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在修真界时,她以血誓来限制他,且对他来说还有可利用的价值,或许他也不会犹豫,而是直接下手了。 躺在冰冷地壁上的纪韶眼中划过狠戾神色,他身侧的手青筋暴起,望着坐在自己腰间戴着半面狐仙面具的少女,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你。” 裴娇被他逗笑了,点点头,“好的,我等你来杀了我。” 就在此时,裴娇脑内那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立刻意识到,幻境又要开始变化了。 小巷将飘满橙黄光晕孔明灯的夜幕分割出一道狭小的口子,随后却像是瓷器受损滋生出一道裂缝,将火树银花灯火透亮的不夜天扭曲。 那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恰巧望过来,透过半面色彩斑斓的狐仙面具,她的双眼明亮似彻夜的长明灯。 “纪韶,好好活下去。” 这时外头欢笑一声,她身后的夜幕顺瞬时绽放出一抹明亮的烟花,刺目而又灼热,叫人猝不及防闭眸。 “嘭——” 怦然般,那烟花唯余下一缕残余的尾巴伴随着胸腔内无比清晰的心跳落下。 在躺在小巷黑暗中的少年再次睁开眼时,那抹烟花已然消散,随着一起消失的,还有方才在他身上笑靥如花的女孩。 唯有手边那掉落在的狐仙面具仍在来回晃动。 上边尚存她的余温,说明这并不是黄粱一梦。 就和少年黯淡的记忆里,那自树丛落入怀中的桃花精一般。 来得突然,消失得不见踪影。 - “要说这王鹏之原本便是一方强权的地头蛇,贪财好色、强抢民女可是常有的事,可自从上元节以来,他却抱病不起,诸位可知为何?” “这事儿我知道,这可是倚月楼自成立以来便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据说王鹏之和一肥头大耳的恶女错把对方当做美人,被发现时二人已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王鹏之的花裤衩还挂在那恶女的腰带上呢!” “哈哈,这王鹏之恶事做尽,总算也让他尝了苦头。” 裴娇再次睁眼,发觉自己竟已出现在一座茶楼旁。听着旁人谈话,总算不是隔了太久时间,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铜镜道:“裴娇,在此期间我曾观察过,这幻境里隐藏着不易发觉的怨气,应当是施展幻境的人根据其在凡间的回忆构成的。” “我能做的就只有尽量减少你每次穿梭的时间间隔,并且让你离顾景尧尽可能得近一些。林倾水和秦文耀这二人你并不相熟,无法唤醒他们。” “另外,这其实也是一个对你有利的好机会,顾景尧此人的性子是自小的折磨与不幸经历慢慢形成的,若想要让他放下戒备对你动心,自然也需要更长的时间与耐心。” “在此幻境内,对于你来说可能便只有一两天,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真实地在这人间过了许多年,经历了许多事。” 裴娇点头,又转而听见隔壁桌的人谈话。 “不过我也听闻,纪府那小公子借此机会逃出倚月楼,总算免了折辱。” “唉,可他毕竟是罪臣之子,就算废了武功,又哪会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据说圣上派了薛家的公子前去追查,也不知能否逃得掉呢。” 裴娇渐渐理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此时此刻幻境中的纪韶应当正处于危难关头。 纪韶与顾景尧的经历应当有些类似。 他们都曾行走辗转于黑暗泥沼之中,纵使体无完肤千疮百孔也是自己熬过来的。 若是有人在他尚未堕入深渊前拉他一把,是不是结果就会不太一样? 裴娇打算试试,去做这样一个人。 · 灼热的日头紧贴在大漠天际的尽头,狂风平地而起。 迎面而来的风沙汇成灰茫茫的一片阴影,将天地衬得昏暗,唯余下一片死寂的红。 堆成小山般的尸骸被掩埋在风沙之下,这本就是边关的常态。 荒无人烟寸草不生,战乱不断血流成河。 在暴烈刺目的日光下,有一少年逆着风沙缓缓行走着。 他神情麻木地踩上掩埋在黄沙中的白骨。 半晌,远远飞来一支穿云箭,他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 那支箭已然将他的肩胛骨射穿,鲜红的血似溪流般汩汩流出,落在滚烫的沙面上升起一缕白烟。 少年却面不改色,只是垂眼用修长的指节拂去不断涌出的血。 他盯着玉白染血的手,然后缓缓涂抹在自己苍白干涸的唇上。 唇被血色浸染,带出几分妖异艳丽之色。 终得几分滋润和清醒。 他刚想站起,这时在初时进倚月楼被棍棒打出的腿疾又犯了,竟迎面倒下去。 胸前存放的硬物因此磕在了心口处,带出一片绵密的痛感。 他缓缓垂眸。 那是一枚边缘已经褪色了的狐仙面具。 “我救你出去。” “你可不许丧气,必须得一直前行。” “纪韶,好好活下去。” 他走不了,便缓慢地在沙漠中攀爬。 阵阵狂风似利刃一般刮过,他的眼与口鼻都开始流血,可是他却仍未停止。 所过之处,在黄沙之中带出一道蜿蜒流转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失了所有力气,匍匐在原地未动。 风沙卷来,欲要将他同千万尸骨一同掩埋在这黄沙大漠中。 他睫毛微颤,望向天际浑圆的太阳。 被风刺过,双眼流出血泪,视线已然模糊,他却像是不知觉般,执意望向远处的光。 