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眉心微蹙,似乎是有些抗拒这个问题,几吸过后还是肯定的摇了摇头。 “绝不可能。” 谢予辞轻嗤一声:“......绝不可能?” 他语带微嘲,明显并不是十分相信这个答案。 但是,卓清潭的声音随即再次响起。 她的语调虽然极轻,却一字不落的传入他的耳中,像是一颗颗软软的钉子,稳稳扎进他心底的软肉之中。 “——因为,你是谢予辞啊。” 谢予辞闻言一怔。 他缓缓低下头去,认真凝视着怀中意识不甚清明的女子。 她的睫毛当真是长,就像两片浓密的飞羽,静静停留在她的眼睫之上。 那抹极其浅淡的唇色,为她本来略带一丝水墨山水画般清冷又略带一丝英气的五官,平添一缕温柔与顺从。 但是熟知她真实性情的谢予辞却又深知,卓清潭绝非外表这般柔顺。 她是高悬苍穹的冰凉之月,亦是独立枝头、分外扎手的花。 月光哪怕再是光辉明亮,却终归遥不可及,触之冰凉。 卓清潭,那么你的口中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呢? 此时此刻,你所言所感,又当真是你心底最为真切的想法吗? 谢予辞静默良久后,轻声喃喃自语。 “可即便是谢予辞,那又能如何呢?他亦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卓清潭受到“忆追思”的影响,此时对旁人的话有问必答。 她听到谢予辞这句自言自语,也只当成是一个问题,于是阖目轻声答: “谢予辞不是笑话。他赤诚单纯,本性善良,是这天底下顶好之人。” ......赤诚单纯,本性善良? 谢予辞微微一顿。 多么可笑啊,若是当年高高在上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也是如此做想,他们又何须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 谢予辞神色十分复杂的垂眸看着卓清潭无甚表情的眉眼,心里的思绪犹如翻江倒海。 他多想借此机会问上一问?! 一问,她为上神之时利用他之情念,将他过往记忆尽数封存,打回原形、镇压于东海之滨时,可曾有悔? 二问,他再化穷奇,二世而生。而她却诓他、瞒他、骗他,将他之七情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他一次为上神幽荧、二次为凡人虞阑、三次为往圣帝君,次次钟情,次次泥足深陷,可曾有悔? 三问,她自诩生而为苍生,最终散尽神力、自爆元神、生抽神骨、神陨道消,亦要将他力量和真身分封囚禁于凡间四大秘境数千年,又可曾有悔? 可笑的是,她一心为这苍生,但这天地造化却不亡他! 如今他复归来,而她却反而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不是她前世屡次三番欺骗于他,将他的真心摔入尘埃的报应? 许是太过清醒,才会无限悲怆。 谢予辞在心底默默呢喃。 ......太阴幽荧,万载时光如梭,经年前尘过往,你端坐濯祗仙宫片裳不沾风雪,我奉虔诚于你座下却终而决绝。 你是天地苍生仰慕之神明,我却生而罪孽,命薄似尘埃流萤。 你多次言说,此生虽有憾有愧,但却从未有悔。 罢了......你是憾也罢,愧也罢,悔也罢。似我生来罪孽,本就不配对你这位高悬九天的明月,言及一句意难平。 从此往后,三界九州,沧海碧落,凡尘烟火。 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之间,再无“我们”。 兴许昔年东海之滨他们的相遇,一开始便是错。 谢予辞抬起一只手,用掌心遮住了自己的眉眼,再看不见一丝一毫神色。 但他的唇角却牵起一丝若有似无,似嘲讽,又似悲茫的微弱弧度。 何其可悲,九天真神而今神陨道消,沦落为一介凡人——却要受制于人,被迫在他这面目可憎的凶神手下蛰伏度日。 但是下一瞬间,谢予辞亦忽然想起,太阴幽荧前世身死道消,而今前尘尽忘,他郁积于心多年、想知道的所有问题,也再没有了答案。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如同被万千冷箭刺穿一般,冰冷痛楚,不能自己。 ......她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却徒留他在这两世苦海中沉沦徘徊。 谢予辞只觉自己心中那股愤懑之情,骤然间如蓬勃的火山一般,铺天盖地涌上心魂。 情绪翻涌之下,他放在卓清潭肩上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攥了攥。 卓清潭极轻的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谢予辞被她的吸气声惊醒,瞬间醒过神来,松开了手中对她的钳制。 他怔忪了良久,然后忽而像是着了魔一般,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轻轻靠在卓清潭的发顶上。 多么神奇啊。 似太阴幽荧这般冷心冷肺之人,她的身体居然也是有血有肉的,居然也是......温热的? 她倒是好命。 投生于这样一幅孱弱的凡人之躯,让他即便是想要报复,亦是不敢做得太过,唯恐当真折腾死了她。 他曾经斩荆截铁的对晚青说,如今的卓清潭于他而言便如同玩物和猎物,可是...... 九千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依然是他破不开的劫。 * 卓清潭这幅身体果真是不过于太争气了。 在与谢予辞秋夜对酌的第二日,她便因为前一晚吹了冷风而感染风寒,卧病不起。 