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回去玉丹谷,钟妙听那儿的医修抱怨,说有些病人当真是一点医嘱也不听,什么不该干什么非要干。几个师姐越聊越气,当着她的面掰断了一根药杵。 那时她只觉得医修臂力惊人,如今轮到自己碰上,也有些想掰一掰这小子的脑壳,叫他好好清醒清醒,老实点别再作出幺蛾子折腾自己。 钟妙捏着眉心,随口哄道:“既然你知道轻重,今晚就好好睡一觉,别叫我操心。” 顾昭点点头,又暗戳戳补刀:“我最听师尊话了!哪像他是个笨蛋,半句好听话也不会说,只知道叫师尊烦心。” 本就是夏末,顾昭又是个健壮男子,钟妙忍了片刻到底受不了他黏糊,伸出手指顶着他额头往外推开,一转头就望见他耳根的灿金花纹。 就这还“最听师尊话”呢! 顾昭本体是暗着倔,分神就是明着莽。 眼下这神明烙印也是个麻烦,钟妙自己对发展信徒没什么兴趣,更从来没什么交好的神明,实在不清楚这东西该怎么处置。 顾昭见她想着事情出了神,心中又不乐意起来。 他像是被忽略片刻就要死去一般,绕到前头趴在她膝上仰头望她,一面还要拽她的袖子摇晃,口中撒娇道:“师尊怎么不看我?咱们私奔好不好好不好?” 钟妙弹了他一脑瓜:“怎么这样言语轻狂。” 大抵是分裂时将脑子分给了本体,将眼力见分给了分神。顾昭一看就知道她并没有生气,当即打蛇随棍上:“但师尊喜欢我这样呀。” 钟妙心中还存着犹豫,并不打算过早对这小子摊牌,因此模糊答道:“为师何时不喜欢你了?哟,你瞧那儿,是不是来了队杂耍?” 在中州,资源大多集中在宗门手中,散修的生活并不很好,为了讨生活,渐渐衍生出许多正统修士之外的职业。 稳定些的例如造房、种地,偏门些的还有算卦、戏法。江南十九城作为中州有名的富贵乡,正是散修们最爱来的地界,每年都会涌入不少新鲜杂耍。 钟妙从前就曾干过在街头放烟花的把戏,如今一看,倒生出些看同行的好奇来。 她在船上轻轻一拍,小舟缓缓驶向杂耍的花船。 为首的是个高大男子,裹着一身漆黑斗篷,脸上还戴着个怪模怪样的面具。 他将手一拍,向观众们微微鞠躬,双手牵着斗篷向两边拉去,倒像是拉开幕布一般,从里头缓步走出个极美丽的人偶。 那人偶约有三尺高,骨肉停匀身量纤长,虽说面部保留着人偶的特征,一颦一笑间却半点看不出僵硬木讷,倒像是里头当真困着个世家小姐的灵魂。 这微妙的类人感令许多观众生出些莫名的毛骨悚然。 但中州已平稳百年之久,当年的战火又被牢牢挡在江南十九城外。许多居民受这恐惧一激,反而产生了巨大的兴奋感,当即欢呼叫好起来,金银打赏也如雨点般砸在了台上。 见了这样多的打赏,人偶却向里侧头,举起袖子挡住了脸。 高大男子向观众歉意一笑。 “我家小姐受不住这样大的喧哗,还请诸君给几分薄面,莫惊扰了女郎。” 那人偶本就雕琢得极为细致,此时用袖子挡着脸,露在外头的一对美目似恼非恼,又微蹙着眉,看着叫人不禁心生怜惜,当真降下了音调。 女郎端坐台上,手执红牙板唱了起来。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 歌声清越如风过竹林,男子含笑垂眸望她,如同望着自己极爱慕的心上人。 有个孩子小声问道:“阿妈,那女郎不是个人偶吗,怎么竟然能唱歌呢?” 他母亲轻声回答:“你从前见过这个,去年来这儿的杂耍里不是有个会腹语的吗?只是少有人同时会这两种杂耍罢了。” 小孩得了回答便点点头不出声了,只管捧着脸惊奇打量那女郎。 钟妙却觉得有些不对。 她作为此界主神,能看到许多常人不可见之物。那人偶身上分明笼罩着一层极深的怨气,而当人偶转脸望向台下,眼中竟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此地居住着许多平民,又有不少孩子围着,实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钟妙轻轻拍了顾昭一下,在他手中写了几个字。顾昭正盖着她袖子养神,趁机握住她手掌不放,往台上望了一眼,又懒洋洋将袖子盖回脸上。 人偶唱完一曲后,又掏出团扇在台上舞蹈起来。 一会儿是女郎扑蝶,一会儿是女郎春困,人偶随着男子手中的丝线表演着种种场景。台下惊呼不断,钟妙眼中却只望见那怨气越发浓郁。 忽然一声锣响,女郎向人群倾身行礼,缓步走回幕布之中。 如同从一场幻梦中醒来,围观者无不怅然若失,纷纷向台上投掷赏钱。 黑袍男子拢起斗篷,一只猴子从身后冒出来,像是有些害羞似的,拽着他袍子向外探头望了几眼,见满地金银堆得快要落下河去,急得吱吱两声,窜下地往怀中扒拉。 那猴子身形不过巴掌大,力气却不小,抱着金银就往回赶,一面走一面还用尾巴勾着剩下的不放,逗得大伙儿哄笑不断。 直到它收拾好一地赏钱,向众人作揖三次,落回男子肩头不动了,才叫人发觉原来这竟然也是个傀儡。 江南十九城作为自古以来的富庶之地,这些年见过的傀儡师也算不少,但技艺精妙到他这般层次的仍是少有。 有些经营茶馆的老板动了心思,正想要上前同他搭话,问一问是否有常驻的打算,却见一阵风起,那傀儡师竟瞬间消失在原地,唯有一件斗篷轻飘飘慢悠悠飘向河中。 惊呼的人群中,没人注意到一对同样忽然消失的年轻男女。 