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旁边守着,戳了戳沉睡中孩子的脸,不想,就这么一戳,他就醒了,圆圆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这么将她望着。而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就是传说中那种可以和我一起玩的小伙伴吗?”原本沉睡的孩子一下子坐起来,满脸新奇拉着她问,“你是不是特意过来陪我玩的?是不是?” 想了想,她点点头。大抵是吧,她不晓得怎么到的这里,可一到这里,就看见了他。这么说来,也许她就是为他而来的。 “真的吗?哥哥果然没有骗我!”他笑得眼睛弯弯,“你是我的第一个小伙伴,我叫沈歌,唱歌的歌,你呢?” “我?”她歪歪头,想了想,“山吹,我叫山吹。” 小小的沈歌很是惊讶:“啊,姓山吗?好厉害,好少见!” 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唔,只是因为我的身子刚刚还没有这么清楚,透明得像拼成的,差点儿被一阵风吹散了……而那风似乎是从山里来的,带着草木味道。所以我叫山吹。” “啊,所以你没有姓吗?这样不好的。”沈歌皱着眉头,脸颊鼓鼓,“不如,不如你和我一起姓沈吧!怎么样?” 山吹的眼睛一下变得很圆,很是开心的样子。 “嗯嗯!”瞬间又想到什么,她问,“只是,你的名字是两个字,沈山吹是三个字,是不是不好听?” “那不然……叫沈吹?”沈歌挠挠头,“或者沈山?” 山吹点点头,眼睛眯得弯弯的:“都行!” 他们之间的缘,起于四绪,终于四绪,没有人知道山吹曾这样喜欢过一个妖。而像我这种稍稍知道些的,也并不清楚。后来,她怎么就那么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了。 不过是一次见面,不过是沈歌玩笑似的分给她一个姓。 只是,虽不清楚,却总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我也曾做过类似的事,也许外人会觉得不值。但真正身处其中,谁会考虑这一些事? 5. 夜幕渐临,星子闪烁,而我们身边也有这么一条光带。倘若从云上往下看,便和天上星河差不多。那是花灯随流水漫漫而下,将河里染出灼灼亮色。 人界的花灯节,我只看过两次,而上一次已经隔得很远了。 不同于虚境里边,真真假假凑在一起,连感情都让人觉得不真实。此时此刻,我踩在切实的地面上,眼前的流水是真的,人潮也是。一切都让人安心。 我看得有些动情,恍惚回到很久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那个晚上,你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不过在看万家灯火,春风可亲的?” “哦?有过吗?” 果然,他已经不记得了。可他怎么能不记得呢? “当然有过啊!你那时不就是因为下凡伤及识魄,所以才厥过去,最后惹出那么多事情的吗?”我瘪瘪嘴,转向他,“如果不是这样,我做什么要跳下菩提台,自寻死路。” 眼见着他的喉头动了动,眼睫也是一颤,当他开口,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安慰我的话,可事实证明,这个人从来不晓得怎么安慰人。 秦萧顿了半晌也只是笑笑:“所以,你现在是要同我算账吗?” “不是,只是想告诉你,那时候我没把话说全,漏了最后一句。”稍微走到前边一些,背对着他,我的脸有些烫,“当初我其实想说,万家灯火,春风可亲,衬你刚好。” 他一愣,不晓得怎么回应似的,只低着头笑了笑,难得的没有拿话堵我。 灯上街边,夜有星月,在我眼前站着的人。 这个瞬间与过往里的点滴重合,我第一次意识到,真是有轮回这种事情的。真好,错过的、缺失的,都有机会补回来。 恍惚中,我们又回到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死过一死,他也还不晓得我喜欢他。 彼时,我和他赌气,因此与陆离偷下凡界,混了许多天,每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唯一真实的,是那个晚上,我被人欺负,而他就那么出现在我面前……嗯,在我被打了之后。 这个人,总是出现得不及时。可到底他来了,在识魄尚未修复、不能离开霜华殿佛障的情况下,冒着这样的危险下来找了我。 “你总是爱逞强,心性又浮,若不磨一磨,便难免要吃亏。” 当时我在心底一边郁闷一边又庆幸。我知道,自己是爱逞强,心性也浮…… 但每次吃亏不都还有你么? 这么想着,不自觉便有了笑模样,却在视线触及因敛的时候慌慌想要转移话题。谁都有爱美之心,兴许,看见好看的神仙,就是会让人心慌的。 这样的想法窜进脑袋里,我瞧着他,不自觉想起了自己…… 我好像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脸上半布着裂纹似的赭色疤痕,密密麻麻。除了一个「丑」字,其它什么都看不清。我不晓得自己是什么神仙、原形又是什么样子,只是觉得,什么东西都不该化出这张皮囊哇。 于是我去问师父,但师父只是灌一口酒:“你也知道叫我师父,没叫爹啊,那我又怎么知道你原形是什么?一边儿玩去……哎哎等等,玩完回来给我捎壶酒,这壶要喝完了……” 除了这句,他再没回答过我别的。 思及至此,我抬起眼睛。 “因敛,你说,容貌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 “那你说,眼睛又是否重要?”