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个孩子也起哄起来:“就是就是!阿田说得对,好阿灵你快说给我们听吧!” 被称为阿灵的孩子像是在这当下成为短暂的君王,跳上桌子如同攀上王座。 “我方才去村头同徐家阿秀玩,忽然听徐婶子招呼我,说大哥死了!”阿灵压低声音道,“我想着,村子外围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去过的呢?原来是大哥砍树时踩中了陷阱,听说是之前未见过的时新样式,真稀奇啊!” 几个孩子也附和道:“真稀奇啊!真稀奇啊!” 阿灵又说:“我听其他大人说,大哥一脚踩下去就被里头数十根签子插了个透穿,更有锯齿将腿骨也咬断了!他们费了许多功夫才将大哥收拾出来,说是一块好骨头都没了!真稀奇啊!” 那几个孩子仍然附和道:“真稀奇啊!真稀奇啊!”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院中涌来不少客人,一进门问的必然是这一句——“阿灵!听说你大哥死了?” 而每当出现一个新的听众,阿灵总会不厌其烦地讲述大哥掉进陷阱又被撕碎的故事,其他人也都感叹道“真稀奇啊!真新鲜啊!” 师徒二人早在第一批客人到达前就被孩子们请上了楼,此时透过扶手的间隙向下望去,越发察觉出古怪。 孩子不懂生死也就罢了,难道大人们还不懂么? 若说一开始钟妙还存了些美好的假设,认为这群孩子只是突逢巨变才产生出格言行,但如今看来,这座村庄的风气便是如此。 比起死亡本身,他们更在意死亡带来的新谈资:血腥的死法,意外的转折,就像枯燥生活中忽然多了块耐咀嚼的柳树皮,非要细细嚼烂才罢休。 前来听新鲜事的领居直到夜幕降临才很不情愿地退去,作为交换,每个听过故事的人都在门前放下些许食物,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抱进来,大声邀请顾昭也下来尝尝。 师徒二人自然不可能用他们的食物。 这群孩子就连兄长的死都能看得这样轻易,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制造什么“新鲜事”向食物中加点料? 如今二人俱被这古怪秘境压制为□□凡胎,处处都得小心行事。 几个孩子见他们推拒也不恼怒,很是热情地将食物包了两份留下。此时已是夜色深沉,孩子们却不愿意入睡,纷纷缠着顾昭坚持要将白天的故事讲完。 奢侈的烛光在花厅点燃。 孩子们如白天一般仰着天真好奇的脸,神情中却无端透露出一种奇异的贪婪。 烛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一双双深褐瞳仁如同湖底锈蚀的金属,反射着幽深而浑浊的冷光。 顾昭轻轻朝钟妙点了点头。 故事继续。 烛火围成的圈子中,顾昭低声讲述着种种见闻,钟妙听了一会儿,忽然犹豫着站起身。 她看上去像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尴尬却从每一个微动作中流露出来。 钟妙并不明说,只打着手势将唯一的小女孩喊来,走了一段距离,这才轻声拜托她带自己去恭房。 他们已经离着花厅有些距离,小女孩显然很不愿意接这样的麻烦差事,但迫于“招待客人”的叮嘱,只能不耐烦地垂下嘴角。 他们又走出了一段距离,钟妙步行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小女孩面上的不耐渐渐变成了一种狂躁的前兆。 就在此时,钟妙“善解人意”地提议,不如由小女孩指出个大概方位,她自己去就好。 在这个村子,没有什么比故事更重要。 大哥只是叮嘱她好好招待客人,却没有详细要求她做到那一步。既然是客人主动体谅,那她就算在细节上稍有疏忽也不能算过错。 小女孩转了转眼珠,匆匆指了个方位就转身跑回花厅。钟妙捂着肚子蹲在原地,直到赤脚在地板上奔跑的咚咚声消失,猫一般折身钻进外墙的阴影中。 她自然不是真的出来找恭房。 这群孩子白天四散在整栋建筑内,个子小脚步轻又行动敏捷,无论师徒二人向哪个方位移动,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如今被顾昭用故事吊住,正是难得的探查时机。 钟妙在阴影中无声奔跑,数个起落后绕到花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她大概望了望阴影中凸出的墙体转角,将长空叼在嘴里,向后退出数尺,几步助跑跃上墙头。 钟妙在潜行一道向来很得猫科真传,左手攀住装饰物提气向上一送,交错的瞬间踢出一脚向右荡去,翻身蹿进二层露台。 屏息向下一望,孩子们仍在一楼花厅围着顾昭听故事。 钟妙猫腰行走在阴影中,她在早年的街头生活中学到不少上不得台面的小技巧,熟门熟路从剑鞘上抽出根细铁丝,掰出形状顺着门缝伸进去,勾住挂锁左右摇晃。 就听咔哒一声轻响,钟妙矮身推门而入,手一低将坠落的挂锁抄在掌心。 这是大哥朱元正的卧室。 她并不急着潜入,蹲在门后将房内的摆设打量了一圈。 钟妙的夜视能力一向出众,借着月光能将室内看个七八分清楚。窗帘好好的束在一旁,橱柜也从外头挂着锁,屋内堆积着不少木雕与书本,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大概是堆积着木料又未开窗,室内弥漫着朽木与皮革的腥气,像是有头将死未死的兽类正在缓缓腐烂。 