一里外的船坞处,男子垂首解开缆绳。 他像是忽然察觉到什么,直起身子微微一笑。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您这样热情的观众倒也少见,山高路远,就不必送了。” 一人自阴影处持剑走出,正是钟妙。 她面色冷肃,看上去与“热情观众”实在毫无关系。 比起她的冷淡,男子的态度却堪称亲切。 “我从前便听过少山君的名声,您果然还活着,实在是可喜可贺。” 钟妙少有同敌人叙旧的性质,当即拔剑打算先拿下再说。 男子却将斗篷掀开,只见那斗篷下竟丛生着猩红血管,将那人偶缠绕正中,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主体,哪个又是寄生。 钟妙只微微迟疑半息,傀儡师却早有预料,大笑道:“我家主君说得不错,少山君果然是世上最无情又最心软之人,您要惩恶扬善,又如何能辨善恶本为一体?” 挥出的剑刃只刺中了斗篷,傀儡师再一次用相同方法脱困,此时没了顾虑,竟是直接消失在魔气漩涡之中。 空中残留着袅袅余音。 “少山君,我家主君托我向您问好,不知何时又能与您再续残局?” 等钟妙匆匆赶回妙音坊,却见处处灯火通明。 她心中一跳,迈入院中,果然见数队督查使持刀警戒。验过身份又往里疾行几步,只见顾昭阴沉着脸站在一旁,手中还握着个什么东西。 早在动身追击傀儡师时,钟妙就嘱咐顾昭即刻返回妙音坊。 能做出活傀的傀儡师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江南,必然另有图谋。 然而他们到底还是迟了一步。 顾昭朝她看来,微微摇了摇头。 他手中握着的正是今晚赢得一片喝彩的傀儡小猴,此时已烧得只剩面壳,仍然保持着大笑的神情。 另一边,苏荷低声回禀。 “禀坊主,方才医修过来回话,叫火燎过的乌衣草都不能用了。” “受损数目几何?” “十成。” 作者有话说: *原句是柳永的词。 向新朋友们问好! 今天有读者问这本是不是甜宠文,确实有点难讲。 甜吗?我感觉甜的,宠吗?妙妙对小顾同学确实还挺宠的。那要说是偏男主虐女吗?小顾汪的一声就要眼泪下来。 小马过河嘛,尝尝才知道。感谢在2022-06-24 23:21:05~2022-06-26 00:1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肉是我的最爱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块西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旧时燕 谁都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祸事。 乌衣草最是娇贵不过,半点阳气不能碰,一旦被生人接触就要拿出去用月光晒透,否则不过两日便要化作灰烬。 平日里都将它保管在府库最底层,正巧前几日有医修取了一批制药,今夜月光又好,这才特特拿出来保养。 哪成想就这么短短的半个晚上,还能被人抓着机会溜进来放了把火? 傀儡并非活物,用于探测神识与气息的机关对其毫无作用,又生得小巧,一路过来竟当真避过了所有视线。 顾昭撞开院门时,就见那傀儡小猴鬼鬼祟祟抱在乌衣草上,向他望了一眼,当即自燃起来。 院中顿时惊慌一片。 为了晒透月光,乌衣草皆是整齐摊开摆放,却恰好方便了贼人。等到火势扑灭,就算没化成灰烬的也都失了效用。 那傀儡小猴烧得极快,顾昭强行抢下半个,向里头一摸,便见内壁刻满了阳火符,正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来的。 如今正是治疗的紧要关头,一时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在院中肃立,皆是面色沉沉。 没过一会儿,医修那边又传来报告,说是之前制下的药丸子还剩不少,勉强还能用上些时日,只是…… “只是什么?”陆和铃最烦这种不清不楚的汇报方式,苏荷跟在她身边数百年,不知怎么的也吞吞吐吐起来。 苏荷快速望了她一眼,低声道:“只是医修们说,如今暗探们都已开始治疗,若是中途停下不仅前功尽弃,反而教之前还要差一些。” “这我清楚,还有什么?” 苏荷一咬牙道:“有医修提出设想,说不若坊主您挑出一些可造之材,将剩下的药专供他们,刚好够治到醒来。剩下的就,就但凭天命。” 陆和铃冷笑一声:“本君竟不知咱们坊中何时出了这么个聪明人。” 这话听起来贴心,仔细一想却再恶毒不过。 “挑选可造之材”——如何挑选?按修为?按潜能?按家世? 如今天下人的眼睛都盯在这件事上,若她当真这么做,不亚于自打嘴巴。 你们妙音坊当初骂别人倒是义正言辞,真到了自己头上,原来也是这么套伪善做法?那还装什么样子呢?都是一样的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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