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微带着笑意,侧目歪头,难得的温柔。 我很早以前就听过「因敛」这个名字,也是从那时候便对他感兴趣。倒不是因为佛法和传说中他的本事,而是那些个女神仙总是八卦,讲霜华殿的因敛尊者风姿独一、天朗风清,说他是整个天界最好看的神仙都不为过。 虽然我长成这样,但总有爱美之心。于是慢慢的,就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生出了好奇。后来得了因缘,能去照顾他,我一边偷摸着笑,一边又有些想哭。 站在他身边,那不是显得我更丑了吗? 还有,那样好看的一个人,他瞧见我,怕是会嫌弃吧? 那个时候,我磨了师父许久,他一通嘲笑后终于告诉我:“因敛这个神仙吧,性子温和、佛性极重,不在意皮囊这种东西,就算看得见,也不会嫌弃你的,更何况他瞎。” 人界灯火灼灼,带着天界所没有的暖融落在河里,粼粼波光一下一下涌来岸上。而因敛,他就那么站在岸边,所有的光色都消失在了他的脚下,独独站着就像一处风景。 我望着站在身边那个神仙,他的眼睛很清,泉水一样明澈,仿佛能盛下世间所有,也带着万千流华。然而,这双眼睛却看不见。 再想回之前的问题,我有些沉默。 比起容貌受损,我觉着啊,倘若有朝一日,我再不能看见这朝暮光景,再看不见这旦夕颜色。看不到落星,看不到云霞,甚至连霜华殿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 我一个激灵,活得那样无助,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佛法有云,万千法相皆是虚妄,形形色色,全都是空。”他的声音很轻,说着,浅笑一声,“但有些时候,我还是想看一看这世界,哪怕入眼是一片疮痍都好。说起来,许是从未看见过,我连那所谓疮痍是怎般模样都想象不出。” 我看见的因敛,仍是那样的清和模样、疏淡笑意,与以往没有不同。 “现下是在凡界罢?我也想知道凡界是什么样子。可仔细想想,我连天界都没看过。” 他难得这样多话,是以,我从不晓得,原来他一多话,说出来的东西便让人难过。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天界凡界都无聊得紧,哪里都没什么好看的,还不若你……” 说着,我一个嘴快,之后立刻停下。 我方才是在说什么? 他一愣,随后笑着在叹:“你啊……” “说起来,你站在那儿,鞋子是不是湿了?”我着急挽回道,“呐,其实你想知道的话,不一定要看的。你不是也说过吗?看事情不一定要用眼睛。” 而他听了,笑着摇摇头,不置可否。 月色昏黄,似一盏旧灯,是霜华殿中他每日点的那一盏。也是我每每添油时候,离去之前还要再回头检查一遍、多有留心的那一盏。 “发什么呆?” 我回过神,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才没发呆,只是正好在看风景罢了。” “哦?在看什么。”他饶有兴致问道。 “不过,不过是在看万家灯火,春风可亲。”我咽下几欲出口的下一句话,强自转移话题,“对了,我方才说看东西不需眼睛,那你知道,我说的是怎么看吗?” 看见因敛配合的摇头,我弯了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握起他的手,点在他的面上。他许是没有预料到我的动作,手有些僵,却还是随了我。 “感觉到了吗?” 我的目光随着动作落在他的五官上。天界中人,怕是没一个能如我这般近距离接触这位尊者的罢?说出去,想必要让许多神仙羡慕。 想到这里,我有些得意道:“喏,你的鼻子是这样的,然后是眼睛,眉毛,头发……啊,对不起,你好像没有头发。” 凡界天远,星月高悬,不再是我记忆里的落落光点,然而这尊神仙却与我接近起来。算一算,这或许是我们万年来最为亲近的时候。 接着,他轻一弯唇,我便恍惚以为这该是梦了。 而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我便有些迷迷蒙蒙、不甚清楚。 只隐约记得,我好像往他那儿俯了身。而后,诸如什么温软的触觉、因敛怔愣住的脸、还有他捏向我的诀,便同这许久以来都看不清楚的梦境一般,在我醒来之后,被忘了个干净。 唯一还能晓得的,不过是回到霜华殿后,我突发奇想,央着让他施个术法,化去我面上痕迹,好让我能看一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说起来也是挺心酸,万年了,我竟从不晓得自己长什么样。 他那时刚刚从凡界回来,识魄受震,将要昏厥。后来想想,也许因敛当时会拒绝我,就是因为他的灵力已经捏不出诀术,可他没有说。 他只是无奈对我:“你若想知道自己原本的模样,不妨用纸笔录下自己的轮廓五官,余的什么也不必加。那便该是你最初应有的样子。” 也便是因为这句话,一向闲不住的我,那段日子窝在书房许久,执笔落墨,安静得很。 可是…… 到底谁告诉的你们,师父是画仙,弟子就会擅丹青的呐?! 6.“想什么呢?” 从回忆里惊醒,我对上他,不自觉就想笑。 “在想,你还是有头发更好看一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着我笑得灿烂,灿烂得让我心肝儿一颤:“你也是,骨头上还是挂着肉和皮比较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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