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河早在广场上等他,见他走来大声笑道:“我就知道你必然要来!给你留了好位置!放心,一会儿准没人和你抢!一定让你站第一排!” 顾昭温和笑笑,点头道谢。 裴青青抱了剑站在一旁,三年前她被这两人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轻,心想没有医修掠阵到底不行,干脆在医堂担了份兼职,近年越发稳重起来,但一提少山君仍是眼睛发亮,直接换了班跑来听课。 就听一阵喧哗,从人群簇拥中走出道高挑人影。 “哟!都在这等我呢?”那人笑道,“大家对剑道这样热情,实在是一件好事!” 钟妙笑盈盈地挽了个剑花:“既然这样,不如我先耍一套好看的招式给大家瞧瞧!你们总爱说剑修是群木头,我这就让你们看看剑修的帅气!” 弟子们都哄笑起来,她朗声一笑,当真纵身跃上高台舞起剑来。 钟妙本就生得极好,她又刻意选了套飘逸好看的剑法,真真叫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寒芒四射如星辰坠地,衣袂纷飞若天上神仙。 修士金丹之后外貌就不再发生改变,虽说大家都清楚少山君算是师长一辈的人物,但当她收了剑含笑望来,俱是心神一荡。不少直爽的小姑娘更是尖叫出声,一股脑拥上去将她热情围在当中。 钟妙笑嘻嘻地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哄得小姑娘们心神荡漾,个个发誓非要做剑修不可。 郑天河倒吸口气:“还好少山君是位女子!否则天下的男修就该饮恨了。” 他没听到顾昭答话,回头望去,就见这兄弟脸色沉沉。 郑天河与他做了三年室友,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玩笑道:“吃醋啊?现在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了吧?少山君的唯一弟子。” 顾昭摇摇头,上前维持秩序。 钟妙见到他也颇为高兴。 这三年间种种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在外脚不沾地地奔波,少有能安稳待在育贤堂的时候,只能从其他先生那里追踪徒弟的消息,猛然间认真一看,竟然已经长了这样大。 不过好在事情暂且算是告一段落,她也能回来当当先生,教教孩子们剑术。 她轻咳一声,笑道:“好啦!你们都各自回到位置上去!咱们这就开始上课了!” 钟妙教的是一套基础剑法,不算很强,但胜在容易上手。 在她看来,倘若突然拿出套极难的剑法,虽然看着好似显得先生水平很高,但真的教起来反而会打击学生信心。不如从容易的开始,弟子们慢慢学进去得了趣味,自然就会钻研下去。 每个弟子面前都放着一座小巧法器,弟子只需跟着法器投影出的人像模仿招式就行,钟妙背着手在场中行走,偶尔纠正几个过分的错误。 顾昭刚学剑术时就练过这一套,只是他今日心神不宁,动作也只能算过得去,直到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轻轻向前一推。 “肩部带动手臂,好,这么做便对了。” 顾昭猛然回神,恰好望见钟妙的袖子,她大概来得极匆忙,里头的绷带都松垮了,一点血迹溅在外头。 钟妙顺着他目光看去,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捏了诀将血迹消去了。 顾昭低声问道:“师父这回会呆多久?” “大概会有一阵子吧,”钟妙笑,“放心,至少一个月是有的,我听说你已是筑基后期了?修行上可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是老样子,直接来找我就是。” 但倘若不是修行上有不明白的呢?顾昭心想,也能来问问你吗? 比如为什么要掺合进中州的权势更替却从不为自己牟利,比如这次又是陷入怎样的险境才会受困在外足足半年不回,比如师父到底想要什么又在追逐什么——他听说金丹以上的人一生都在追逐着自己的道心,师父的道心到底是什么? 先生们说他该寻找道心了,但顾昭扪心自问,却并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变强,却无法为了变强割舍一切。 这两年,许多在争斗中失去家族的弟子选择依附顾昭。他似乎拥有了从前不敢想象的权利,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继续扮演着好师兄,反而得到不少美名。 因为钟妙在看着他。 即使钟妙只是向天平这端放上轻轻一个目光,也能牵住他收回向另一端下注的手。 顾昭刚想开口,钟妙已经向下一个弟子那儿走去了。 一堂课下来,弟子们俱是兴奋不已,下了课还聚在一块嘀嘀咕咕聊些什么。 有个女弟子小声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少山君手上绑着绷带诶,这叫什么来着?我上次在痴情散人的话本里看到……” 另一个女弟子抢答道:“这叫战损!我知道!战损美人!” 几个女弟子嘻嘻嘻嘻笑起来,又有一个说:“少山君人原来这样温柔,他们还总爱说剑修是个木头,可见是不对的!” 有个小姑娘红着脸说:“少山君方才搂着我教我怎么摆剑招呢。” 小姑娘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做一团。 郑天河长到十六七岁也还是个钢铁直男,他心中困惑,小声问顾昭:“这是哪来的说法?难道受了伤反而更受人欢迎些?昭弟,你明白她们什么意思吗?” 顾昭压根没在听他说什么,面上露出些忧色。 郑天河觉得他实在操心太过,当即宽慰道:“你就别担心了,你师父可是少山君啊!她能有什么事?你没听他们说吗?哪怕你遇上了邪祟,只要喊出少山君的名号就能将它们吓跑!” 