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妙只来得及匆匆扫上一眼,又见两道人影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不,不是“人”影。 也许是同化尚未完成,与周围人相比,他们的五官更为僵硬,甚至还能看到雕琢的刻痕。 这是两座刻了顾昭与钟妙伪装后的脸的雕像。 朱元正微微鞠躬向后退去,像是个极有礼貌的裁判,将主场留给双方选手。 木人旋即持剑攻了上来。 有智者曾言:世上最难的是战胜自己。现在看来,这句话属实不错。 两座木人一开始还会被压着打,没过多久便将二人使出的剑法学了大半,且随着时间越久,模仿得越发贴合。 师徒二人本就是当代顶尖的剑修,这木人即使习得二三成功力也已足够难缠。加之那些消失的修为竟不知通过什么秘法灌注在木人体内,一时间更是棘手起来。 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 下一次短兵相接,顾昭横剑将男木人拍出圈子,钟妙错身绕背,自后砍入女木人脖颈。 她用了十分的力气却只勉强砍入一半深度,木人的头颅将掉未掉挂在脖颈上,仍要伸出一对尖爪胡乱抓挠。 钟妙咬牙拧动剑身向内扭转,刀剑与木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女木人当即惨叫起来。 男木人本在不远处与顾昭缠斗,听见惨叫竟当即发狂高举剑刃冲来,被顾昭抓住机会一剑刺穿胸口。 钟妙再次沉身下压,一声脆响,两具木人都倒在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为这样好的默契夸上几句,却见顾昭捂住胸口露出痛色,摇晃着跪倒在地。 他明明没有受伤,手掌中却渐渐渗出血迹。一枝嫩芽摇曳着自他心口长出,在灰冷月光下泛着可怖的森绿。 而与此同时,男木人的心口也长出一株绿芽,看着竟与顾昭这枝别无二致。 朱元正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原来如此,这竟不是你自己的脸么?” 钟妙冷冷望着他,抖落剑上木屑。 朱元正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 顾昭心口的枝桠越长越茂盛,血色正从他的脸上消失,与之对应,那座男木人却越发鲜活起来。 朱元正端详着碎裂的女木人,片刻,笑道:“我并非不通情理,孩子们同我抱怨你始终不肯讲自己的故事,不如这样,你愿意讲多少故事,我便允许他活上多久如何?” 巫蛊之术的三要素:被承认的姓名、受术人的容貌、指向性的特殊情感*。 钟妙回想顾昭这几日的种种表现,闭了闭眼决定晚些再骂他。 “好,”她笑,“却之不恭。” 三日后。 “……之后他们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几个孩子挤在她身前,神情俱是难以置信。 “他掏了她的金丹。” “对。” “他杀死了她的父母?” “对。” “但他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这不对!这不人族!” 几个孩子吱儿哇乱叫起来,他们俱是木槐所化,修行之法便是通过不同的故事汲取人类情感。 但这几日听到的故事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其情节之曲折,结局之离奇——虽然还未真正成为人类,却已经过早懂得了这种名为“我呸!退钱!”的愤怒,实在可喜可贺。 钟妙老神在在饮了口酒:“是的,我亲眼所见,后来他们的女儿又遇上了一个男子……” 几个孩子当即横眉怒目:“你闭嘴!” 钟妙耸耸肩,又饮了口酒,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一动,无形丝线顺从指示拐向另一个方位。 感谢师兄多年栽培,她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难道不亲眼所见吗?每一本她都被迫逐页看过。难道不感触深刻吗?她对每一个主角深感困惑。 讲故事有什么难的?这对生了女儿,那对生了儿子,于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只管闭着眼睛将话本往上套。 大概是以为控制住顾昭便把握了钟妙命脉,朱元正前日就已折回村子重新雕刻木人,只留了几个小的在这里负责看守,正好给了钟妙方便。 不得不说,师兄写的故事用来收集愿力确实好用。 几个木槐所化的孩子被这故事气得太厉害,纷纷背过身不愿看她,钟妙趁机将又一股愿力送至地下。 找到了! 想来这榕树精实在远离人世太久,否则只要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将钟妙留在原身附近是多么可怕的错漏。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爆炸中土地层层崩裂,尘土与断枝四溅,榕树被迫自休眠中惊醒,就连粗壮的主根也被炸断大半。 钟妙挥剑斩断木槐,在榕树愤怒的尖啸中大笑着纵身跃入树干。 她向最深处下沉,顺着世上最肮脏黑暗的回旋滑梯极速下降,最终挂在一道凸起的树根上。 向下是浸泡在粘液中的无尽尸骨,钟妙忍住干呕向上望去,一枚璀璨结晶在半空中发亮。 它美得不应当存在于这恶臭与腐朽之所。 