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球显然还没有发育完全,虹膜被一层有血丝的薄膜覆盖,因为被提前拉出来,正在疯狂抖动。随着肉管被扯断,它立时“啪”一下,爆成了血色四溅的肉泥。 度闻之抽吸一口凉气,浑身一颤,仰面倒了下去。 虽然已对这疼痛与恐惧有了预期,但她还是真的害怕了。 “阿姐,阿姐......”她紧紧握住插在心口的浮光剑,瞳孔逐渐失焦。 过了一会儿,是万翎心软,有一双同样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姐,我好害怕......” 她的耳中嗡鸣不断,视线中模糊得很,大团的黑影阴翳涌进来。杀了那么多人,死亡从来没有这么临近过,叫她神魂俱颤。 度闻之抓住万翎的袖子,她看不见自己手上是如何污糟,黑血染得万翎袖子大块斑驳。 她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来,在空中晃了一晃,声音细不可闻:“这个镯子,求阿姐收好,求求你......” 万翎接过了。 镯子本该是双生的,但万翎最终没有说出口。 是放过自己,也是放过度闻之。 “好。”万翎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温声道。 声息断绝之前,度闻之嘴角扬起,咧出一抹自嘲的浅笑。 殿宇摇摇欲坠,万翎将她打横抱起来。度闻之此时的身子好像一张薄纸片,没有什么重量,手腕与头软软地垂着,是真的死了。 每走一步,万翎便感到一分沉重。 度闻之死得太轻易,最后又是那番惨烈。 原本满心坚定要杀她的,现在她却感觉到了些许懊悔。 不,万翎暗暗对自己说,你不能后悔。 一切皆有定数,修道百年,她这换来的新生的一切意义皆系于此。 是非正邪,若连她自己都不能坚持道心,还谈什么成仙。 走出去,才看见天色熹微。 君禾心惊胆战地看着万翎衣襟上黏糊的稠红,那是眼球爆裂开来的血。 万翎将度闻之放下来,走到君禾面前。 禁卫虽是两股战战,但还是纷纷挡过来,被君禾挥手叫停。 万翎虎口发麻,但还是体面地朝她点头:“劳烦殿下看好她,等我回来。” 度闻之是那位魔主派来声东击西的工具,她自然想到了,怕君禾手下的凡人出事,她中途支了兰朔先行过去。 留在兰朔身上的护身咒没有反应,他尚且是安全的。 大国师的府苑中,众人正一头雾水,寻思着该怎么把那下去打头阵的人拉上来。绳子放是放下去了,一连朝里喊了好几声,下面都传不上一点声音,好像是沉进了水里。 而后又过了一会子,一道白衣人影神仙似的从天而降。 是个天仙般的美男子。 不过再一细瞧,只见得美男子脸上戾气横生,生得再美又如何,一看便知道是个妖怪。还有他手中那把长剑,寒光淬淬,在月下泛着冷光,感觉稍稍一抬就能割走他们的人头。 众人惊愕地连退几步,心想:又是哪里来的妖怪! 此人正是被万翎赶来的兰朔了。 万翎不在身旁,兰朔没有闲心搭理这帮战战兢兢的凡人,只沉过脸色问他们:“那大国师在哪里?”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手,都指向那方窄小又黑暗的洞口。 兰朔直接折身钻了进去。 过了小片刻,地中一个震动,洞口轰然大开,那个脸已经倒悬成猪肝色的人被扔了出来。 不管地面上如何惊叫,兰朔变了蛇形继续往下钻。 他此时心情格外不好,一面钻一面想,师尊将他赶来,是不愿意杀了度闻之吗? 若是度闻之告诉师尊他对她的私心,他又该怎么办? 他怕师尊心太软,又怕师尊心不够软。 前者是对度闻之,后者是对他。 总归便是心中惴惴,生出来无边的烦躁与郁闷。 挤过一个狭小的洞口,眼前便是豁然开朗,地面也变得平坦了。 兰朔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这里的泥土潮湿,走动间衣摆上被蹭到许多泥点子。越往里走,他越是闻到一种奇异的味道,很是相熟,但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就是了。 他屏住呼吸,暂且将脑中的胡思乱想抛却天边,全神贯注地环视着周围景色,脚步也放得更轻。 洞穴内别有一番天地,各色细长尖锐的石头倒竖在头顶,竟还有水道,漆黑的水面照不出一点光影。地面上也是突着各类嶙峋怪石,甚至还有洞口,稍有不慎就要让人一脚踏空,踩进黝黑的水里。 好在兰朔的蛇瞳适应这样的黑暗,才如履平地,曲里拐弯的路走得十分顺畅。 终于走到一处石墙前,石墙的侧面映上了烛火的红光。 兰朔匿过身形,潜进了石墙下的阴影。 国君模糊的声音笼在一团灰雾中,兰朔依稀听见了“蛇神”“天罚”等等字眼。 原来国君的魂魄在这里。 “谁!”魔主苍老的厉喝也从那团灰雾里传出来。 这次兰朔学了乖,没有直接出来,而是淡定地选择伺机而动。灰雾左右晃动,骤然从中张凸出一只眼睛,是在试图找到不速之客。 国君疼得发出嘶哑叫声。 兰朔灵光一闪,意识到他正在被吞噬。虽不知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到底救人要紧,便气沉丹田,将灵力与妖力一同引入无欲剑,从阴影处跳了出去。 乍见一道人影裹挟着磅礴的气势凭空出现,影子震了一下。 它狰狞地怒道:“我就知道是你!