一切景象在这灿烂的阳光中消逝。 就在他的意志已然模糊之时,他似乎在远处望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再然后,他心底嗤笑一声,五指深陷于黄沙中。 何时他也落得这般下场,死前竟也会浮现走马灯了。 可是他这一生,并无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的骄傲在十六岁满门抄斩沦为奴隶的时候,便被踩踏他的人给毁了个干净。 只余满腔烈火的仇恨。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捧起自己的面庞。 他的双眼只能模糊看见对方蒙着面纱的脸庞,似乎是一位女子。 她将他面上血泪抹去,似乎轻叹了一声。 这时干涩的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她捧着水囊喂到自己口中。 他心中干涸已久的土地因这柳暗花明的绿洲润泽不再死气沉沉,竟然也恢复几分生机。 那女子将他背起,然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纪韶,不许睡,我会带你离开。” 这声线有些熟悉。 他双眼看不清,脑海中却拂过上元节那日,消失在漫天灯火中的少女的身影。 铜镜告诉裴娇,虽然不确定这幻境的利害之处,有些幻境,若是被困在里边的人在尚未清醒之前不慎死在了里边,便会一直被困在幻境内,不停地轮回自己的一生。 所以此时此刻身为纪韶的顾景尧不能死。 裴娇卖力地背着他,一面跨过风沙与尸骸,一面朝着铜镜指引的方向走去。 他肩部的伤已然溃烂,眼睛也受损,必须尽快医治。 好在就算身躯为凡人,顾景尧的意志也是常人难以比拟的。 纵使是困难了些,他仍活了下来,等到了她来救他。 天色渐暗,大漠的温度至夜晚便骤降。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为了谨防他睡着,裴娇费尽心思开始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就只好胡编乱造。 “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去店里买东西,对掌柜的说: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没有。” “次日,兔子又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回答:还是没有。” “第三日,兔子还来了:掌柜,你这儿有没有一百根胡萝卜?掌柜兴高采烈回答:有啦,有啦,今日总算有一百根胡萝卜啦。” “兔子也兴高采烈地掏出钱袋:太好啦,太好啦,我买一个。” 虽然故事无聊得紧,也没有得到肩上的人回应,裴娇还是乐此不疲地自言自语,“从前有一只兔子,它对一只狼一见钟情……” 就连铜镜都听不下去了:“这不会是同一只兔子吧,怎么那么呆傻晦气。你能不能换个主角讲。” 可能裴娇也觉得无趣,便开始哼起歌来。 这是上元节歌女所唱的歌,曲调欢快简单,她记得也很清楚。 “纪韶,你别睡了,我唱歌给你听。” 大漠孤烟,黄沙漫天,少女清脆的歌声回荡。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快要失去意识的纪韶听到这熟悉的语调,眼前又浮现出戴着狐仙面具的少女牵着他的手奔走于热闹的灯市之中的画面。 仿佛此时此刻,他并不是身处人迹罕至埋藏枯骨的大漠,而是笑语盈盈火树银花的上元长街。 祸不单行,路途不顺。 在裴娇累极,快要抵达大漠边界时,追兵又至。 裴娇望见远处点缀在夜里的一排排的火把,马蹄声震荡着脚下的土地,她不忍加快了步伐。 好在顺着铜镜的指引,总算这时有了转机—— 接应纪韶的人也来了,与朝廷的追兵缠斗在一起。 对方是纪府旧部,受了老将军的恩惠,此番也是收到消息冒着生命危险前来营救纪韶。 但是寡不敌众,若是再耽搁下去,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裴娇将伤痕累累的纪韶交给其中一位名叫莫娘的女子。 随后她拔出佩剑,朝着远处的金戈铁马刀光血影走去:“你们带着他走,此处交给我与死士。” 这时奄奄一息的少年忽的牢牢拽住她的衣摆,他指节泛白,嗓音嘶哑,声线微弱,却字字清晰发狠,“给我回来。” 裴娇有些诧异。 她将衣摆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揪出,笑着打趣他道,“纪公子居然还有力气教训我,看来还死不成。” 他模糊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声音喑哑:“为什么?” 明知他绝不会承情,甚至还一心想要杀了她,为何要为一个忘恩负义毫无价值之人拼上性命? 她只是微微叹出一口气,无奈笑道,“纪韶,你如果觉得这世上一切的扶持帮助、怜爱施舍都是有所目的有所图谋需要回报的话……” 那少女却义无反顾地果断提剑远去,身影在他模糊的视线中和远处刺眼的火光扭曲成一团影子。 在他不甘昏过去前,她留下最后一句话:“那么我的所有目的与图谋,便是希望你能够重新做回那个意气风发惊艳羡煞旁人的少年郎。”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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