钟妙避开地板散落的木屑小心行走。 这些堆积的木雕种类繁多,飞禽走兽无一不有,且按高矮顺序排好,小至鸡鸭,大至猛虎,再往后看还有些等高人像。 无论何种木雕都制作得极为活灵活现,若是说有什么缺陷,便是都不曾点出眼睛。 眼睛为万物之灵,凡间界自古就有画龙点睛的传说,工匠之中难免会有避讳,避开眼睛不雕也不算什么很大的疑点。 钟妙粗略扫了一圈,却在最后一座人像上停住目光。 那是一尊成年男子雕像。 钟妙抬手挡住雕像空白的眼眶,如此重复两次,终于确认那点说不出的违和感是什么。 这竟是朱元正自己的雕像?谁会把自己的雕像摆在卧室里日日相对? 钟妙还想再看,忽然足上金环震动起来——这是他们一开始约好的暗号,倘若有孩子注意到她离场的时间并提议寻找,顾昭就敲击金环以作提醒。 她没有时间再作探查,钟妙急急转身向外走去,却不料嘴中叼着的铁丝在木雕上狠狠刮了一道。 不凑巧,刮的还偏偏是朱元正的雕像后颈。 钟妙只能暗自希望这两天没人有空查看,退出房间将锁挂好,顺着原路快速折返。 小女孩果然没多久就来找她。 钟妙回到花厅,此时夜已深了,纵使孩子们有再多不愿意也只能将剩下的故事留到明天。 师徒二人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两人借了姐弟的名义,此时正好住在一处便于警戒。 做修士的时候纵使一二日不合眼也没什么紧要,做凡人时却不能如此,两人都是世上少有的顶尖修士,忽然退回这样虚弱的状态,一时皆有些不适应。 钟妙还能借着体内愿力缓解一二,顾昭却是实打实地退回了凡人,此时难受地皱了眉,蜷缩在榻上攥着她的手不放。 他们自然不敢同时入睡,现下也不是什么表演风度的好场合,纵使顾昭再多不情愿,也只能勉强答应自己先睡,到了后半夜再替下钟妙。 午夜。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顾昭睡前照例要折腾一番,一会儿说自己害怕,一会儿又要钟妙亲亲他额头,还要钟妙保证绝不在心里暗暗期望另一个他冒出来,各种酸言酸语直往外冒。 钟妙被缠得无法,只好哭笑不得地顺着他来。 这小子方才还黏黏腻腻地闹腾,现在却勾着她的小指睡熟了。 闭着眼的时候看着倒挺乖。 钟妙说不清心中柔软的情绪到底是什么,见他在月光下不安地颤抖着睫毛,干脆起身打算将窗扉合上。 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大一些…… 钟妙向外扫了一眼,却见院中伫立着一个身影。 凝视着她的窗口,不知已有多久。 作者有话说: 偶尔我会觉得自己很适合写无限流(bushi 今天和朋友聊了聊小说,接下来开的几本奇幻(《强娶师母》《青云之上》)都会与本书处于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点,大陆版图上不断散去的迷雾,想想就很意思!
第56章 、十万大山(4) 第二日清晨。 师徒二人走出房门,就见几个孩子从院子里抱着些什么东西进来。 两个大孩子一前一后扛着座等身人像,小的两个孩子手里抱着堆动物木雕,唤作阿田的孩子注意到钟妙的目光,笑着解释道:“这是大哥喜欢的东西,我们给他晒晒,免得生了虫。” 此时太阳还未冒出云层,整座村庄都笼罩在晨雾中,几个孩子却一副已经晒好要收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防的是哪路虫蚁。 孩子们搬着木雕绕过他们向上走去,钟妙拉着顾昭让开道,脑中却想起昨晚见到的人影。 她一开始还以为当真是什么贼人,藏在窗后观察了片刻,见那人影竟是连半点呼吸起伏也无,再仔细一看,却是一座木雕。 如今想来,想必是昨晚就放在外头。只是这晒月光的做法……一时间令钟妙想起许多不愉快的经历。 孩子们没过多久便下楼邀请他们一道用早餐,师徒二人照例打包。 感谢行走多年留下的好习惯,他们都在衣襟中藏了些丹药。昨晚的食物已被顾昭趁夜埋进后院,如今靠辟谷丹还能撑上些时日。 目前最紧要的却不是吃食。 既然他们已被封锁灵力降为凡人,修士的寿元又该如何计算? 师徒二人结成金丹时都在盛年,短期内即使失去修为还能靠着一身武艺杀出重围。但倘若时日更久一些——他们是否也会被同化着开始生老病死? 钟妙光是想想这种可能都大感头痛。 还是快些解决为妙。 早餐后,孩子们又开始缠着顾昭要听故事。 但顾昭的本性里压根就没有“待人亲和”这个词。 他活了这么些年,也就是在钟妙面前摇头摆尾像只狗狗,对着两个发小都从来寡言少语,换了其他人更是多说一句便心中厌烦。 昨晚那是为了掩护钟妙才耐着性子浪费口舌,现在探查已经结束,倘若顾昭处于完整状态,或许还会找几句托词推诿。可惜目前在外显现的是更直接极端的那个,见他们纠缠不断当即冷了脸色。 那些孩子却不怕他,甚至伸了手要拽顾昭衣袖。 钟妙不着痕迹地将他拉了过来,笑盈盈开口道:“你们要是当真这样好奇外头的世界,为何不干脆走出秘境瞧瞧?故事听再多也没用,自己亲眼所见不比听人转述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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