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妙叹了口气:“我真的搞不懂……小婉以前这个阶段会因为什么生你的气?” 小婉是方直仅存的血亲妹妹,比方直小上百余岁,说是当女儿养也不为过。 方直沉吟片刻:“少年人总是好面子的,钟姐姐以后不要再强行摸头了吧?否则叫他同修看见多不好意思。” 钟妙茅塞顿开。 方直又道:“也许是钟姐姐在外奔波久了?毕竟这么三年你都不大回来,难免小孩子心中不满。” 钟妙深以为然。 方直这么一讲她就反应过来了,钟妙自己不就有这么个阶段吗? 她刚得魁首那阵子,到哪都被夸一句栋梁之材,顿觉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堪称拳打育贤堂幼儿园,脚踩钟山敬老院。 柳岐山惯着她,苏怀瑾可不惯着她。 还没耀武扬威几天,钟小喵就被师兄拎着领子丢进了地下擂台,几顿打将脑子里的水揍出来。 不过也就那个时候能管管她了,钟妙刚过金丹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师兄摁在地上摩擦,咳,说远了。 这么看来,小徒弟的叛逆已经算相当含蓄。 钟妙回想自己这三年确实没怎么好好教养徒弟,做人师长的怎么能只顾自己不带孩子呢?实在很不应该。 她打定主意,即刻出发准备抓住小徒弟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师父的关爱。 顾昭此时正在上阵法课。 他原以为自己隔着距离不去见师父就能将妄念掐灭,谁成想不但毫无进展,拜郑天河那本小册子所赐,他夜间的剧情反而越发生动具体起来。 顾昭气不过,直接将郑天河约出来揍了一顿。 无端挨打的郑天河:……? 郑天河也相当郁闷,只能每日陪顾昭在比武场切磋盼望着将这兄弟的精力消去些,这两天顾昭隐隐又故态重萌准备放弃睡眠,他实在不想日日上演夜半惊魂。 郑天河想到此处往边上一看,老天,这兄弟竟然在阵法课上发起呆来。 他撞了撞顾昭胳臂低声喊道:“喂,兄弟,清醒点!轮到咱们了!” 顾昭回过神匆匆上台抱了只兔子下来,他们今日要学的是困阵,先生要求并不高,只需将兔子困在阵中就算成功。 兔子耳朵太长了,他想,还是猫耳朵更好看些…… 顾昭猛地醒神,暗中唾弃自己一口,将兔子定在当中,自己拿了玉笔凝神描画起来。 笔杆玉质盈润,顾昭又走起神来,但他见过更白皙剔透的…… “嘭”的一声轻响。 困阵失败,兔子轻轻一跃就跳了出去。 顾昭望着地上破损的阵纹,心中又是苦涩又是惶然。 没有谁为他画阵,是他作茧自缚不可自拔。 这是顾昭第一次在阵法课上失误,虽然先生没有说他什么,但他心中很是沮丧,选了条偏僻小路垂头丧脑地走着。 忽然叫一朵桃花砸了个正着。 顾昭愕然抬头,就见钟妙倚在花枝间没个正形,手上还颇不老实地揪着叶子,见他注意到自己,这才纵身跃下树来。 顾昭抿着唇,将桃花收在手里。 “怎么啦?谁又惹了我们阿昭不开心?瞧这脸黑的,”钟妙笑盈盈凑上前来,“还在生气呢?下次不摸你头了好不好?” 顾昭别开眼:“没在生气。” “没在生气你躲着我作什么?”钟妙奇道,“我快小半月没见着你了吧?” 顾昭张张口,他能说什么呢?难道说他深恨自己欺师灭祖妄念不断,怕师父察觉了他的乌糟心思将他赶走? “我只是……”他垂下头,“我只是有些修行上的问题弄不懂,师父。” 钟妙一听就知道这小子在扯谎,她也不计较,只是笑道:“好!那就当你是修行弄不懂吧。不是为师说你,你实在不必将自己逼得这么紧迫,难道你还想二十岁成丹不成?过分了啊!” 顾昭也知道这个念头实在荒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从前他庆幸自己年幼时便得了师父搭救,否则钟妙救过的人千千万,又怎会收了他做唯一的徒弟,随侍左右亲近无比。 但他又是如此憎恨自己的年幼——倘若自己再大上一些年岁,是否就能成为师父的好友,成为“适合少山君的人”?哪怕只是听一听旁人口中的猜想,也胜过如今的毫无可能。 钟妙一见他发呆就知道小徒弟又想多了。 她今日是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制造问题的,钟妙向怀中一摸掏出只纸鹤,吹了口气便拍打着翅膀飞向顾昭。 顾昭伸手接住,打开是张飞艇船票。 玄底红字,纸上唯有丹阳城三字,与他从前所见大不相同。 钟妙竖起手指抵在唇间,微微笑道:“嘘,不要出声,咱们偷偷的去玩,即刻启程。” 作者有话说: 一些传统家长be like:让青春期小孩尝尝社会毒打 一些离谱家长be like:带着青春期小孩逃学去玩