找到了,这棵榕树的力量源头,一枚错误坠落的星辰碎片。 钟妙向下望了一眼。 榕树的怒吼在树身中回荡,将粘液激起阵阵涟漪。 只能回去多喝些水在胃里洗洗了。 钟妙默默安慰自己,纵身跃向高空,抱住碎片塞进口中。 下一秒,整棵榕树从内崩塌,钟妙牢牢堵住嘴唇,被巨大气浪掀翻。 树外,片刻之前。 顾昭踩在朱元正胸口,慢条斯理地用他衣料将剑上血迹擦干。 无数枝条将他经脉撑出可怖凸起,顾昭面上却全然是一派平静。 他方才好不容易从根须的控制中挣脱,一睁眼却望见钟妙径直跃入树干。 可笑的是他心中并不意外,因为师尊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多少次,她总愿为他人豁出性命一试。 他是不是应当高兴?至少这一次只是为他。 顾昭端详了一会儿剑刃。 “谢谢,”他言辞客气,“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可以先去死了。” 朱元正却咳着血沫笑了起来。 “死?不,我永不会死,你恐怕不知道你姐姐吃了什么……我或许要谢谢她的好意。” 作者有话说: 顾小狗在线气疯.jpg *巫蛊之术这段是我编的。 钟妙没中计是因为她戴了面具,木人压根刻错了。 顾昭用了假名还中计是因为……嗯,或许小狗就觉得钟昭这个名字很棒很合适呢? 感谢在2022-06-19 00:15:54~2022-06-20 01: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夕萤火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十万大山(完) 朱元正这话说得气势倒足,若是遇上旁人或许还当真会迟疑片刻。 可惜他遇上的是顾昭。 与仙盟的作风不同,顾昭向来不吃这套,直接一剑扎穿朱元正琵琶骨钉在地上。 “我劝你最好有话说清,否则恐怕不会死得很轻松。” 朱元正闷哼一声,眼中却全无惧意,唯有狂热的渴望。 他早已厌倦这具穿了百年的躯壳,若是能趁机换副新的——譬如眼前这具躯壳,该多么好! 作为一棵榕树,他本是没有躯壳的。 不过是十万大山深处再普通不过的草木,既不能奔跑,也无法言语,侥幸得了机缘生出灵智,但也仅限于此。 草木修行不易,没有上千年显现不出功夫,他这样初生灵智的树木,就连被人挖去装点仙人洞府也不够格。 直到五百年前,一枚星辰碎片意外坠落于此。 无数修士于十万大山深处展开厮杀,酣战数日后终于有一人杀出重围,但重度失血与碎裂的灵府注定了他的死亡。 那修士恰巧倒在他树下,大约是死前不甘心,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自己的生平。 第三夜,修士死去了。 风带来了消息,为了避免被寻宝之人连根刨起,榕树吞下了修士的血肉,连同那枚碎片。 若说之前榕树只是懵懂的孩童,此刻却隐隐生出明悟,借着碎片的力量成功化形。 为了感谢这位修士,榕树沿用了他的姓名。 但化形远远不够。 十万大山处处是险境,朱元正无法修行人族的法术,仍然弱小得只能躲躲藏藏。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他第一次成功利用陷阱杀人。 朱元正获得了更好的躯壳。 被他杀死替代的修士越多,死前翻滚的情绪越激烈,他的力量也就越强。 为了更快地狩猎,朱元正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尝试——他偷偷摸出去血洗了一整座村庄。 此时他已在十万大山深处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幻境,木人组成村落,为他源源不断送来新鲜血肉。 唯一美中不足是星辰碎片从此拒绝为他所用。 但这并非无法破解,在怨气与血肉的逐年污染中,星辰碎片的抵抗越来越小,再过百年就能被他完全吞下。 他将碎片包裹在体内这么多年也无法吸收,钟妙不过是金丹修为,竟敢这样整个吞下。 也不知一会儿爆体而亡的时候,这小子的情感又该多么有趣美味。 “且容我暂且退场,期待你们的表现。” 随着一声清脆切割,朱元正撞向剑刃。 头颅滚向一旁,留下的不是尸首,却是又一具木人。 脚下忽然传来地陷般剧烈的震动。 顾昭皱眉回头,却见榕树自中心炸裂,气浪掀起无数尸骨。 师尊还在里头! 顾昭瞳孔一缩拔足狂奔,探进树干伸手一捞,正好被钟妙撞了个满怀。 他的一双手臂在粘液腐蚀中冒出刺鼻白烟,顾昭却全然不觉疼痛,转身挡住空中四散的砂石,抱住钟妙向外狠狠一扑。 一轮更大的爆炸在身后响起。 两人被气浪掀至半空,顺着草地滚了几圈才停下,原先所在之处已是一片狼藉,地面遍布残枝与粘液腐蚀出的漆黑焦痕,中间的巨大空洞仍在向外冒着不详的黑烟。 刚刚的爆炸来得太快,顾昭脑中只记得护住钟妙,自己却叫飞溅的树枝在面上划出几道血痕。 方一落地,他胡乱擦了把脸便急急将钟妙仔细检查了一遍,见她只是衣物被腐蚀得破损了些,露在外头的皮肤不见什么划伤,四肢也没什么大碍,心中才稍稍安宁下来。 钟妙没出来时,他满心想着要怎么发一通脾气叫她以后不许再抛下他独自赴险,如今却只想着她无事就好。 顾昭低头又看了一眼,却见钟妙眼神愣愣,半点没有平时的锐利,倒像是从前醉酒的时候一般。嘴里也不知塞了什么,腮帮子鼓鼓囊囊还在使劲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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