顾昭本就心烦,听他这么一说更是不耐,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走。 所有人都在这么说—— “那可是少山君啊!少山君能有什么事?” “只要少山君在就好了!少山君有什么做不到的?” “邪祟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少山君一剑过去!” 可她在流血,难道没人看到吗?她在流血! 有一回顾昭去见师父,正碰见她向臂上缠绷带,钟妙已是摸到化神边界的强大修士,在这等伤势下也露出些疲惫来。 钟妙并不愿意多讲,顾昭缠了许久才得知那是一种极严重的蛇毒,钟妙用自己的胳膊换下了同伴的头,见顾昭脸色难看,还玩笑道:“逐鹿怕是以后不能给你切肉用了,下回师父替你找过柄剑,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是顾昭头一回冲钟妙发脾气。 少山君有什么做不到的呢?所以你们便这样理所应当将一切压在她身上,叫她疲惫奔波。 顾昭闷头走了几步,转头向钟妙的洞府冲去。 洞府的禁制一如三年前对他敞开。 顾昭冲到门前才醒过神来,他唾弃自己脾气来的毫无道理,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恭恭敬敬在门口请安,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回话。 钟妙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师父的架子,顾昭心下咯噔一声,当即推门而入,被满室药味冲得皱眉。 一地血迹,药罐与绷带滚得到处都是,几件染了血的衣裳也丢在一旁还未收拾,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钟妙是如何匆匆掩盖伤势。 顾昭眉头越皱越紧,大步冲向里间,猛地推开门,却见钟妙背对着他倚在案上,已经睡熟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肩上的绷带都松垮了露出狰狞伤疤,宛若一尊玉做的雕像上有了裂纹。 顾昭像是被人定在原地。 也不知站了多久,倒退数步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顾昭:他们只关心师父飞得高不高,只有我心疼师父。 (BuShi)
第24章 、妄念生 顾昭在纯白中下沉。 他的意识仍是混沌,在辉光中失去对肢体的知觉。 像是被捕获的猎物,陷在潮湿温暖的巢穴,他似乎在出汗,但意外不想挣扎。 他嗅到香气。 不是脂粉,反而透出铁的冷冽与血的腥甜,但他下意识相信这是安全的,伸出手想要拥入怀中。 柔软的,坚韧的,光滑的。 他陷入狂喜的啜泣,拥入怀中仍不够,一种可怕的饥饿在腹中燃烧,他想要……想要吃掉,只要吞入腹中,就能完全属于自己了吧? “阿昭?” 仿佛一声惊雷,顾昭骇然惊醒。 他将脸埋在掌中急促喘息着,冷汗瞬时间爬满了脊背。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灵气狂暴冲击着经脉,顾昭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他被恐惧钳住咽喉,死死抓紧被子,用力到骨节发白。 郑天河大半夜醒来就见好兄弟又在发神经。 要他说,这位兄弟的心思未免太敏感了些。 顾昭刚入学那会半夜总是噩梦惊醒,大概他自己也颇为恼怒,干脆一夜一夜地打坐熬着不睡。某日郑天河偶然一睁眼,就见黑暗中顾昭目光炯炯地端坐榻上,差点没吓出好歹。 这两年情况看着好了些,不知怎么今日又犯起病来。郑天河抹了把脸爬起来,只见顾昭死死盯着被子,倒像是被窝里摁住什么恶鬼似得。 虽说这哥们平日里总是缺了根筋,但到底年纪大上这么些,此时倒是一道灵光闪过瞬间明白过来了。 咳,十四五岁的年纪,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郑天河憋住笑,走上前一看,顾昭还愣在那儿呢。 他试探着拍了拍顾昭,安抚道:“嗐!自家兄弟有什么好遮掩的?别这么紧张。” 谁料顾昭叫他一拍竟恶狠狠瞪过来,倒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要灭口似的。 郑天河这下真的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男人脸皮怎么这样薄?难道没人跟你说过?” 顾昭此时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低声问:“说什么?” 郑天河揶揄一笑:“啧,这叫我怎么同你讲?明日里给你本册子看看就知道了。放心吧!你这个年纪可太正常了。” 顾昭喃喃:“很正常……么?” 郑天河困得不行,闷头栽回床上挥了挥手:“正常的,正常的,你快睡,别折腾了,明日还要上课呢。” 顾昭抿唇捏了除尘诀在指尖,到底还是将被褥踢开,胡乱拿了床毯子裹着睡了。 第二日仍是钟妙的剑术课。 练剑不可谓不苦,奈何她人气实在太高,加上还有许多弟子宣扬被少山君手把手教学的幸运事迹,弟子们求学的热情越发高涨起来。 顾昭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套被褥毁尸灭迹,郑天河出门前神神秘秘地给他留了本册子在桌上,顾昭挣扎片刻打开一看,差点没冲出去找郑天河决斗。 这么一折腾下来,等他到达时,早就被人群淹没在后头了 明明起床时他还想着近日最好与师父隔开些距离,先专心将那妄念消除,免得叫师父看破难堪。谁知如今当真隔得远了,顾昭心里又难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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