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抱!” 隐约听见什么碎掉的声音,我想,也许那是我的底线。 “你……” “你不是我师父吗?” 既然碎了,索性让它碎得其所,不要浪费。 眨眨眼睛,我厚着脸皮走近他,扯着他的手好一阵晃,晃得我自己都掉下一身鸡皮疙瘩。 说完,我眼瞧着秦萧满身不自在似的动了几下,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情。而我意识到这桩之后,有些惊悚,但在惊悚之余又莫名有点小期待。 良久,他不自在地转过身子。 “等你,咳,等你再小一些,出门再不便一些,师父便抱着你。” 从前长于言辞到能把人气死的人,他也有说话结结巴巴的一天,还是因为我。在临死之前能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也是挺值的…… 只是,他却有些不值得。 5. 接下来的几天,果不其然,我一日日变小,且这种变化一日较之一日更为明显。几乎是被原本的衣服包裹住的,我咬着松软的糕点,窝在他的怀里,心想,其实变成孩童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能让他像这样抱着我。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怀里孩子带着的是成年心智,会生出多精彩的表情。但我是绝不会让他知道的,毕竟这种要死也要装傻充愣占便宜的做法,说出来,连我自己都没耳听。 夜里,秦萧把我放在石桌上,自己坐在一边,一脸清闲的在看风景,半点不着急。虽然,对着这么一个奶娃娃,要想着情魄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困难了些,可他就这样放弃了悠闲等死,势头也实在是不对啊。 “师父父,你从来都是这样的吗?看起来对什么都不着紧似的?”那个带着奶气黏黏糊糊的口水音有些奇怪,偏偏是我自己发出来的,都不能好好嫌弃,“你就没有什么着急和在乎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他放下茶盏,望我一眼,原本凝肃的面色瞬间被笑意冲破,但很快又忍住,“这已经是第四层虚境,而你的情魄还没有生回来,我其实很在乎。” 哦,我真是看出了你很在乎呢。 “大抵是命吧……可既然我选择了进来,后果便只能自己承担。只是可惜,我原以为至少能把你救出去,现在看来,我是高估了自己。” 我一愣,接着就被他捏住脸蛋。 “但下来一次,看见你这副模样,还挺值的。出家人讲究因果,你为我跳一次菩提台,我为你入一次四绪灯,这样也算扯平,以后,便再无挂碍了。” 在这虚境里边,我过得并不好,却只有两次是真的觉得难受。第一次,是在我知道自己可能要把他连累得死的时候,另一次,就是当我听见他的这句「再无挂碍」。 原来你会入这虚境,甚至前边几次那般为我,都只是觉得欠我而已么?可我那么做,要的并不是你的愧疚,从来都不是…… 我的心情,你是不是从来感觉不到的? 沉入这样的思绪里,我有些难过。 难过得没有发现星月相逢,慢慢聚成一道浅浅光柱,投在我的身上。 可他却似是惊讶,眼睛里边,映着我变化的过程。先是轮廓慢慢长开,随之身形稍稍越大,渐渐的,我不再是婴孩模样,那衣裳终于也不再只是包着我。 “我变回来了?”开心没多久,我忽然想到什么。 啊,变回来了的话,是不是就说明,我要死了? 他看我的眼神带着满满的担心,眉头也死死皱着。虽然我抚上去的时候,他不躲开,但也还是抚不平。 “怎么,你是不是遗憾我变回来了?你就那么喜欢小孩子?”我笑笑望他,“如果你真那么喜欢,不如我们生一个吧。” 他叹一声,没什么心情说话似的:“别闹。” “才没有闹。”我耸耸肩,做出一派轻松,“今夜月光正好,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秦萧深深望我,良久,才轻一点头。 而我笑得满足,就那样站在他的身侧,跟着他往外走,难得一次安静的并肩同行。 6. 路上,看见流萤点点,他不说话;遇到一片花圃,他不说话;溪流淙淙不说话、鸟儿停在我的指尖,我举给他看,他还是不说话。 秦萧虽然嘴巴坏,但从来都是笑着的,因敛也是。虽然总是带着些疏离,但也是真的心无挂碍。对着他们看得太习惯,我便难免有些不习惯此时的他。 不过,也许今晚之后,我连不习惯的他都看不到了。 思及至此,我的心绪反复,忽的生出一个想法…… 我提气跃起,落在枝上,足下是氲着月色的溪涧,身后是闪烁流华的幕空。 然后微微仰头,眼睛却低着,也许现下的我看起来是一副倨傲模样吧,可我手脚背脊都是僵硬着的。如果不这样,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紧张。 “秦萧,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些话我想了许久,一直想要同你说。我总在找一个机会,可是哪一次都阴差阳错说不成,今次却正好。那么,我便说了。” 紧了紧手指,我深吸口气,朗声向他。 “星辰为烛,流水做酒,天地当高堂,日月可为鉴,而这枫林绵延百里,勉强算个霞帔。” 从前对着他,我面上不显,心底却总是小心翼翼的,导致留下许多遗憾,心底记得最深的那一桩,不是没有告别,而是没有告白。 我定了一定,转向他:“秦萧,今日我把自己许给你了。我数三声便跳下来,你若愿意,就接住我,若不愿意就不要管我。若你不愿意,正好我跳到河里清醒清醒。然后,我今日说的,你便只当没有听见就是。” 树下站着的那个人,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反应,甚至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在这一瞬间,其实我有些后悔,但如果能回到方才那一刻,我还是会这么说。 