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落落大方的坐在假山旁的石椅上,她微微轻抬洁白莹玉的下巴,看向谢予辞手中的酒壶,极淡的笑了笑。 “像谢公子这般洒脱之人,又怎会轻易惶恐?公子既要浅酌赏秋,那还在等什么?酒来。” 谢予辞微微讶异的挑眉,旋即朗声轻笑一声。 他一派磊落、风流不羁的掀开衣摆,然后落座于卓清潭对面的石椅上。 “卓姑娘如此痛快,那谢某便却之不恭了。” 谢予辞挥手于石桌之上,石桌上霎时便多出了两枚白玉空酒杯。 然后,他用左手扶住自己右手肘下垂落的长长袖摆,抬臂将面前的两枚空酒杯斟满。旋即将其中一杯,轻轻向前一推。 “请。” 卓清潭神色平静的接过酒盏,没有一丝犹豫的抬手一饮而尽。 谁知下一刻,她却眉心一皱,猛地呛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 “喂!你?” 谢予辞下意识前倾身体扶住她,然后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你这是作甚?北地的酒烈得很,你先前又从未曾喝过,必然会不适应,怎能如此牛饮?” 卓清潭咳得很厉害,此时她那张一贯清冷苍白的脸颊上都略微泛起了丝缕薄红,倒是因此平添了一分素日里没有的娇俏媚气。 待卓清潭咳嗽稍平,她蹙眉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空空酒盏,问道:“这是什么酒,怎会这般辛辣冲鼻?”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笑意盈盈的答道:“明明是你喝得太快了些,怎么还怪起酒来?谢某还未曾来得及阻止,卓姑娘便如斯豪爽的一饮而尽。 此酒极烈,喝多极易使人昏睡沉眠,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人事尽忘,因此得名‘长相忘’。” 卓清潭微微一顿,她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向他,然后缓缓道:“......谢公子,你邀我赏秋品酒,原来品的便是这种会让人人事不知的酒吗?” 谢予辞闻言当即“啧”了一声。 他歪着头看了她一瞬,忽而轻叹一声。 “卓姑娘,你怎么能用这种眼光看待在下?谢某又不是无德小人。” 他将手中另一个还未喝过的酒壶也放在了石桌上,朗声笑道:“你这可是误会了我,我本就带了两壶酒来。一壶是这‘长相忘’,本也只是想让卓姑娘尝尝鲜的。 ——至于另一壶则是清酒,名曰‘忆追思’,这才是谢某为卓姑娘准备的佳酿。” 卓清潭淡淡瞥了他一眼,忽而似笑非笑的问道: “是吗?只是不知,这‘忆追思’与‘长相忘’,哪个更容易致人沉醉了?”
第92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谢予辞将“忆追思”倒入卓清潭面前已空了的酒杯中,轻笑一声道: “放心,‘忆追思’并不会致人大醉,只是微醺而已。此酒浅酌,赏景最宜。” 卓清潭静静看了他一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忆追思”的味道确实极好。 入口清甜淳净,回味悠长。 这酒似乎是用几种果子酿制的,倒是一点也不辣口,亦不觉冲鼻。 但是卓清潭六识削弱后味觉其实不甚灵敏,而且即便是她味觉毫无损伤时,她亦不擅饮食之道,更无法识别这酒究竟是用什么原料所酿。 谢予辞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期待的问:“如何?好喝吗?” 卓清潭放下酒杯,偏头细细品了品,迟疑的道:“好像是......好喝的。” “啧!” 谢予辞咋舌,十分不满的模样。 “什么叫‘好像是好喝的’啊?好喝便是好喝,不好喝便是不好喝,哪有‘好像是好喝的’这种说法?卓姑娘,你莫不是在戏耍谢某吧。” 卓清潭闻言微微一愣。 她并没有向谢予辞解释自己的味觉,其实也如同眼睛和耳朵一样不甚敏锐了。 她只是伸手接过谢予辞手中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再次满上一杯,然后仰起头来,半点也没有含糊的直接饮下。 谢予辞微怔,旋即盯着她又问。 “如何?” 她静默一瞬,终于轻轻点头。 “是好喝的。” 谢予辞十分怀疑的看着她。 “......真的?” 卓清潭颇为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她扶额点头,轻笑一声。 “真的。” 谢予辞轻轻一笑,他从卓清潭手中接过酒壶,又为她斟满一杯“忆追思”。 然后,他放下酒壶,拿起先前自己面前的那杯“长相忘”,歪头看向她道: “既然好喝,那便成了,不如我们也碰一杯吧。先前只瞧着卓姑娘自己喝,谢某却只能看着,倒是有些吃了亏。” 卓清潭抬起一双沉静眉眼,静静看了他一瞬,旋即沉默了片刻。 其实,她的酒量本就极低。 加上如今的身体又大不如前,更加不甚酒力。 若是她此时尚且有灵力傍身,那倒也是不足为虑,千杯万杯亦不会醉。 可是偏偏她已毫无灵力运转,怕是连寻常凡人女子都喝不过的。 不过,谢予辞难得有此雅兴。 她既想稳住他,让他不要将关注点过多的放在四大秘境上,那么便不妨多迁就他几分罢了。 于是,卓清潭也便没有再推拒。 她再次拿起面前被斟满“忆追思”的酒杯,静静看了看举着酒杯目光灼灼看着她的谢予辞,轻轻与他手中酒杯相碰。 两盏相撞,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碰”——就好像什么东西,突如其来、不轻不重的磕在了她心头。 卓清潭面无表情的抬首再度饮下一杯“忆追思”,然后才将酒盏轻轻放在石桌上。 