第26章 、丹阳夜市 丹阳城地处玉丹谷百里外,与陨星城隔渭河相望,原是一处古战场兵营旧址。 诛邪之战结束后,满地荒芜。一开始只有胆子大的散修进来摸尸,慢慢来的人多了,也有些机灵的守在外围贩卖伤药。 淘出的宝物拿在手中到底留不住,渐渐又发展出置换灵石的鬼市。 如此千百年下来,此地的规模已壮大为一处城池。但并不奉行戒律,更没什么城主,是中州知名的三不管地区。 照理来说,这种地方实在不应当带未成年人来。 奈何钟妙此人混不吝惯了,她自小走的以战养战路数,早年在育贤堂念书的时候就已是这里的常客,回到这简直比回家还亲切。 斗篷面具与种种药剂都是现成的,钟妙收拾收拾就带着喝过增龄药剂的徒弟上了船。 顾昭还未上船就发觉出与往日出行的不同之处, 倘若是正规运营的飞艇,上船前首先就要在船坞处对着白玉京及各大宗门发出的通缉令对过脸,免得放了什么不法之徒上船惹出乱子。至于斗篷面具,更是绝不允许佩戴。 但这次不仅船坞设在荒郊野外,就连登船的客人看着也格外古怪:抱鼓的、扛瓮的、将自己裹得如干尸一般的……以至连斗篷都算是相当朴素正常的穿着了。 顾昭喝下增龄药剂后身高猛涨,看着倒是比钟妙还高上一个头,当即自觉走在前头开道。 然而船上情形实在复杂,他绕过一堆竹罐又避开一幅旗帜,迎面突然冒出个埋着头端了盆的女人就要往他身上撞。 顾昭刚想伸手阻拦,一柄剑已经横挡在前。 “招子放亮些,滚开!” 钟妙用过变声药剂的嗓音冰冷沙哑,顾昭正惊讶于她难得的恶劣语气,就见那女人折过脖颈拨开头发,后脑竟是一道长满利齿的裂缝。 “啊呀!原来是这位大人带着的呀!”那裂缝扭曲出个大笑的弧度,“小可失敬了。” 顾昭自从进入修仙界已经见过不少妖魔鬼怪,但猛然一见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只觉心跳都停了一拍。 钟妙低笑一声:“既然坏了规矩,难道还要本君教你如何做么?” 那裂缝又向下扭曲变成个哭脸,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储物袋,恭恭敬敬奉上来。 钟妙压根没打算用手去接。 她用剑尖将储物袋挑起,那袋子一脱手就化作浓郁黑雾,钟妙早有预料,轻巧一个抖腕便将黑雾原封不动拍回裂缝中。 那女人哀嚎起来,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竟如烛油一般融化渗进了船里。 钟妙领徒弟找了处靠窗的雅座坐下。 “那是船灵,”她语气嫌恶,“一种脏法子做出来的东西,大概是你看着太正派了才会叫它找上,”她此时听起来已经完全不像是平日的少山君了,“太正派的人是上不得船的。” 钟妙话说到一半,又并指为剑在桌上一划,就听一声惨叫,有人捂着眼睛在地上翻滚起来。 顾昭这才注意到桌上不知何时被人投下形如眼睛的阴影。 船舱的交谈声中断一瞬又恢复正常。 钟妙将茶盏翻过倒扣桌上,闭目养神起来。 飞艇在当日傍晚到达丹阳城。 夜间的丹阳城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璀璨灯海。 来这的人多半想尝试一些见不得人的快乐,夜晚才是一切热闹的开始之时。 从船坞出去没几步便有热情小贩上来兜售商品,顾昭眼尖,一眼就看出其中不少刚洗去血迹。 又有叫卖地图的,这个说是“万中无一藏宝图”,那个说是“天材地宝任你选”,顾昭向钟妙微微侧头,钟妙笑了一声:“一个都不要信。” 他们从人群中穿过,其间打落五六只伸向储物袋的手,撕下两三张夺魂符。 钟妙下手时毫不犹豫,无论对方看着像是老人或小孩,皆是一剑狠狠抽去。那些人看出她是个常客,暗道一声晦气,纷纷散开。 他们这才真正走到集市上。 集市上就越发热闹了。 顾昭从前在说书先生口中听过对修真界的描述,如今这么一看,倒真有几分相似。 道路两侧都布了摊子,摊主俱是兜帽遮脸。钟妙见他感兴趣,随便挑了个摊子靠近。 一块脏得似乎从未洗过的毯子上胡乱摆着些石块与储物袋,摊主也不吆喝,伸手向边上一指,有块牌子写了大字立在旁边—— “生死有命,买定离手,概不退换” 也不知买个东西怎么就牵扯到生死有命上了。 钟妙有心让他尝试一二,掏出袋灵石扔过去,笑道:“既然今日是我带你来玩,咱们一人挑一件。” 顾昭心中害臊,他现在看着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模样,居然还要师父出钱,简直是……简直是…… 钟妙已经蹲下去挑她自己的那份了。 她从小运道就极好,随便一开就是块成色极好的灵玉髓,钟妙毫不意外地收进袋里,转头怂恿徒弟快挑。 顾昭选了个储物袋,谁料一开就窜出团黑雾,险些叫这东西扑到脸上。 等他将那黑雾打散,钟妙已在一旁的糖人摊子边守着了。 卖糖人的是个老翁,虫鱼走兽捏什么像什么,钟妙每次来都要买一只糖老虎。她嘴里已经叼了串糖果子,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糖老虎不放。 顾昭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她。 他从小仰望惯了,总觉得师父如仙人一般可靠强大。但他如今从成年男子的视角望去,却能看到她头顶的小小发旋。 夜市的灯火落在她睫毛,看着也像是镀了层蜜糖似的。 顾昭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见钟妙举着只糖小狗戳过来,她已经将糖老虎叼在嘴里了,见徒弟呆愣愣的,干脆直接戳在他唇上。 顾昭被这无心的亲密动作烧得耳热,他在钟妙的催促中将糖含住,就见钟妙高高兴兴抽回手将糖老虎拿在手里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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