怎样的滋味。 在他最艰难,为人鱼肉,任人宰割的时候,隋家的孩子呼风唤雨,什么都不缺。 每每想起这个,就连隋遇这种自认铁石心肠,对晚辈们没什么耐心的人都觉得揪心。 隋家珍惜十九,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特别是有个“瑞兽”和“囚天之笼”的名号,时时都担心他会受伤,会再经历不好的事。 要和薛妤在一起,行,隋家二话不说,下聘的礼都清点了再清点,只要他乐意。 只要他觉得开心。 可自从认回他,回妖都,进祖地,经历三地盛会,再到现在这样的局面,但凡跟薛妤沾边的事,他总是将自己弄得一团糟,受伤,重伤,甚至自愿成笼等死。 他太爱薛妤了,爱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但薛妤呢,她是个十分完美的圣地继承者,睿智,冷静,理智,“非谁不可”这个词就根本不该放在她身上。 你说她深情,对十九是真心诚意,但这么久了,邺都连一个态度都没给出来。说她无意,大战才结束,她精疲力竭,浑身是伤,平时那么爱干净的人,连手都来不及擦一下,就守在翎羽前准备布阵。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75 首页 上一页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