谢予辞饮罢杯中的“长相忘”后,一边再次给自己斟满“长相忘”,然后一边咋舌道: “——好酒,不过谢某也是许久不曾喝过‘长相忘’了。此酒虽然入喉回味绵长,但烈性异常,倒像荆棘,伤人而不自知。”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微微嘲讽着什么。 然后轻声自语道:“许是这世间好物,多是如此这般棘手。” 卓清潭与他对饮几杯后,便已经觉得头脑微微发胀起来。 她垂着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压自己的眉心,就连眉头都微微蹙起来了。 谢予辞静静观察着她此时的神情,忽然问道:“卓姑娘,月下赏秋,趣味雅致,何不再饮一杯?” 卓清潭低垂着头颅,微微蹙着眉心,似乎是神志渐渐已经不太清明。 她忽然缓缓低声道:“我......不能再喝了,在下......已然有些醉了。” 谢予辞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忽而又问道:“卓姑娘,你当真醉了吗?谢某一直好奇,你左手食指上所带指环,可是那个屏蔽削弱你六识的法器?” 卓清潭似乎是想要起身,但是微微一动便觉得头脑昏沉。 她是谁...... 他又是谁...... 她这是在哪里?...... 卓清潭似乎是在挣扎着与自己抗争什么。 但是片刻后,她还是蹙眉摇了摇头,没有丝毫迟疑停顿的轻声回答。 “......不是,此指环名为‘潮沁’,乃我师门中宫主信物,并非可屏蔽削弱六识的法器。” 谢予辞闻言,眼中光芒登时一盛! ——是“忆追思”的药效生效了! 若非“忆追思”的奇效生效,卓清潭是断然不会将端虚宫的法器说给他听的。 原来,那壶名为“忆追思”的清酒并非寻常佳酿,实乃谢予辞采用仙山瀛洲上的仙果和仙草所酿。 其中有一味仙果极其特殊,名曰“盏琰”。 盏琰果有一效用,便是食之可令人无法自抑,一吐心中真言。 这种仙果,等闲神仙自然不会受其影响。 但是凡人之躯,却根本无从抵抗盏琰果的药性。 ——哪怕是前世身为九重天往圣帝君的卓清潭亦无法抵抗,她此生的凡人肉体凡胎......终归是拖累了她。 “忆追思”服下后,便会情不自禁有问必答。 且答之必是真言,酒醒之后全然不会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 其实谢予辞最初酿制“忆追思”,本只是为自己小酌之时更加畅意,不曾想居然有用到它这个用途的一天。 他静静看着已然微醺、意识昏沉的卓清潭半响。忽而上前半步,将卓清潭摇摇欲坠的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下一刻,谢予辞便已经后悔了自己先前的这一举动。 卓清潭的发丝轻轻擦在他的颈侧,她微热的呼吸和发丝的撩动,像一只极端勾人心扉的蛊虫,让他整个人当即都微微僵硬了起来。 谢予辞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他在几个深呼吸后沉住心神,再次调整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然后轻声继续问话。 “是吗?那么,可以削弱你六识的法器,究竟是何物?” 卓清潭喃喃无意识的回答道:“......我的手臂上的那枚臂钏。” 谢予辞微微一顿。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探出手来,轻轻的在她的手臂上摸索了起来。 隔着厚重一些秋装,谢予辞终于摸到了一处微微坚硬的物品。 这是......女子臂钏? 谢予辞蹙眉再次问道:“这东西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削弱人的六识,佩戴此物后除了会被削弱六识外,可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副作用?” 卓清潭低声回答:“此物名为‘凃雪碧’,可助人聚气凝神,唯一副作用便只是削弱佩戴者的六识......摘掉后,便无其他影响。” 谢予辞微微沉吟。 若是如此,那倒是不妨让她继续带着。太阴幽荧此生的凡人之身,灵脉有伤并且如此羸弱,带着法器聚气凝神尚且不甚硬朗,若是摘掉恐怕更加不济。 更何况......她如今佩戴这个法器半聋半瞎行动不便。 于他而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第93章 病 谢予辞静静垂眸看着此时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近在咫尺、如冷玉般的脸庞,半晌过后,他忽而轻声问道: “卓清潭,你这么多年来坚守本心、除魔卫道,一刻不曾放松,当真就这般厌恶身怀妖力和凶力的异类吗?” 卓清潭的双眼紧闭,她似乎神志愈发的不清明了。 但是,她口中说出的回答却清晰可闻。 “妖有好妖,人亦有恶人。行走世间,除魔卫道,除的乃是恶妖与恶人。只要心存善举,即便身怀妖力,也绝非妖邪。” 谢予辞闻言静默一瞬,旋即意味不明的低哑轻笑几声。 片刻后,他忽而不辨悲喜的缓缓问道:“那么我呢?你又可厌恶于我?” 卓清潭轻轻摇头,没有半点迟疑。 “不曾。” 谢予辞却自嘲的笑了笑:“......是啊,你此时不讨厌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凡人而已。若我是妖而非人呢,你是否厌恶于我,恨不能处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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