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却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外面就算再好又哪里会有家中好?”最大的孩子将弟妹们拥在身前,“从来没有人离开过家,我们也不会离开家。” 他看向钟妙:“昨天只有哥哥为我们讲了故事,今天也该轮到姐姐讲故事了。” 孩子们头靠着头,肩并着肩,望向她的稚嫩脸上露出弧度一致的笑容。 钟妙人生中见过几次这种笑容,每一次都没留下什么好回忆。 她指尖微微一动,勉强按耐住摸剑的冲动,那四个孩子却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像是非要从她这得到一个答复不成。 “姐姐为什么不愿意讲故事呢?姐姐不喜欢这里吗?” “讲讲故事!讲讲故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大门。 粘稠的气氛瞬间被外力打破。 敲门声持续不断,孩子们跺跺脚,只好过去将门开开。 这回师徒二人不必他们催就自己上了楼,只见门外之人窃窃耳语数句,几个孩子点点头,将门严丝合缝地关拢,转头盯住钟妙:“我们要出门一趟,晚上请姐姐为我们讲故事吧?” 钟妙笑道:“倘若有机会的话,到时候再看情况。” 几个孩子虽然逼得紧迫却到底没学过大人的话术,被她这么一糊弄还以为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当即欢欢喜喜出门去。 顾昭却瞧了她一眼。 “师尊平日里就是这么糊弄我的。” 钟妙摸摸鼻子:“这群孩子昨天将我们看得如同囚犯一般紧密,今日却竟然愿意单独留我们在此处,想必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即将发生,需得前去探查一番才行。” 顾昭又看她一眼:“师尊想必已经心有谋划了。” 钟妙自然有计划,就是怕他听了又要闹。 “昨夜我只草草看了几眼,其实并未探查得很清楚,你自小谨慎,不如替为师继续找找线索,”钟妙伸手拍了拍顾昭脑袋,这小子怎么忽然长了这样高,“我不去很久,晚些时候就回来。” 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如今他们都是凡人,一旦在秘境中遇到什么麻烦,钟妙顶多损失副躯壳,回家再修修就完事,顾昭却是实打实的要翘辫子。 且说来奇怪——自她进入秘境以来,钟妙一直感受到某种灼烧的饥饿,这种饥饿与普通食欲不同,倒像是从未进食的人嗅到什么珍馐一般。 她并不打算在凡间暴露身份,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出于探查需要,独身前往都是最好的选择。 顾昭却嗤笑一声挑起了唇角:“不,您想都别想,我不会再让您将我抛下了。” 要说她这个徒弟,乖的时候是真体贴,倔起来也实在让她没办法。 眼下哪有时间僵持?钟妙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到底放弃念头。 行吧,照顾昭这么个精神情况,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放心些。 剑修与法修不同,师徒二人皆是自小炼体,即使失去修为也比常人强健许多。 两人一路踏着屋瓦树梢前行,本想避开路人耳目。却见村中悄无声息,竟是忽然间走了个精光。 又追了些时候,远远望见村民们聚集在树下不知做些什么,两人的脚步都慢了下来,躲藏进树冠中掩去身形。 左右干等着也无聊,钟妙突然想起百年前的一桩旧事。 “当年我也是这么跟在你后头,”她笑,“你这小子非要自己走去城镇,一路跟得我腰都酸了。” 顾昭从不知道这件事:“您……我以为您将我放下便走了。” 钟妙哼了一声:“得了吧,那么小一丁点,别走到一半就叫狼吃了。” 顾昭听她这样讲,也想起两人初次相遇的场景。 在遇见钟妙之前,顾昭一直生活在混沌的灰暗中。若是没发生那桩祸事,终其一生最多也就做个体面的管家,只能在人潮中渐渐溺毙, 但钟妙是不同的。 时隔多年,顾昭仍无法准确描述当时心中的震动,像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第一次抬头知道世上竟然有光。 钟妙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来:“你当时手中还捏着迷药是不是?年纪小小,胆子挺大。” 顾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伸手小心勾了勾钟妙的指尖。 他那时已在外逃亡了半年,才出虎穴又入狼窝,如惊弓之鸟一般。纵使被搭救也只会用怀疑回应善意,暗自揣测着十余种极坏的可能。 但钟妙仍然救了他,不止一次。 命运从此天翻地覆。 他像是追逐月亮的狼犬,怀揣着愚痴的妄念,跌跌撞撞奔跑在荒芜的原野,终于能得月亮的轻轻一瞥。 金环坠在颈间,呼吸时还会微微勒住喉结,顾昭却为这冷硬的不适感到某种隐秘欢喜, 他这几日实在黏糊得过分,以至于钟妙已经逐渐对这些小动作脱敏,由着顾昭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攥进掌心。 她眺望着远处村民们的动作,却见他们围坐树下,从人群中推出三个人影来。 顾昭这时倒是乖觉,抱着钟妙几个纵身落在更近一些的树上。 