许是因为吹了晚风,外加饮多了酒之缘故,当天夜里卓清潭便开始昏昏沉沉发起热来。 但是卓清潭惯能忍耐病痛,后半夜刚刚起热时,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流露。 因此床帐上的法器,亦没有洞察到她的异常和动静。 直到第二日一早,谢予辞命晚青唤她起来用早膳,晚青久久叫门却无人应答。 晚青一时惊疑不定,还以为卓清潭是不是跑了。于是顾不得礼数、急吼吼的破门而入,这才发现她居然是病倒了。 而此时,谢予辞坐在塌边,一张俊颜黑如焦炭一般。 但是,他替卓清潭替换额间毛巾的动作却还是十分轻柔周到。 晚青在旁低声劝道:“主上,我来吧,您且去休息。” 谢予辞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晚青沉默着静静在一旁看了片刻,施了一礼道:“那主上,我先告退,去小厨房看看灵蓉熬得汤药如何了。” “嗯。” 谢予辞轻轻颔首,他想起了什么,又蹙眉叮嘱道:“她恐怕虚不受补,不可放入太过滋补的药物,便用凡间最寻常治疗风寒的草药即可。” 晚青微微一礼,低声道:“是,我明白了。” 待晚青离去,房门轻轻闭合,谢予辞静静的看着卓清潭眉头蹙紧潮红一片的脸颊,极轻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挺会病的,让他即便想做什么都无从下手。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床上传来极其微弱的衣袖摩擦的声音。 一直单手拄着侧脸闭目养神的谢予辞听到了动静,微微一动。 他偏头向床畔看去,只见卓清潭微微蹙着眉,缓缓掀开了眉眼。 ——但是她的瞳孔却还有些涣散,并未聚焦在一个点上。 果然,下一瞬,她那双失焦的双眸便又一次无力的阖上了。 谢予辞静静靠近床榻,他抬起一只手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然后不禁微微蹙眉,怎么还是热的烫手? 这样下去,人该不会都要烧傻了吧? 正在此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两个脚步声,原来是晚青和灵蓉带着煎煮好的治疗风寒的草药来了。 “主上,药煎好了。按您的吩咐,只是寻常伤寒草药,未加太过滋补之物。” 晚青将托盘轻轻放在床榻前的矮几上,然后拿起药碗,将药碗双手递给谢予辞。
第94章 公子可有隐疾 谢予辞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将卓清潭轻轻扶起,倚靠于他左侧肩膀上。 然后用一只手环过她的后背,然后接过晚青递来的药碗,另外一只手则拿起了放置在药碗中的药匙。 谢予辞尝试着给她喂药。 但却不知为何,卓清潭哪怕是在昏睡中,唇瓣依旧抿的极紧。 即便是他用药匙将汤药强行喂进她的口里,她还是无法自主吞咽。汤药又会从她的下巴上流下来,甚至将她胸前的前襟都弄湿了一些。 谢予辞见状不禁微微一顿,手指不自觉的僵硬了一瞬。 他猛地偏移开视线,蹙眉沉声唤道:“卓姑娘,醒一醒,喝了药再睡......卓姑娘?” 他在她耳侧叫了许多声,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谢予辞沉默一瞬,忽然低声对晚青道:“晚青,你们先去忙吧。将门窗阖紧,免得冷风再灌进来吹了病人。” 晚青迟疑着问道:“......主上,不需要我们留下照顾往......照顾卓仙长?” 谢予辞轻轻摇了摇头。 晚青和灵蓉面面相觑,她们对视一眼,晚青见谢予辞神色坚持,便不再多言,旋即拉着还在挤眉弄眼、不甚高兴的灵蓉先退了出去。 在门外,灵蓉小声的埋怨和抱怨声渐渐远去,似乎是被晚青低声喝止住了。 待她们离开后,谢予辞静静垂头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那抹单薄的身形。 卓清潭的脸色惨白,白中还透着股病态嫣红。 她的唇苍白干裂,好像两片破败的、即将凋零的花瓣。 他默默看了她片刻,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谢予辞忽而偏转过头,低头将那碗治风寒的汤药喝下一大口。 然后垂下头,对上卓清潭那双略显干燥的唇,将汤药一点一点哺喂了进去。 卓清潭的唇干裂而苍白,许是因为她此时的体温很高,所以触之温温热热的,居然意外的......十分柔软。 谢予辞在心底轻嘲的一笑。 可惜啊......这人的心,坚硬如铁、无可转移,半分不同于她唇上的温度。 就这样一口接一口,很快,那碗汤药就见了底。 他扶着卓清潭重新躺下,再将被子严丝合缝的盖在她身上。 此时房间内放了四个精致的青铜火盆,温度其实已经很暖了。 但是也许因为卓清潭太过体虚,尽管她盖着厚厚的被子,又生着这样多的火盆,却依然没有发出汗来。 谢予辞施法挥手,床榻畔又变幻出来两个青铜火盆,他又将两个以法器维持温度的极暖的汤婆子从被子下面塞进了她的脚下。 做完这些后,他轻轻触碰了一下被子中卓清潭的脚背,不禁蹙眉。 为什么明明她的体温这般灼热,但是为何却还是不曾发汗呢? 莫非是凡间寻常草药的药效有限,还未到时候? 于是,谢予辞施法传音于晚青,命她继续再煎一碗药来备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卓清潭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8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