是你!” 兰朔不明所以,这影子认识他,他却不认识这莫名其妙的影子,只是这只眼珠子很是恶心吓人,是看了一眼就会晚上做梦的程度。 “是我又如何!”他被万翎教养得满是傲气,万翎不在身边也不愿露出怯意,语气中压根没有把这影子放在眼里。 影子沉默了小片刻,只有那只眼睛的瞳孔在忽大忽小地收缩放大,上下扫视,要将他全身仔仔细细看个分明。 它发出一声桀桀的怪笑:“离奇离奇,你既不该是妖,也不是人,更不是仙......你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挑动了兰朔敏感的神经。 与师尊在一块儿的时候,师尊从来不会拿妖的身份来说他。但此时影子的话语中尽是挑衅,若连妖都不该是,那他会是什么,莫不是在嘲讽他是个东西? 他冷笑着抽出无欲剑,倾注了全部的妖力。 “我看你才是个连身体都没有的东西!” 无欲剑劈过去,刮起风刃,灰影真像一团天上的云雾,一被触碰就散成两半,兰朔握剑的手感轻的不像话,犹如劈了个空气。 兰朔的眸子一红,急急地回转过身体。 影子哼道:“你这样可伤不了我。那夜水泽畔,我见识过你的本事。银火悬心,金瞳惑世,你与烛婴是什么关系?” 这是兰朔第二次听到烛婴这个名字。先不论烛婴到底是何方神圣,那夜的记忆兰朔甚是模糊,只记得自己见到了度闻之,还与一个叫第一骨的怪人打了一架,再醒来就已靠在师尊肩头了。 兰朔眯起眼:“你又与度闻之是什么关系?” “呵——”影子道,“度闻之,不过就是我的傀儡。不过若没有她,我怕是此刻还困在裂隙里不得脱身。” 它顿了一顿,又道:“你莫不是烛婴的儿子?” 那条蛇行事最是随心所欲,兴起与妖结合也不奇怪。 并非所有神明生来就是神,天地开辟之初,他们大多是靠着千万年的修为与济世之心而位列神位。但其中,烛婴却是少数例外中的一个。 他诞于归墟,一念成神一念成魔。若他是一只神鸟或别的什么倒也罢了,偏生另辟蹊径,化成了一条在凡间象征邪恶的长蛇,却神光大放,震撼了当时的上神界。 如此揣测着,影子看兰朔的眼神不免多了几分笼络。 若他是烛婴流落下来的私生子,他体内必定会有烛婴的神力,那它还何必费劲去找那不知真假的神珠呢? 于是,他用一种极尽蛊惑的语气朝着兰朔诱惑道:“你还不知道,能有那样的银火的,世上曾经只有一位神,你不是他,却肯定与他有关联。你要是与我一起联手,重启了魔界,这世上的所有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兰朔不屑一顾地再次提起剑。 眼球眨动了一下,而后眯了起来:“你要什么?地位?还是......我知道你要什么了!” “你若成为世间主宰,还怕什么礼仪纲常?你想要的人,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 兰朔提剑的动作稍顿。 “对!对!”眼球兴奋起来,“你想想,你好生想想!什么仙,什么神,都送他们见冥府去罢!将你喜欢的那人绑在身边,夜夜纵情,日日添香,又有什么人敢质疑你?这世上弱肉强食自古有之,你为什么不要做最强的那一个?” 他说得侃侃,几乎已经在兰朔面前将未来的美好图景描绘了出来,越说越是兴奋到尖锐的声线令它好像年轻了几千岁,再也不像先前那样苍老得死气沉沉了。 兰朔虽没有说话,但它已经从那双金瞳的颤栗中看出了他的动摇。 是吧!是吧!这世上的所有人也好,妖也好,魔也好,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念想吗? 除了那些失心疯的神仙,为了大道断情、断欲,满口仁义道德,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 上神界已经陨落了。 它这个魔主却还活着。 兰朔微侧过脑袋,道:“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主宰世间?” 影子大喜:“需要你!只要你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识海,只要我能找到一点烛婴的神力,我就能赢!” “我师尊都没有看出来,你能?” “哈,一个黄毛丫头,在你看来她是师尊,在我这里却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它大笑道,觉得这小蛇眼界甚小了点。 兰朔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影子见他好似没有反对,便欣喜地慢慢靠近。雾一样的一团像兰朔飘过来。 “你说的这些,我一点也不敢兴趣。”兰朔放轻声音,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是喜欢我师尊,但要是我那样做了,师尊会厌我,她那样正经的性子,不会允许她的徒弟做出这样的事。这世上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她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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