他们已经近得能听见村民谈话,钟妙本想说他两句,此时也不便开口,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是这个时候吗?” 有一人问。 “是这个时候了。” 另一人答。 于是村民们绕着榕树唱起歌谣。 比起歌谣,听起来更像是动物临死前的叹息,无数种声调混杂在一处,忽然有人发出狂喜的呼嚎。 在凡间界的民间传闻中,向来有“榕树不容人”的说法,其实大多是忧虑其过于发达的根系会抽空水分掀翻房屋。 当然也有些人声称榕树属阴招鬼,钟妙自己是不怎么信的。 但这棵榕树无疑已经脱离了“传闻”的范畴。 它倒垂的气根上挂着不少长条形物体,看上去像是蜘蛛进食结束后留下的裹尸布。 榕树随着歌谣与呼嚎醒来。 宽阔的树干中忽然出现一道漆黑裂缝,立刻有村民捧着一袋东西走上前倒入其中。 随着树干的咀嚼,气根上的一具包裹渐渐充盈膨胀,随着榕树的摇曳微微舒张,仿佛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吸。 村民们又将什么东西推了进去,钟妙却完全注意不到了。 好饿。 自从榕树醒来,一种可怕的饥饿攥住了她。 钟妙直直注视着不远处的榕树,甚至不自知地发出吞咽声。 倘若此时有谁从正面看来,便会发现她的瞳仁已转变为纯粹的金。 榕树爆发愤怒嘶吼。 钟妙恍然回神,就见村民们正四散而开搜索山林。 她难得有些心虚,拉着顾昭一路溜回村落。 两人刚整理好衣着假装自己只是普普通通睡了个觉,就听有人敲响房门。 村民不可能返回得这么快。 钟妙无声按住剑鞘,就听门外又缓缓敲响了三声。 作者有话说: 迟疑很久还是不知道内容提要写什么。感谢在2022-06-18 00:16:05~2022-06-19 00:1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ixue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十万大山(5) 钟妙正想上前,顾昭抢先一步按剑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 顾昭急追出去,只望见走廊上一扇半开的气窗。 那窗户规格甚小,即使儿童也只能艰难通过,但方才门上敲击声的位置明显偏上,绝非孩子能够着的高度。 钟妙蹲在门前用食指贴着地板擦了一周,捻了捻指尖。 是湿润的泥土,刚刚确实有什么东西来过。 只是那东西溜得太快。 他们刚撞破这个村子的秘密,钟妙不得不往最坏处想,或许整个秘境都存在某种隐秘的交流方式,而刚刚那个东西正是来确认他们是否仍在房中。 她没有隐瞒过去的把握。 钟妙在外行走多年,无数血的教训让她将谨慎刻进骨子里。 暗探给出的信息中提到有数十魔修潜入十万大山的雾气深处,而后续跟进的侦查小队又是不少人数。魔修与正道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因为进入同一个秘境而携手共度?绝无可能。 师徒二人进入秘境也有两日之久,不仅没有找到魔修的踪迹,就连仙盟暗探也一直联系不上,两拨人同时消失只有一种可能…… 钟妙想起村口倒塌的建筑,心下一沉。 情况或许比她预想中要麻烦许多。 钟妙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那古怪的榕树正是他们破局的关键。也不知这仪式几日进行一次,还需小心避免打草惊蛇。 当日下午,村民们陆续回到村落。 上午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村民们的心情,钟妙二人的房间窗户朝向后院看不见街道,只能听见外头种种喧哗,似乎是庆祝什么乔迁之喜。 孩子们难得乖巧没有缠着他们讲故事,用完餐后就各自散去。 但反常正是钟妙最不希望发生的。 当天夜里,钟妙正与顾昭低声聊着种种猜测,一抬头却望见窗外高悬的月亮。 它看着似乎比昨日离得更近了些,如同一只硕大无朋的眼球俯身看来。 钟妙起身关窗,忽然有阵阵花香自后院飘来,那花香如网一般笼罩在人脸上,只是片刻便令人手脚发软。 顾昭想扶住她,却连带着一道摔倒在床。 月光流淌般向床榻蔓延,却在触及皮肤后变作根须牢牢捆住四肢。 黑暗中隐隐传来门锁的咔哒声。 在这声轻响后,许久没有第二个声音产生,仿佛方才只是风吹动门扉产生了碰撞。 师徒二人仍是沉沉睡着,又过了片刻,门的阴影缓缓拉长至床脚。 进来的是个成年男子。 他脚步轻得接近于无,手指微微一点,两人便被苍白的根须架起跟随着移出房间。 他们在黑夜中漂浮,不时有新的人影加入这古怪的队伍。 树影中偶尔会漏下一些月光落在这群人的身上,俱是一样的苍白肤色,动作中带着不自觉的僵硬,唯有走在最前的男子行动自如。 又一道月光落下,照亮他脖颈后的丑陋划痕。 人群最终停在榕树下,沉默着散作两排。 青年回身笑道:“在宴席上装睡可不是什么礼貌行为,钟娘子。” 钟妙耸肩挣开树根,亦是笑道:“将客人捆成这样也并不是合适的宴请之道,朱公子。” 她言语带笑,眼底却冰寒一片。 整个秘境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秘境”。 围绕他们的人影都穿着各色农家服饰,钟妙却能从其中辨认出不少熟悉面孔,她出发前曾匆匆扫过本队暗探的画像,如今竟几乎全数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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