彼时天界,我总以为时间很长,于是肆意蹉跎,却不成想,到了最后,我竟连和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时间的确是没有尽头的,我却不可能与天地同寿。这些曾经存在心里的话,它已经随我死过一次。我很担心,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数着数,等他的回应,可他始终不回应。也许,不回应就是他的回应。 “三。” 闭上眼睛,我觉得鼻子酸得发疼,正准备跳下去,却不想,那个人脚尖一点跃上高树,抱着我直直栽入树冠里。 我睁眼,有些错愕,眼见着自己从枝上跌进茂密的绿色里边,林叶纷纷擦过他的脸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滴下来落在我的脸上,有些烫。 “你……” 一句担心的话还没问得出来,他揽住我的手骤然收紧,我一愣,回抱过去。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的我有多害怕,我很怕他的答案是拒绝,很怕他冲上来,只是因为不愿意让我为他落水,引得他愧疚。 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我很难过,却不得故作轻松拍拍他的肩膀:“其实你不用这样,还特意上来,我淹不死的。”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他搭在我身上的手僵了一僵,然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 我有些反应不及:“什么好?” “星辰为烛,流水做酒,高堂霞帔,日月为鉴。我娶你。” 酸涩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来,直直涌出了眼睛。 我愣愣回抱住他,无论如何都反应不过来。 那些很久以前的过往,它们争抢着浮现在我眼前,连出一卷不完整的过去。 我不晓得自己忘了哪些地方,也不晓得拼出来的那一些,占整个曾经多大比重。可我知道,从见他第一面,我就将这尊神仙刻进了眼睛,继而入心。 我也知道,其实他一心修佛,不懂情爱。 “这一声好,你知不知道,它对我而言,有什么样的意义?” 于是不自觉便开了口,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意。 “你这句话,是为了哄我重生情魄说的,还是出自真心呢……”睫毛轻颤,我一阵眼花,有水珠顺着落下去,“因敛?” 他一僵,接着,有无限光华自那颗泪里生出,笼罩住天地,吞噬了一切。
第9章 【第八卷 :传世之言,佐酒而谈】
楔子: 从上古燃起,直至如今,作为世间所有感情最后的归处,四绪灯从未断过。灵魄灭去,情怨归烛,这几乎成了常识,是一个定律。 没有人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四绪灯灭,那些散不去的情,该怎么办。也没有人知道,四绪灯火一旦熄灭,会发生些什么。 说起来好像很可怕,可事实上,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却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天地之间,除了既生魄这种异能外,又多了一个不容于六界的存在。 传言,四绪灯坏之后,世间众情相聚不散,有魅灵自其而生,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将原本供给四绪的万物之情尽数吸收,渐成形状。可是奇怪,分明那只魅灵极为厉害,没有人奈何得了她,不知怎的,她之后竟一个想不开,又跳回灯里当了烛心…… 后来,晓得这件事的人,在谈及她的时候,做过很多猜论,却没有一个定数。 于是只能枉顾事实,将她上升到一定高度,赞叹道—— 一介魅灵也能这么为天下苍生考虑,牺牲自己重修四绪,真是伟大啊。这天下众道,真该好好学学。 那只魅灵,唤作山吹。 1. 当神思再度恢复清明,我早已经不在四绪灯内了。躺在石榻上,我望着周围的凹壁灰岩,认出,这里是沈戈的小山洞。 “你们……竟真安全出来了。” 一个好听的声音,低沉华丽,却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取而代之,是满满的虚弱感。 接着,松了口气一样,声音的主人问:“小歌在哪儿?” 我转过头就看见苍白着面色、模样落魄的沈戈。说实话,当时真是吓了我一跳,哪怕是当初被秦萧困在灵压下边也能应对自如的沈戈,他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下榻朝他走去,他们一道看了我一眼,我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愣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早上好啊!” 秦萧明显地一愣,眼神里透出些些无奈。而我摸摸鼻子,站在他的身侧,不再说话。 偏过头去,秦萧望向沈戈,面色如常,气息平顺,好像并没有受到虚境影响。 “沈歌的躯壳如今已和那缕仙魂融合在一起,也是因此才能完好地保存下来。你若硬要分离他们,难保那躯壳承受不住,要化灰散去。” 这句话之后,沈戈的眼睛骤然睁大,猩红了眸色,嘴唇几下颤动。接着,便是失去理智一般朝着秦萧猛扑上来—— “你骗……” “我本就只答应告诉你他的下落,如今更是好心提醒,哪里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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